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水患,牲畜多被淹死,招待不周,还望殿下多多担待。”刘知府战战兢兢地说。
“素闻刘知府清风峻节,如今看来,果真如此。”慕容修一改神色,熟练地执起酒杯,“刘知府,辛苦了。”
一举一动都温和有礼,好一个温润如玉的浊世佳公子!
“下官怎敢说辛苦,若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下官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说着说着,他老泪纵横,“下官勤勤恳恳三十年,想不到,竟会遇上这天灾。”
瑞王也赶忙挤出几滴眼泪,道:“刘知府哭什么,本王这不是来了吗!”
……
厢房内,火折子点燃了红烛,梁上的老鼠悄悄隐去了踪迹。
“殿下,四十万两银子造假,可不是小事啊 万一被发现了——”黑衣的谋士不安地小心提醒。
“三十万两银子还怕不够他们吃?”慕容修全然撕去了白日里的温文尔雅,眼中是挡不住的轻蔑。
“这——”
“贱民之所以叫贱民,不就是因为好养吗!吃草都能活下来,还怕这三十万两养不活——本王能给他们留下近一半,已经很仁慈了。”
“那四十万两假银子该如何是好?”
“用不到的,你就莫操心了——本王自有方法。”
“殿下英明。”
谋士慢慢退下,殊不知,这一切都被梁上的老鼠听见了。
夜深,瑞王盖着锦衾,陷入了黑甜。
门的吱呀声响起,悄无声息地倒下了几个人。
“修哥哥……”
“修哥哥……”
“修哥哥……”
冰凉的触感划上了他的脸颊,瑞王被冷得一激灵,猛的睁眼。
一张满脸血的脸与他对视。
对方说:“修哥哥。”
“啊!”
慕容修差点爬上了床架子,风度全无。
“来人啊!有鬼啊!”
“你你你……你别过来,本王的护卫就在外面!”
可护卫迟迟未过来,瑞王心中恐惧更胜。
越流殷凄惨一笑:“我好恨啊,修哥哥,你为何要杀我?”
“不是我杀的!是别人!是别人!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杀你的那个!”
“可是,不是你让他杀我的吗?”她歪了歪头,“不要撒谎哦,你要是撒谎,会死的。”
慕容修被吓得全身发抖,连话都不敢回答。
这般看来,真相显而易见。
但越流殷不服,她一步一步逼问:“你不是说过,你挺喜欢我的吗?怎么舍得杀我呢?”
“再不济,我也算是你半个妹妹吧——”
“你心里可有不安?”
“……对不起。”
“为什么?”
“殷儿,你不懂,皇兄他逼我逼得厉害,你若是不死,他必会以你为要挟来害我!”
“哦?那我入狱那几天,你可有想我?”
“想!自然是想!”
“那为何不来看我,不来帮帮我?”
“可你犯的罪,我…我真的不好出面!”
越流殷沾满血的手抓紧他雪白的领口,凶悍都眼神几乎要与他贴脸。
她脸上浓稠的血,蹭上了他的颧骨。
“那陷害我的那几封信,可是你写的?”
“怎么可能!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陷害你!”
“真的吗?可我在京中从未与旁人有过书信往来,那还有谁知晓我的字呢?”她收紧了手中的力道,“说实话哦,不然,你就过来陪我吧……”
“我真不知道啊殷儿!求求你!放过我吧!”
人在临死前是否都这样狼狈?以前的越流殷,是万万没想到能看见慕容修这副涕泪横流的样子的,更别说是出自她之手。
她无奈地收手,道:“想让我放过你?那就把四十万两赈银也拿出来,帮我攒个功德吧……”
“好好好!”
慕容修连连称好,像只可怜的哈巴狗。
……
小院内,林秀静静坐在凌霄花下,一抹红影翩然而至。
“鱼血用得怎么样?”
女鬼撇了撇嘴:“还成。”
“修哥哥怎么样?”
对方沉默了,林秀探头一看,那人眼角通红,像是憋着泪。
第29章
◎掌勺◎
“你……你哭了?”
林秀朝她走近,因为高半个头的缘故,微微俯身。
天色昏暗,再加上鱼血涂着脸,林秀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他伸出食指,想碰碰那眼角,看看是不是血——
“老流氓。”越流殷握住他的食指,睨了他一眼。
被她一骂,林秀气得面红耳赤,道:“老夫真是白担心你了!”
