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
试图狡辩的话被云停截断:“庄毛毛,你当我是傻子,连这点异样都看不出是吗?”
被翻旧账,唐娴心虚,哭声一提,缩起双膝装作听不见他的质问。
云停将她回避的姿态看得清楚,从容地看向云袅,问:“你俩在院子里都说了些什么?”
云袅迷迷糊糊听他俩吵嘴呢,见两人都朝自己看来,点着下巴想了想,在唐娴忐忑的目光下,老实说道:“说山里有蚊虫和鬼魂精怪,毛毛害怕,就开始喊哥哥你了。”
唐娴心头一松,暗想果真是个天真的好姑娘,与她一母同胞的兄长相比起来,说是菩萨身边机灵的小仙童也不为过。
云停观察力敏锐,与云袅说着话,也没漏掉唐娴的反应,知道线索就在她俩的对话当中,道:“再想想,一句话一句话地复述给我。”
唐娴又一次紧张起来。
“我记不住。”床榻边的位置被云停占据了,云袅就跑到了床头,往唐娴身边凑去,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道,“毛毛,你和哥哥说吧。”
唐娴彻底放松下来,管他察觉异样没有,反正他问不出来就好。
她道:“我不想与你那讨人厌的哥哥说话,反正他也不信我,他想知道原因,就自己慢慢想吧!”
线索就在眼前,可就是抽不出那根丝线,云停被这两人气到,道:“那我偏不如你的意,我午间就走,今日便与你分开。”
“你——”唐娴心里慌乱了一瞬,很快镇定,转脸问云袅,“你家祖训里可有要信守承诺这一条?”
“有的。”云袅肯定点头,“我忘了排在第几了。”
“无妨,有就行。”唐娴心里轻松了,又蹬了云停一脚,然后迅速把脚收入毯子底下,道,“你发过誓了的。”
发誓前一个样,发誓后一个样,云停怀疑她哭得那么惨根本不是怕疼,而是在故意骗取自己的承诺。
得到承诺,立刻翻脸。
他咬牙切齿:“庄毛毛,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好说话?”
“怎么可能。”唐娴哼了哼,埋怨道,“就你那性情,好不好说话,你难道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
“……庄诗意!”
唐娴终于气到他了,招呼云袅往榻上来,看也不看云停,敷衍道:“嗯嗯嗯,知道你不好说话了。满意了吧?我们姑娘家想说体己话,你出去。”
云停的冷眼射在她脸上,心道庄廉说的对,他可以喜欢“庄毛毛”,但绝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今日算是长了教训,往后,他再不会轻易答应这姑娘任何事情。
哭着撒娇、再怎么装可怜全都不行!
第39章 试探
唐娴蓄意使坏气云停, 连云袅都看出来了。
“你想和哥哥一起走,哥哥都答应了,做什么还要气他啊?”
“因为他以前总欺负我,我要还回去。”对着云袅, 唐娴没什么防备, 很是轻松, 带着点儿骄纵的语气道,“还因为我伤口太痛了, 犯了小姐脾气,想寻人出气。”
这两点说出来是逗云袅玩的, 夹杂着一些唐娴私人的小小的哀怨, 其实实际上还有一个无法明说的、唐娴本人都拿捏不定的原因。
云停让她去院子里透透气,是抱着她去的, 当真只是怕她走路拉扯到伤口吗?
唐娴头一次受这么重的外伤,吓得不轻,轻信了他的言辞。
被抱出门槛的时候, 心潮浮动,起了点儿疑心, 怀疑云停心思不纯, 于是狠狠掐了他一把。
云停那样小心眼的人,无缘无故被她掐了, 绝不可能忍气吞声。
可那会儿他就是一声不吭地承受了,一个不满的字眼都没说。
不是默认了他心思不轨、活该被掐, 还能是因为什么?
当时唐娴脑袋迷糊,还有点不确定, 暂且隐忍住了。
后来有了瓦雀落在肩上,她惊慌朝云停发火的事情。就打了几下肩膀, 云停就觉得没面子气成那样……这更加确定他被掐不是冤枉的了。
唐娴肯定走路伤口裂开是云停恐吓她的,于是后来她就不怕了,让云袅扶着她进屋找云停,哪知走了没多远的路,伤口竟然真的渗了血!
这下,她又有点迷糊了。
云停到底是对她心怀不轨,还是单纯的担忧她伤口撕裂?
