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了。
她认命般地去开门,门一开,周嫂子就握住她的臂膀,把她弄得浑身一僵。
“瞧这闺女,长得多标志。”周嫂子笑得像朵牡丹花。
“您,您想干嘛?”越流殷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哎呀,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她总算放下了手,又拉上了一个壮实青年,“我家老李刚宰了一头猪,这不是想着姑娘你受伤了吗,就挑了只蹄膀——啧,成喜!转过来!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皮肤黝黑的青年抱着荷叶包着的蹄膀,扭扭捏捏转过了身,脸上黑红黑红的。
他偷偷看了她一眼,脸红得更像颗乌桃,黑里透红。
越流殷没见过这种阵仗。
她自小随着父亲从军,军队里都是些粗野奔放的叔叔,大大咧咧地喝酒谈天,直来直往,回京后,她仗着皇帝的恩宠无法无天,京中也没什么大家闺秀名门贵女与她来往。
于是,面对这位热情的大娘和害羞的青年,她尴尬得不知所措。
周嫂子也不进去,笑眯眯地拉着她儿子的手,介绍起来:“我家儿啊,今年恰好及冠,老实能干,别看他黑,这都是和他爹干活晒出来的!”
越流殷干巴巴地接了句:“您儿子真好。”
周嫂子笑得更开心了:“哪有,这小子太老实,连姑娘都不敢看,人家这时候都成家了,我家小子连媳妇都没影儿呢!”
“娘——”
越流殷僵着脸笑了笑。
林秀提着菜篮子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越流殷窘迫的样子,这场景多稀罕,可不得好好看热闹!
然后他低估了习武之人的五感,刚往拐角一迈,就被她用眼刀捉个正着。
此时,周嫂子也顺着越流殷的视线看到了林秀。
“呦!你爹回来了!”周嫂子总算被转移了注意力。
林秀摆出了一副稳重的样子,大跨步向前,对周嫂子做了个辑,道:“嫂子,我家闺女有些怕生,待客不周了。 ”
“哪有,我嘛就是来送个蹄膀,给你家姑娘补补,一会儿就走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
两人又互相推脱了一番,越流殷寻思着自己可以走了,两只脚又偷偷往后挪,但林秀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乖女儿!”
越流殷瞪了他一眼。
“还不跟大娘说声谢谢。”
“哎呀呀,不用客气!”
周嫂子嘴里说着不用客气,眼睛却期待地看着越流殷。
越流殷嘴巴动了动,嗫嚅了好一会,才僵硬地说了声:“谢谢。”
说完,立马转身飞回了屋里。
周大娘对着林秀面面相觑。
林秀哈哈一笑:“您别见怪,她胆子小。”
“哎呀,胆子小招人疼啊!”
……
周嫂子家的猫经常爬墙头。
凌霄花怎么都开不败,小猫儿就踩着藤枝使劲儿耍,橘黄的影子蹦蹦跳跳,有时碰上一只蝴蝶,注意力一分散,又跑去捉弄别的。
越流殷在下面仰着头看,她不好出门,唯一的乐趣就是站看猫,也好防止它摔了。
林秀拎着猪蹄进了后院,见她还在看猫,问道:“周嫂子送的蹄膀,你不过来看着我做?”
“咻”的一声,一枝带着花骨朵的凌霄花茎直直插进他脑侧的白墙上。
林秀心有戚戚,心想:这丫头的伤料是离痊愈不远了。
暮去朝来,乌飞兔走,越流殷伤势大好,手上甚至都没留什么后遗症,活动自如。
之前听说和春堂有卖祛疤的药膏,他又特意花了重金去买,如今越流殷的手光洁得就像是没受过伤一样。
“你这手可算是好了。”林秀得意地捋捋乌黑发亮的胡子,“老夫总算可以尝尝越姑娘的手艺了呢!”
她挑眉:“你也配?”
“怎么不配?老夫都为姑娘下了近两个月的厨了,越姑娘难道还吝啬这一道菜吗?”
林秀靠着身后的躺椅,大爷似的躺下,挑衅地看着她。
“难道受了伤后,越姑娘的手艺大不如前了?”
