“不原谅那就放手,男女有别。”
唐娴咬咬牙,愤愤不平地放了手,眼看着他健步上了石滩。
小船已靠岸,但要到岸上去,要经过一片凌乱石滩。
白日都走不稳,晚间唐娴看不清,没人扶着,一定会摔倒。
摔伤事小,就怕暴露了眼睛的问题。
唐娴无助地站在船头,脚尖探出去再收回来,如此往复,第三次抬起时,眀鲤到了跟前。
在最后一丝唐娴能看清的光线消失前,她被眀鲤扶进了车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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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宿在山中,山野寂静,头上是明月与浩瀚星空,身侧是凉风流动,云袅坐在火堆旁等云停给她撕兔腿,一点也不害怕。
“公子,搜到了这个。”哑巴低声说着,手中托着一只湿淋淋的绣鞋,“在北面的一片水边芦苇丛中找到的,是烟霞的尺寸。”
云停扫了一眼,让人拿走。
“烟霞很谨慎,属下们在芦苇附近反复搜寻,未能寻到其余迹象。公子,可要加派人手扩大搜查范围?”
云停忆起船板上那个被抹花了的字迹和唐娴裙面上突出的水痕。
水中人是烟霞,眀鲤在小船上,她与唐娴不能出声交谈,只能靠手写。
写了什么呢?
是宝藏的事情。
“不必,只当无事发生。”云停吩咐下去。
他等着看唐娴是否会主动与他坦白。
哑巴下去后,云袅扯扯云停的袖子,好奇问:“烟霞在附近吗?她是不是来认错的?”
云停撕下一块肉堵住她的嘴,“小孩子不准多问,也不许在庄毛毛面前提起这事。”
云袅“哦”了一声,回头看车厢,担忧道:“毛毛别又早早睡了吧?她还没吃东西呢!”
但凡宿在野外,唐娴宁可不吃不喝,也要假装早早入睡,以免暴露夜不能视的弱点。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与提防。
云停面色沉沉,阴郁看着马车。
眀鲤出了车厢就被这兄妹的视线吓了一跳,急忙主动过来汇报:“姑娘竟然一直不知她伤口裂开了,换药的时候疼得直抽气,也没往这上面想……”
稍微停顿,眀鲤继续:“同往常一样,换过药说累了,已经睡下了。”
云停的脸色更加难看。
云袅也不高兴,拉着云停道:“毛毛后半天一直闷闷的,哥哥,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云停好一会儿没说话,等她第二次这样问了,才开口,但是所言与云袅的问题没丝毫关联。
“有人对你用心不轨,你要怎么做?”
云袅歪头想了想,天真道:“告诉大哥二哥,爹娘和外祖母。”
“若是家里人都不在身边呢?”就如庄毛毛的处境一样。
“那就回去再告状。”
云停点她脑门,“笨。”
还不如庄毛毛呢。
第42章 归还
眀鲤时刻跟在身边, 唐娴没机会打开油纸包,但幸好,有唐娴这个伤患在,云停也没再起去皇陵的心思。
离开连绵群山的最后一晚, 一行人借宿在湖边一个小庭院中, 在云停的授意下, 眀鲤给了唐娴独处的机会,那个被唐娴藏了数日的油纸包终于得以打开。
里面是张泛黄的羊皮纸, 与当初唐娴在岑望仙那见到的相似,但要更破旧些。
羊皮纸上画着的是地形图, 乍看像是京城附近, 细看又有些细微的差别。
按云停所言,这张藏宝图来自百年之前, 与现在有些偏差,倒也情有可原。
羊皮纸上山川标注清晰,上面勾勒着一条红线, 从京城出发,一路蜿蜒至深山之中, 以一只漆黑的小蜘蛛作为终点。
这无疑就是瞿阳王的藏宝图了。
东西就在眼前, 唐娴该相信的,但回想把东西交给她时, 烟霞有苦难言的神情,唐娴又心有疑虑。
难道这张羊皮纸还藏着什么秘密?
唐娴思量了很久, 终究未能想通。
她寻摸不到思绪时,房门被敲响, 云袅在外面呼唤她:“毛毛,去玩水!”