是后者的话,她感激。是前者的话,被人暗中觊觎,总归是不舒服的。
想不通。
算了,回头再找机会试探,先把他气一顿再说吧。
这就有了她得了云停的承诺之后,把人气走的事。
“可是哥哥很记仇的,你不怕他以后欺负回来吗?”云袅趴在床榻外侧,跷着双腿嘟囔,“哥哥可坏了,去年还抢我的糖人,说因为我两岁的时候咬了他一口。”
“你真的咬他了?”
“我不知道。”云袅嘟嘴,气呼呼道,“我不记得了!”
“哪有这么可恶的哥哥。”唐娴都要替云袅鸣不平了。
这若是真的,跟一个两岁的娃娃记仇,一记就是四年,云停也太小心眼了。
若是他编谎骗人的,那就是纯粹的欺负妹妹,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气,我帮你报仇。”
“好呀!”云袅对唐娴的本事深信不疑,高兴地答应了,又撑着下巴问,“毛毛你怎么一点都不怕哥哥啦?”
“他有什么可怕的?”唐娴不甚在意问。
她已经把云停看穿了,嘴上吓唬人的话说得厉害,其实色厉内荏,最多是耍些无关痛痒的小把戏。
唐娴用略带骄矜语气哄着云袅,“以前我也是前呼后拥的千金小姐,什么事都要别人哄着的,倘若那时就与你哥哥相识,得换成他来小心避着我呢。”
云袅听得傻乎乎发笑,看神情还挺期待那场面。
唐娴遥想了下过去,回忆隔着层朦胧青纱,宛若一场久远的梦境,又道:“现在我还受伤了……不趁着受伤的时候发脾气使坏,跟吃亏有什么区别?”
这个奇怪的理论云袅就不懂了,捧着脸想了想,问:“那你为什么只对哥哥使坏,不对别人发脾气啊?”
唐娴被问住了,怔了一下,道:“因为、因为……”
结巴了两下,她找到理由了,肯定道:“因为我们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是坏蛋。”
云袅被说服了,想到接下来能一直让云停吃亏,高兴得直拍手。
另一边的云停也真的被唐娴气到了,拿射伤唐娴的弓箭手出了一顿气。
若不是这人,唐娴怎么会受伤?又哪来的破罐子破摔、光明正大给他脸色看的胆子?
气上头时,云停真想什么承诺誓言都不理会了,丢下侍卫照顾她,自己一走了之得了。
等她离了自己,心慌害怕去吧。
心里这样想,眼前浮现出她焦急出现在房门口,不舍得自己离开的景象,迟迟没能下令启程。
那么怕疼,还要忍着痛跑来求他不要离开……
云停最终被祖训束缚住,信守承诺留下护着唐娴,在褚阳山又拖延了三日。
这三日,对他来说饱受折磨。
迈出房门,就会被唐娴喊住,对她好些,她就开始气人。
不理她、让她不高兴了,她就伤口痛……来回几次,全是那些卖可怜的陈词滥调。
留在屋中处理书信,就得面对庄廉。
亏得他还坚定声称唐娴离不开他,不出一日,就被证实,唐娴的确离不开他,只不过不是因为依恋他,而是另有为人所不知的目的。
庄廉自然是不敢直接笑话他自作多情的,但任谁看了这场好戏,心中都会这样猜想。
云停二十多年的脸面,在这一日丢光了。
他也用事实证明了,老祖宗是英明的,每一条祖训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当时刻铭记在心。
.
庄廉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在第四日找上眀鲤,问过唐娴的伤势,认为已无大碍,让她趁着换药的时间劝唐娴几句。
话未明说,但其中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了,云停需尽快回京。
最初被抓到府上,唐娴惧怕云停,有胆子刺他,皆是因为有庄廉在两人之间周旋。
而现在,云停对唐娴来说已经不足为惧,当她能够反过来左右云停时,庄廉再次站出,不同的是这次他是偏向云停的。
闹归闹,唐娴心中还是有分寸的,假若真因她的胡搅蛮缠误了云停的大事,不必说云停,恐怕庄廉就与她过不去了。
由此,唐娴顺着庄廉的意思,主动开口想要回京。
云停对她只有一个要求:“路上伤口痛了,不许闹腾。”
唐娴指尖转着垂在胸前的青丝,秋水剪瞳里漾着一层水波,含着明晃晃的笑,轻飘飘道:“到时候再说。”
云停转开脸,跨上马背时,心里想的还是那个娇俏的笑。
“……啧。”他未再提要求。
顾虑着唐娴这个伤员,回程路上,马车驶得很慢。
车厢中除了唐娴与云袅,还多了个眀鲤,是专门照顾唐娴的。但这对唐娴来说,算不得什么好事。
眀鲤话少,照顾人很细心,可她完全忠心于云停,使得唐娴与云袅说话都格外小心了。
“你家公子呢?”唐娴掀开帘子,没看见云停,心里一急,差点探出车窗。
这日的路程,每隔半个时辰,她就要与云停说上几句话,不是问行程,就是与云停拌嘴。
目的有二,一是为了确定现在距离皇陵还有多远,衡量她是否还有机会见到烟霞。
二是以防云停不声不响绕路去了皇陵。
侍卫没回答,唐娴急了,“他去哪儿了?说好的护着我寸步不离……”
“笃笃”,马车另一侧传来敲击声。
车厢中,云袅扭头大笑,喊道:“毛毛,哥哥在这边呢。”
唐娴稍微有点下不来台,僵了片刻,捂着肩膀“嘶”了一声,声音软下来,“我伤口疼,不便挪动,你让他过来这边。”
马蹄哒哒绕到这一边,云停挺直腰身跨坐在马背上,微眯起的双眼无声询问她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唐娴对他面上的怀疑视若无睹,扒着小窗口问:“这是到哪儿了?”