越流殷成功被激到了,她“呵”了一声,白了他一眼,利落地转身,去厨房了。
林秀见她真的进厨房了,从躺椅上一跃而起,迅速搬好小板凳小桌子,就等着菜上桌。
没过一会,越流殷又出来了,对他冷冷丢下一句话:“过来生火。”
唉,看来还是逃不过劳碌的命。
江南的雨借ᴶˢᴳᴮᴮ着迟暮的荷风打在了屋檐上,顺着青黑的瓦片,消散在了风中。
不多时,雨点儿越来越大,檐下像是串了层珠帘,一颗一颗,断了线似的,被丢在了青石板上,滚到了路边的泥坑里。
消了暑热的雨天里最适合吃饭。
越流殷就做了一条清蒸鱼,一份青椒酿肉。
两道菜,两个人够吃了。
鱼的做法是很体现技巧,鱼刺儿都给去干净了,花刀打的十分漂亮,刀刀流畅,□□张得跟花瓣似的。
盘子上的鱼看上去依旧完整,鱼背上放着几段碧绿小葱,搭着浓稠的奶白鱼汤,养眼又可口。
林秀不喜吃辣,就挑着鱼下口。
一小块鱼,晶莹剔透,弹滑可口,清蒸的做法最大程度地保持了鱼的鲜味,越流殷的天赋也在这道鱼里面体现得淋漓尽致。
林秀平日也会做鱼,这一对比,这道菜不论是味道还是品相都把他甩了一大截。
“鲜不鲜?”
“鲜!”
“好不好吃?”
“好吃!”
“那就多吃点。”她意味不明地笑了。
可惜林秀埋头干饭,并没有看到。
后劲上来了。
喉咙里似有火烧,往上直蹿。
“怎么感觉……有点辣啊……”
“鱼肚子塞了辣椒啊。”
“你不早说!”
“跟着你吃饭,胃都淡出鸟味了,我犒劳一下自己怎么了?”
越来越上头,林秀拿起旁边茶壶往嘴里猛灌,胡子下的脸被辣成了火红色,眼睛被逼出了泪意。
“老匹夫,把胡子剃了吧。”越流殷双手撑着头,兴致勃勃地说着。
“干嘛?”林秀反射性地护住胡子,“想都别想,老夫拿药养了好几年呢!”
“切。”越流殷不屑一笑,“我只是想看着你被辣惨的样子下饭!”
“你变态吧!”
“你就当是吧。”越流殷夹起来藏在鱼肚中的红辣椒,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对了,你可以尝尝另一道,不辣的。”
林秀带着冒烟的喉咙,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小片青椒。
奇怪,甜丝丝的。
……
雨天清爽,林秀躺在摇椅上,扇子盖着脸,摇椅随着雨的节奏晃,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
美中不足的是他还有个没上没下的“女儿”。
越流殷踱步到了他身边,扯下了他脸上的扇子。
“您有何贵干?”林秀眯着眼问。
“我要回京城,你准备一下。”她负着手,脸上没半点不好意思。
“呦,您还对瑞王念念不忘呢。”
“是又如何?”
“他都要杀你,你还想自投罗网?”
“我要问个明白……”
“雨太大,我没听见。”他翻了个身,不想管这事。
她突然靠近他的耳朵:“你要让我这样说?”
对方的发丝碰到他的耳廓,吓得他快从摇椅上滚了下来。
幸好,越流殷即使提住了他的领子。
她居高临下地逼近他,说:“我、要、回、京、城。”
这像是个通知,更像是个威胁。
林秀选择再挣扎一下:“没钱!”
“我不信。”
“我带你来江南!给你治病!买房子!买各种东西!你觉得我还有多少钱?”
说出来林秀就更加心疼,都是钱啊!这个小白眼狼!还记着瑞王!
“我会还你。”
林秀的一番控诉似乎唤起了她的廉耻之心,她面上有那么一两分神色可以解释为羞愧。
“那等你能还的时候走吧。”
“我去抢劫。”她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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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行啊!要是自己不答应难保她会干出别的什么事。
算了,林秀不挣扎了,让她看清瑞王的真面目,长个记性也好,既然上辈子能活到称帝,这辈子未尝不可。
“雨停之后,我带你走。”林秀无奈地谈了口气。
越流殷的眼中爆发喜悦的光,拽住他的胡子说:“不可食言!”
“不不不不……你可放了我的胡子吧!”
然而,雨一直下,下个不停。
半夜打在窗上,敲锣打鼓似的欢闹。
“老匹夫!”
绝了,梦里都有这丫头的声音!
“醒醒!”
林秀捂住了耳朵。
“疼——”林秀的胡子又被虐待了,“你半夜又来搞什么!”