唐娴赶忙藏起手中的羊皮纸, 先让人进来,打量了下外面昏黄的天色,道:“你去吧,我有些累了,想早点歇息。”
只要临近晚间,她就从不外出,已经这样拒绝云袅很多次了。
这回云袅不答应了,拉着她撒娇:“去吧,哥哥说这是最后一次玩水了,以后只能在府里的小池塘玩,那太小了,不好玩。”
上回在石滩坐船玩了一次水之后,她就总想再去。
山中清寂人少,不会引来流言蜚语,等入了城镇,就没机会这样玩了。
“我……”
没等唐娴的借口说出来,云袅就知道她要拒绝了,着急道:“你是不是害怕待会儿天黑了就看不见了?没事的,我让人在船上多点些灯!”
云袅把事情想得很简单,多点几盏灯等挂在船上,不就能看见了吗?
不耽误玩的。
这下唐娴没理由拒绝她了吧。
“回来的时候也多提几盏灯,咱们人多,不怕的,毛毛……”
云袅再三保证不会让唐娴看不见,期盼地拉着她的手摇晃。
可唐娴神情惊愕,慢慢转变成仓皇与难堪。
云袅迷茫地连眨三次眼睛,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捂住嘴巴。
奈何为时已晚。
最初云停让唐娴来照顾云袅时,曾明白提醒云袅,要对唐娴有些戒备之心。
云袅年纪小,她有没有记住云停的话,唐娴不知,反正她没在云袅身上看见过提防。
唐娴从云袅口中获知了许多事情,诸如云停要坚守的祖训、拟定回程时绕去皇陵的计划等等。
因为云袅对她不设防,渐渐的,唐娴对云袅也放松下来,就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她辛苦隐藏的秘密不知何时被云袅知晓了。
隐疾被人得知,唐娴有些不堪,还有点惶惑。
一个美貌姑娘,孤身在外,夜间不能视物,但凡被有点歹意的人知晓,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手段,就能轻易将她碾入尘泥。
唐娴拼命压住真实情绪,勉强笑了下,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云袅说错了话,捂着嘴巴摇头,不肯再开口。
这反应让唐娴记起旧时,她妹妹犯了错,也是如此。
她重重叹气,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被知晓就知晓吧,孤身一人身陷囹圄,能瞒这么久,她已经很厉害了!
唐娴拉下云袅的收手,捧着她的脸蛋揉了揉,道:“说吧,没事的。”
云袅抠着手指头,看了她好几下,见她真不生气,悄声道:“在京城就知道了。”
唐娴恍惚了下,云袅藏不住秘密,知道了这事没有来问她,那肯定是与别人说了。
是云停吧。
原来她很早就暴露了,那她这些日子是在做什么,掩耳盗铃吗?
云袅怕她生气,老实把所有都交代出来,“我睡不着,去找哥哥,哥哥送我回屋……是哥哥不让说的……”
唐娴听得又是一阵恍神,自云袅到来之后,她就一直与云袅同屋同榻。
府中千金的寝屋,无人敢私下闯入的。
可她唯独漏了云停,这个兄长有责任照顾年幼的妹妹,偶尔出入寝屋并不罕见。
唐娴的手用力抓握成拳,磨着牙问:“他夜间来过几回?”
“就一回。”云袅问什么答什么,“就我与他说你看不见的那一回。哥哥以前就很少进我寝屋的,毛毛,我没有骗你。”
被一个大男人深夜进入寝屋而无所察觉,唐娴感到羞辱,逼迫自己沉下心来,思量稍许,她长出一口气,转而道:“好,我信你的。你方才说玩水是不是?走吧,让人在船上多挂些灯。”
云袅双眼亮起,欢喜地吩咐人准备去了。
她走后,唐娴回到榻边,犹豫再三,最终将那张藏宝图塞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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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袅玩水,是云停应许的。
日暮已降,唐娴是不会随云袅外出的。
云停甚至特意吩咐眀鲤跟着云袅,而非留在唐娴身边,给她留了充足的时间,来考虑是否将东西交出来。
晚一步得知消息的庄廉既惊又喜,惦记许久的藏宝图有了消息,军饷就不成问题了。
没欢喜多久,就注意到了云停的沉默。
庄廉高兴不起来了。
那张藏宝图他们是势在必得的,不管唐娴是何想法,是否自愿交出。
她便是与烟霞联起手来,两个女子,要那些财宝有什么用呢?且能不能护得住还不一定。
话虽如此,庄廉还是希望唐娴能主动送来。
“她若是不肯交出,公子打算如何处置她?”