没有前几日那回事,听见她要自己寸步不离的话,云停能立即随她上马车,随时待在她眼皮子底下让她安心。
出了那事后,云停矜持很多,脸冷话少。
此时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往前方看了看,道:“快到石滩了。”
唐娴记得那处石滩,来的时候她险些跌进去,还是云停拉住了她。
顺着石滩往西,翻跃半座山头,就是她与烟霞约定的悬崖了,这是距离皇陵最近的地方了,可唐娴还是没能想到脱身的法子。
要拖着伤痛的身躯,瞒着云停与身边侍卫悄然离开,太难了。
但总要努力试一试的。
唐娴决定拖延下时间,最后为自己争取一次机会,假若仍是不行,只能暂时放弃,先回京养好身子、寻找到孟夫人再说。
迅速思量后,唐娴道:“寻个阴凉地歇一歇吧,马车颠得我伤口痛了。”
往前又驶了一刻钟,马车停下。
眀鲤率先下了马车,伸手来抱云袅。
唐娴则是小心的出了车厢,站在上面眺望皇陵,能看见远处苍翠青山上的瑰丽晚霞,晚霞下方的层叠山峦却始终无法得见。
她叹了声气收回视线。
马车停在树荫下,紧挨着就是垂着杨柳的粼粼河面,岸边停有一艘小渔船。
唐娴站得高,看见庄廉远处向着老渔夫递出了几两银子。
只是暂歇的话,为什么要给渔夫递银子呢?
唐娴看看小船,再看看树荫下被徐徐清风吹起涟漪的水面,而后望向云袅。
云袅刚落了地,小孩子怕热,脸颊红彤彤的,两只手胡乱擦着额头沁出的薄汗。
这时眀鲤伸手来扶唐娴,唐娴沉吟了下,轻轻摇头。
等云停吩咐罢侍卫晚间扎营的事,回头见唐娴仍立在马车上,提着裙子期盼地望着他。
云停心里猝不及防地起了一阵波澜。
眀鲤正在一侧给云袅喂水的眀鲤,未去唐娴身边照顾,而唐娴身上有伤,无人搀扶,是不敢下马车的。
该有人去帮扶她一把。
云停在原处停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最终神色淡淡地负手走了过去。
“不下来?”
唐娴扶着车门垂首,低声道:“眀鲤扶不稳,我怕摔着了。”
其中深意让云停眸光一动,直勾勾望向了唐娴的眼睛。
唐娴的目光落在地面上,被长睫掩着,眸中情绪不得窥探。
静默中,一阵燥热的风从云停背后吹来,他仿若被风推动,靠近了小半步。
唐娴眼睫动了动,手指微蜷着抬起,朝云停的肩膀伸去,触碰到之后,几根手指向上攀爬,缓慢的,整个手掌搭在了云停肩头。
随后,她的手掌向下一压,云停便顺着她的力道又往前一步,站在高处的唐娴的裙摆抚动着黏上了云停的腰腹。
唐娴掀起眼睫,与云停对视。
这一刻,两人都未再有动弹,暗涌无声地在相汇的视线上碰撞、流动。
片刻后,云停的手缓缓动了,一手撑在唐娴的左手肘处,另一手以相对较慢的速度展开。
动作时,他的视线始终盯着唐娴,见她双颊泛起红晕,但并未躲闪,便不再犹豫,利落地扶住她。
扶人下马车的动作仿佛用了很久,落地却只是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