越流殷攀着床架子,扯着他的胡子让他往床下看。
“你想被淹死吗——”
床下,是汹涌的洪水。
桌子椅子都漂浮在了水面上,他的床也隐隐有漂浮的趋势——
林秀六神无主,呆在了原地。
“把被子盖上,抓着我。”
林秀马上抱紧了她的腰。
越流殷见他这么害怕,忍下了马上脱口而出的嘲讽,只是皱了皱眉,带着他跳上了二楼。
作者有话说:
下章修哥哥~
第28章
◎掌勺◎
二楼是仓库,囤放着粮食。
越流殷将林秀放到地板上,又转身跃出窗户,他回神时,只捕捉到一截鲜红的影子。
窗户就这么大开着,寒风夹雨,像怪物一样侵略着屋内,窗子在户外被吹得吱呀□□,如同风烛残年的老太,在大雨里哭骂。
林秀紧了紧身上的被子,他不知道越流殷去干什么,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只能乖乖呆在屋内,等她的消息。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个湿漉漉的红衣黑发女子从窗户跳了进来,手上还拎着一只橘黄小猫。
她看了一眼林秀,将这猫扔到了他的被子上。
林秀连忙将它兜到怀里,问:“周嫂子他们怎么样了?”
越流殷一边脱外套,一边道:“他们可不像你这般耳背,一早就躲楼上去了。”
林秀松了一口气,看着怀里的小猫,又问:“怎还把别人家的猫掳来了?”
“会不会说话?这怎能叫掳!我只是回来时恰好见它在水里扑腾,顺路捡来的!”越流殷说得理直气壮,手中的外套拧出了一大摊水。
虽说是捡的,但好歹也是别人家的。
小猫抖抖身子,打了个喷嚏,好奇地看着林秀。
林秀揉了揉它的脑瓜,道:“雨停之后,把它送回去吧。”
“还用你说?”她不大乐意地囔道。
这场雨从凌晨下到清晨,从清晨下到傍晚,才堪堪变小,但洪水还没退,但已涨到了差不多一人高的程度。
幸好,仓库里挂着些周嫂子送的腊肉,还好过活。
林秀裹着被子,小猫抱着一条半死不活的鱼小口啃着。
越流殷时不时就出去一趟,那条鱼就是被她从外面带回来的——串在树杈子上。
外面水势汹涌,几乎可以淹没一个成年男子,越流殷踩着各家各院的瓦片,手里拿着一条绳子,搜索着水中的人影。
江南一带的大多数平民住的还是只有一层楼的小平房,有人拖家带口爬上了屋顶,有人不幸落水苦苦挣扎。
水中,有人抱着猫狗,有人抱着小孩,哭声呜咽,见了她如同见了救星似的。
一天下来,她已经救了十几个人。
雨断断续续又下了几天,终于,洪水退了。
庄稼被淹,百姓颗粒无收。
街上的乞丐都多了不少。
和春堂对外施粥,林秀也在暗中资助,可还是杯水车薪。
难民聚集的东巷里,饿倒了一大片人。
城内如此,城外更不必说。
林秀给门前的小乞丐递了最后一个馒头后,叹了一口气。
“你操心什么?”越流殷倚着门框,说着风凉话。
“饿殍载道,我心有不忍。”
“等修哥哥过来,一切自然都会解决。”
如今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便是瑞王亲自下江南赈灾,省得他们亲自上京城找他。
不过,林秀还是不爽。
“你这么信任他?”
越流殷脸上浮出一种自豪之色,道:“他自小便是一副慈悲心肠,更何况,皇帝的儿子中还没能找出一个比他能干的。”
林秀轻哼了一声:“慈悲我不了解,只是这后半句话,你把太子放在何处?”
“太子?绣花枕头而已,经国之才少得可怜,一些宵小之辈的阴谋诡计倒是擅长得很。”
“切,这要是被太子听见,还不知会怎么整你。”
“你告我呀?”
越流殷的神色颇为嚣张。
“好了好了,你先想想怎么和你的修哥哥见面吧……别到时候自己丢了命,还连累得把我的命也丢了。”
越流殷对他翻了个白眼,道:“我自有办法——你这老匹夫也挺好笑,连累到你?你也配?”
“是是是,在下不配。”丫头又开始生气了,林秀连连点头称是。
突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突然展眉一笑:“我听闻下大雨那阵子,出现了个红衣女侠,救人跟捞饺子一样,不知是不是你?”
越流殷偏过头,不自在道:“什么红衣女侠……我不过就是见他们跟见了猫儿一样,顺手捡了而已嘛……”
那这捡得还挺好。
此时的瑞王,从太子那抢了这肥差,春风得意。
他乘着香车宝马,悠哉悠哉地品着阳羡茶,时不时掀开车窗上的帘子,连那颓垣败壁都觉赏心悦目。
马车后的军队浩浩荡荡,马车旁的护卫气势汹汹,骄兵悍将,平民莫敢直视。
刘知府早在府中备下盛宴,说是盛宴,其实也就几盘装点好看的素菜,和一星ᴶˢᴳᴮᴮ半点肉糜罢了。
和皇宫里的半点不能比。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满屋子的视线都放在他身上,这点微不可见的小动作,自然是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