“呵,用得着你担心,我怎会哭?”她走过林秀身边,径直躺在了摇椅上,背着身。
“你没哭?我分明看你眼睛红了!”林秀紧跟着绕到她旁边。
“那是你老眼昏花,我只是不小心眼睛沾鱼血了。”
“你怎么还不去洗洗眼睛?”
“不要,我累了。”
林秀看着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从屋里打了盆温水,放在摇椅旁的石桌上,道:“你先起来,把脸洗了。”
她的肩侧了侧,终究还是说:“不要。”
林秀皱皱眉,准备直接把脸帕糊她脸上。
他把脸帕在水里浸了浸,又握手里拧了拧,绕到了她的脸侧。
“可以把脸抬一下吗?”林秀无奈地说着。
摇椅上的一团动了动,慢慢抬起了脸。
脸上泪痕斑驳,鱼血被冲刷出了好几条交错的红线。
她面无表情,眼底还泛着红血丝。
比女鬼更像女鬼。
“你看见了,满意了吗?”
捧着脸帕的手顿了顿,他道:“这么难受?”
“才没有……”她抢过他手里的脸帕,在脸上胡乱擦了两下,还没擦干净,眼泪又一颗一颗掉下来。
虽然流着泪,脸却始终是板着,也不见得伤心。
麻木的,跟失了魂一样。
她开口道:“真好笑,我只是装个鬼,他全招了……”
“废物……”
她手里捏着脸帕,腰板挺得直直的,泪珠不住地掉着。
林秀安慰着说:“早些看清他,也挺好……”
她无声地掉着眼泪,林秀默默把她手中的脸帕拿了出来,放进温水里浸了浸。
脸帕中的血慢慢将水染红成了清透的红色,他忍不住问道:“你之前,怎就这么喜欢他……”
“很奇怪吗?人总有没长眼的时候。”
“你愿意承认自己眼瞎倒挺不错。”
“呵。”
她自嘲地笑笑,又突然正色。
“我出生时便克死了娘亲,加之性情暴躁,不好相与,素有煞星之名。”
性情暴躁,不好相与。
林秀赞同地点点头。
“我父亲虽然是朝中手握重兵的大将,但为人耿介,极少有人攀附。”
“他呢?”
“他?”她冷笑了一声 “他碰到我之前并不受皇帝器重,若非是我爹帮了他——”
“你爹为何会帮他?”
她眸色黯然,沉默良久,道:“因为他是我唯一的玩伴。”
她的思绪飘远,飘着飘着,飘到了曾经珍视的角落里。
“我十岁时,参加了一位老太君的寿宴,与他结下了一面之缘。”
“那日我躲开了随身的婢女,在后花园乱逛,然后就看到了他。”
“他站在梨花树下,对我笑了。”
那个笑含蓄而温柔,又缠绵得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她当时明白了,为何京中贵女总是时不时会谈起这位不受宠的五皇子。
“你就喜欢上了?”
“倒也没有。”她别过脸,“不过后来他经常登门拜访,教我读书写字,就慢慢熟悉了。”
“我父亲见他教我时事半功倍,便对他青眼有加——从前我顽劣,总把那些老师吓跑。”
“可惜了那些被你吓唬的老师啊——”
越流殷没有反驳他,如今捋清楚之后,她也想明白了,或许那人一开始的靠近便是不怀好意。
她的眼泪早就止住了,只是想起曾经还是会觉得怅惘。
毕竟——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林秀把脸帕成功糊到了发呆的越流殷脸上,在她发怒之前又赶紧揉了几下,赶紧道:“我做饭去了。”
越流殷将脸上的帕子拿了下来,脸上不见愤怒,只是呆怔地望向了他离开的方向。
另一边,瑞王从昏睡中醒来,大怒。
黑衣暗卫跪倒在地,他被紧急唤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越流殷,当真是死了?”
瑞王穿着里衣坐在床上,脸色阴沉。
“属下亲眼看见她掉下悬崖,就算不死,也该掉了半条命了!”
暗卫将头磕得更低了,废话,要是说她没死,今天他小命就没了!
他又补充道:“更何况,属下去悬崖下查看的时候,只看见一件破损的囚服,那人——定是被野兽吃了!”
已经死了!
是啊,死了……
否则,以她的伤势,又如何做到身手如此敏捷?
可死了,他反而越想越怕——她会怎么样呢?
他害死了这么多人,为何只有这只鬼找上门了呢!
煞星!
之后连续好几天,瑞王都在半夜里见了鬼。
鬼时不时就要掐他脖子,让他体验濒死的快感,又时还把他挂在房梁上转圈,毫无风度。ᴶˢᴳᴮᴮ
瑞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任她摆弄。
几天下来,他神思恍惚,面容憔悴。
刘知府一看,这不就是为百姓殚精竭虑的大贤王吗!
