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有的。”小侍接过了曹公公,“公公这边请。”
于是,若干来凑热闹的皇子们眼睁睁地看着一批又一批黑檀木箱子被运了进去。
黑檀木的箱子本就价值不菲,这般大小,怕是千金不止。
这种箱子里,想来也不会装什么凡品。
某些质子见到这种差别对待,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这不就是光明正大的偏爱吗!他们这些人还有机会吗?
紧接着,又有三株比人还高的东西被运进来,红绸裹着,应当是什么珍奇树种。
可看曹公公的小心程度,怕还不是那么简单。
每一株树都各有三个人抬着,不过并没有抗肩上抬着,而是托在手里,生怕这树枝给折了。
一阵风吹起红绸,露出了冰山一角。
“红……红珊瑚!”
有人惊呼出声。
那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啊!
众质子们嫉妒地眼睛都要红滴血了!
这么大的红珊瑚,他们的爹都没见过几株啊!这这这……这竟然一下子送来了三株!
“恭喜林兄啊!”有人咬牙祝贺。
“同喜同喜!”
林秀勉强地应付着。
他也没想到,越流殷会把这些东西送给他,不过那几株红珊瑚,确实是他喜欢的。
经此一会,不知有多少人黯然神伤,从此再也不想踏进明月居,无形中帮林秀清ᴶˢᴳᴮᴮ了不少情敌——或许,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入夜,林秀在院子里用晚膳。
清风,明月,酒一樽。
院子里用膳,优势是有现成的夜景,陶冶情操。
越流殷送来的厨子,做的饭格外可口,尝几口小菜,薄酒下肚,惬意非常。
夜昙悄悄开了,赏心悦目。
越流殷悄悄来了,卡着饭点来的。
那一袭红衣出现的时候,林秀真庆幸自己还没喝太多酒。
否则,又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情。
他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想给她行个礼,谁知,这腰刚弯下去就被她扶起来了。
她的一只手扶住他的肘侧。
林秀皱着眉看向她,她眼神游移了一下,道:“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谢陛下。”
刚说了不必多礼,这三个字,却还是礼了。
手上的余温消散,越流殷不自在地摩挲了手指,假装随口一问:“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
“那朕便放心了。”
“礼物,你可喜欢?”
“喜欢。”
一问一答后,他们之间好像就无话可说了。
僵持了半会儿,还是林秀先打破平静:“不知陛下有何贵干?”
越流殷咳了一下,身侧的曹公公马上会意,道:“殿下,陛下今日担心您不适应,未用过晚膳便来了。”
他说完后,越流殷的眼神都显得有些可怜了,巴巴地看着林秀,让人疑心是错觉。
可惜,林秀并不买账。
“岂敢,陛下的故居,秀怎么可能会嫌弃。”
“朕并没有这个意思!”
越流殷原本期待,林秀若是知道她的小心思,会不会有些感动?
结果,似乎弄巧成拙了。
更何况,她想让他注意的重点并不是这个!
“陛下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毕竟陛下连故居什么样儿都记不得了。”
林秀还记得出门前,她说陪自己去看看,用的是什么借口。
“朕……”她站立难安,脸上的颜色变得与衣服更为相称。
“朕饿了。”
曹公公见机连忙补上:“陛下今日茶饭不思,连早膳都未用。”
越流殷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睛并未挪过半寸。
脸,貌似真的瘦了。
林秀发现自己还是对她硬不下心,转身吩咐人多拿一双碗筷。
“坐吧。”
他的语气像是对待再寻常不过的客人,甚至还要冷漠三分。
曹公公不禁捂脸,明明一个是一国帝王,一个是阶下之囚,可这气场,怎么跟颠倒了一样?
越流殷吃的速度很快,艰难地维持着平日的优雅。
林秀给她盛了一碗汤,放在她的手侧,轻轻道:“怎可以不吃饭……”
越流殷吃饭的动作顿了顿。
林秀又叹了口气,道:“吃慢些,小心噎着。”
她咽下了嘴里一口饭,闷声道:“朕没人陪着,吃不下。”
“你会缺人陪?再说,你都多大了?”
他分明知道她缺的人是谁,但就是避而不谈。
就好像,非要逼她亲口承认一样。
越流殷怎么可能承认——至少,不是在这必败的局面承认。
曹公公在一旁又添油加醋道:“殿下有所不知,陛下自登基起,食欲便不大好,整日忙于政事,废寝忘食,唯独见了殿下这两天,才肯多吃上两口饭……”
越流殷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可胡说!”
曹公公心里说着:您要是真不想让杂家说话,杂家哪能活到今天?
越流殷的头埋得低了,低到只能看清她的一个发旋。
“他说的是真的?”
“没有……朕整日吃香喝辣的,才没有食欲不振……”
林秀笑了:“那么陛下何必还要来我这吃些粗茶淡饭?”
“朕……”
她不知作何解释,只能把筷子一摔,道:“朕吃饱了。”
就四个字,轻轻松松断掉了方才的话题,她不想谈,林秀也不想刨根问底,他心知结果是他承受不起的。
他压着她的心理防线,故意让她窘迫,无非也就是想报那两日之仇而已。
桌上剩着残羹冷炙,他们二人都坐着不动。
越流殷看着林秀放在桌上的一直手,出了神。
“陛下可是想留宿?”