这是庄廉最害怕的事情之一,不亚于他做过的那个自家公子爱上敌邦公主的噩梦。
云停批阅文书的手缓了一下,沉声道:“该如何便如何。”
屋中静默下来,没多久,侍卫敲了门,“公子,庄姑娘随小姐去湖上游玩,让属下来请公子过去一趟。”
云停提笔的手微不可查地收紧,而后颔首。
“她不是晚间几乎不出门……”庄廉停住。
事有反常,必有变动。
云停继续翻阅京城递来的书信,等手边一摞书信全部处理完,桌上烛灯已经剪了第二次灯芯,他搁下笔,抻了抻袖口,走出房门。
云袅正在小湖上荡舟,隔着很远,云停就看见了。
那是一只扁平的乌篷船,首尾微翘,船舷压得很低,小船两侧系满了灯笼,就连船头船尾竖起的旗杆上,都吊着两串。
亮晃晃的,加上水上的倒影,从远处不经意看去,像极了一轮浮在水中的圆月。
云停支开眀鲤,榻上船板时,乌篷船一沉,随着他的脚步摇晃起来。
“哥哥你别把船踩塌了。”云袅坐在船头念叨的同时,小腿肚没入水中,踢起一阵水花。
云停没理她,兀自进了船舱在唐娴面前坐下。
矮桌上摆着三个杯盏,其中两个已经斟了茶水,余下一个空是为云停准备的。
人到了,唐娴捋起袖口为他斟茶。
“找我做什么?”云停问。
“我想……”唐娴心里有点乱,不知要先说哪一个。
问他为什么明知自己眼睛不好,不仅没说出来,还由着自己笨拙遮掩?
问他为什么不拿这事来威胁自己?利用这个威胁,比那些言语恐吓可怕多了。
还有,他既然色胆包天,怎么没有趁人之危?
这些话问出去是没有意义的。
人总是容易被第一印象蒙蔽双眼,从初次见面起,唐娴就认定云停不是好人,所以事事防着他,总把他想成坏人。
可哪有坏人会这样对待俘虏?若说是因为祖训……
就如云袅所说,她家的祖训流传了百年之久,许多祖辈都将其遗忘了。
云停可以不守的,或者在人前装一装做个样子就行。
唐娴悄眼看云停,船舱中随处是罩着白纱的灯笼,她能清楚看见云停纤长的眼睫。
他娘亲应当是个很美丽的女人……
唐娴不合时宜地这样想。
“再看收银子。”云停端起茶盏再重重放下,瓷器碰撞声将唐娴惊回神。
她略微闪躲,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抛开,顺着云停的话问:“你很缺银子吗?”
“谁会嫌银子多?”
是这样没错,没人会嫌银子多,何况他还有那种野心。
唐娴叹气,看来藏宝图的事情已无法避免。
她又问:“天下太平,你为何一定要起兵造反呢?成了还好,若是不成,你父母亲人都将被你连累,那时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云停每次听她提起皇室,心底就生出奇怪的感受。
她像是在维护皇室,但言辞中,对皇室并没有那么敬重。
云停抿了一口茶水,道:“如今的太平盛世靠的是历代先皇的余威,而非当朝者的勤政。近年来皇室荒唐,有能耐的人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纵观历代皇室,各有各的不堪,这样的王朝能传几百年,云停身为皇子皇孙都觉得诧异。
可唐娴陷入为难,踌躇了下,道:“这几年皇室是荒谬了些,可不能因为几个皇帝就打翻了所有人,皇室祖上也是有过数代明君的……”
“只论当下。”
只论当下。
也是,如若今上是个英明神武的君主,国境之内哪里有人胆敢造反。
局限于当今的天下,于公,唐娴是认同云停的,这荒诞的王朝是该换人来做了。
云停就是真的登上了皇位,不消说做得多好,至少能比前面几个短命皇帝有魄力。
于私,唐娴却是不想他谋逆的。
一是真的怕他造反不成,连累家人,她不想云袅成为第二个她、更加凄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