越流殷回来时,家中早就备好了温水,还有一碗粥,一盘青色小菜。
她拿起脸帕,擦了擦脸上的鱼血,露出一直冶艳的脸。
林秀靠在石桌上,问:“你这几日总是半夜去闹他,也不嫌烦?”
热巾帕子捂脸最是舒服,她将脸埋在帕子里,道:“怎么会烦!看他不快活,我心里舒坦得很——要不是现在杀不了他,这几日都算是他从阎王那偷的!”
林秀轻笑,又道:“不过说来,这次水患,他解决得挺好,我听周围的人都在称道。”
“不贪银子不贪粮草,把一头猪派过来,都能治理得差不到哪去。”
她端起碗,喝下了一大碗粥。
“百姓是顽强的,有了钱银和吃食,能过得差到哪儿去?”
有理。
林秀点点头,问:“中午吃什么。”
“我随意。”
“那你吃完先补个觉,我到时叫你。”
“我帮你生火。”
林秀受宠若惊:“你…怎么突然这么孝顺!”
“闭嘴!”
城中难民越来越少,百姓们的生活秩序逐渐恢复正常。
再过些日子,瑞王就要回宫复命了。
越流殷目前并不想回京城,挑了个日子说放过他了。
没了女鬼骚扰,事业上一帆风顺,瑞王这几日春风拂面,恨不得立马回京城邀功去。
然而,老天就是见不得他好。
皇上遇刺,驾崩了。
太子继位。
“不可能!父皇身边的护卫个个都是高手,怎会轻易遇刺!一定是太子…对…就是他!难怪…难怪他将这肥差让给我…原来…原来是想将我支走!”
“回京!回京!”
“殿下息怒!此时万万不可冲动啊!既然已成定局,我们不妨忍上一忍!保命要紧……”
回京后,他正好赶上了太子的登基大典。
此时,他才知道,已是真正回天乏术了。
第30章
◎掌勺◎
太子,不,应该是新皇。
九五之尊坐在养心殿内的御榻上,对着跪在地面的瑞王,亲热地开口说:“皇弟,此次赈灾一事做得甚好,听闻江南百姓对你多有留恋,朕便特意为你在那挑了处封地居住,以便于你——体恤百姓啊”
“不知皇弟,意下如何?”
明赏暗罚,这分明就是为了让他远离京城,以去除威胁。
京城繁华,他谋划多年,留下了诸多耳目,可再多又如何?他这一去江南,恐怕就回不来了。
更何况,江南之地此次元气大伤,连油水都没得捞……
然而,再多不满,他如今也只能咬牙忍下。
“臣弟,谢主隆恩。”
他将头重重磕下,皇帝笑得更是开怀,甚至还起身,假惺惺地扶了他一下。
“兄弟之间,何必客气,皇弟如此识大体,皇兄我,可真是高兴啊。”
呵,他当然高兴。
瑞王心中冷笑,自己已是败家之犬,还有什么可和他斗呢?
不,还有梅姑娘,对,他要带走梅姑娘。
味鲜楼内消息四通八达,她身为老板,有着不少权贵的阴私把柄,若是将她带走,相当于有了一个免费的消息铺子。
慕容修自信地认为,他对她奉承了那么久,凭借这张相貌和身价,她应当不会拒绝。
于是他快马加鞭赶到味鲜楼,店小二见到了熟人面孔,赶忙出来迎接。
“瑞王!您可终于来了!这边请……雅间都给您留着呢。来,这边请。”
走进雅间,慕容修端庄了一下神色,道:“不知梅姑娘在何处?”
被提起这事,店小二顿时就喜眉笑眼,道:“我们老板啊,进宫当贵妃了!哎呀,您来晚了,那几天咱们酒楼茶水全免,可热闹了!”
瑞王愣住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哎呦喂,小的怎敢骗您呢!”
“你胡说!她…她定是不肯的…我去问个清楚……”他气得嘴唇发抖,马上就要冲出去。
“放开我!”
“王爷!王爷!不可冲动啊!”心腹招了几个人拦住他,还给店小二使了个眼色关门,才勉强拉住失控的瑞王。
出城的时候,瑞王脸色憔悴,他的好皇兄骑着马来欢送他,怀里抱着个美人,美人珠围翠绕,笑容温婉,赫然是他心心念念的梅老板。
“皇弟,皇兄和皇嫂就送到这里了。”
瑞王看着他怀中的美人,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