想。
可她知道,她若说是想,必定会被拒绝。
她的目光爬上了他的唇,她想看看那上面,还有没有她的牙印。
她没有回答,可眼神无不透着渴望。
渴望的,似乎不仅是留宿而已。
于是,他们僵持了许久 。
僵持到另一个人专程来讨教。
“林兄!林兄!林——尤国纳兰仇,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纳兰仇在地上端端正正行了个三跪九叩大礼。
这人穿着一身白,脸上干干净净的,若不是这声音,林秀差点认不出来!
这不是那位花枝招展的仁兄嘛!
不速之客打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越流殷非常不耐烦地说了一声免礼。
纳兰仇果然如白天那般说的,穿得十分素雅,浑身就裹着白色的袍子,然而少了脂粉装饰,更显得他相貌普通了。
尤国竟连一个端庄的皇子都拿不出手吗?林秀不禁怀疑。
“没曾想,在林兄这碰到了陛下。”
林兄林兄,这话说得好像他们很熟一样。
纳兰仇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黏在越流殷身上,看得越流殷浑身不对劲呃儿,若非林秀还在,她差点就要压不住暴虐的性子,把他给宰了!
林秀还要保持表面的礼节,微笑:“纳兰兄有何贵干?”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找谁的,走到林秀身边说:“我带了壶好酒,正想与与林兄畅谈——”
他提了提手中的酒,又将目光转向越流殷——
“不曾想遇上了陛下,恰好,可以共饮一壶!”
纳兰仇对着越流殷输送爱意,可越流殷显然不接受。
“他不喝酒。”
她的声音都冒着森森寒气。
在别人面前,她似乎更像个杀伐无情的帝王。
“竟然如此吗?对不起,林兄,我……我并不知道。”纳兰仇被皇帝呛了一句后,和林秀道了歉,但该死的心还是没死。
“那就让林兄以茶代酒,我与陛下共饮一壶?”
越流殷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说。
林秀这时说话了:“陛下用完了晚膳,应当走了,宫里想必还有许多事要陛下忙吧……”
“朕不走,朕已经处理完了。”
她每次都是处理完了来找他,省得有后顾之忧。
明知他在赶自己走,越流殷还是想挽救一下。
林秀没有给她挽救的机会,拒绝得不能再明显。
他转头便对纳兰仇亲切地说:“那纳兰兄,便去你府上一叙如何?”
少有的如沐春风。
“啊?这——”纳兰仇不舍地看了一眼越流殷,“不知陛下可愿一同去?”
到这时候还惦记着越流殷,不愧是痴情种啊。
“陛下不走,自然留在明月居了。”
他故意让她在旁人面前难堪——
曹公公心想:大事不妙,今儿个怕是要流血。
没想到陛下却说:“不必,我走。”
她察觉到了,她自然是明白的,不过因为是他,她选择容忍。
她负手走了,没有怒气,只是平静,腰板明明是直的,可离去的背影却莫名萧索 。
“唉!陛下——哎呀,林兄,怎么把陛下赶走了呢?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推给我呀?”
纳兰仇望着越流殷离去的背影可惜道。
林秀给他好好打量一番——脸不行,身材也不行,就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他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秀今日深感疲惫,纳兰兄,慢走,不送。”
诶?怎么可以这样!
“林兄?不去府上一叙吗?”
“这——以后再说。”
林秀将他半推半搡地推至门口,大门一关,把他关在了外面。
于是乎,越流殷前脚刚走,后脚纳兰仇就被灰头土脸赶出来了。
轿内,一名影卫随后赶到。
“启禀陛下,尤国纳兰仇已离开。”
越流殷撑着头假寐,闭着眼问:“这么快走了?”
“是,您前脚刚走,他就出来了。”
越流殷这才得意地笑了。
她也不知在得意什么,明明都是被赶出来的——
越流殷像是根本就不在乎先前的难堪,之后几乎每天,林秀都能见到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越流殷。
她仗着自己没吃饭在这蹭吃蹭喝,没有半点皇帝的样子。
脸皮越来越厚实了。
林秀都不知该怎么说她才好。
“你若再如此,下回便不让你进门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拦不住朕。”
她虽然极饿,动作依然慢条斯理,为了拖时间。
“宫里的御厨是摆设吗?”
“御厨都已经遣到这儿了,朕的御膳房里没几个人。”
“你这人真是……”林秀无奈地摇了摇头。
“下回记得吃早膳。”
“不如你早间替我留一顿,我从皇宫里出来便能尝到了。”
那这样下去,她怕是一日三餐都要留在这儿了。
“你若是再不吃早膳,我也陪着你不吃。”
林秀小声嘀咕道。
这声音怎么瞒得过越流殷呢?
虽然这更像是一句玩笑话,她却当真地说:“既然如此,朕便看在你的面子上,每日早晨,勉强ᴶˢᴳᴮᴮ尝上几口。”
眼瞅着越流殷要吃完了,林秀给一旁的小侍使了个眼色。
越流殷在这吃了那么久,哪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她放下碗,冷冷道:“你莫要再把那个烦人精带进来。”
“他登门拜访,我怎好拒绝?”
每次她一吃完,林秀总会把在大门外等候许久的纳兰仇放出来,为的是让她赶紧走。
“那人委实聒噪。”她不满地皱了眉,“你若再放他进来,朕便寻个机会将他杀了。”
这番话却不是开玩笑,曹公公在她身边呆了许久,哪能不知道她其中的真意?实在是杀气腾腾!
曹公公刚想帮自家说几句话补救,林秀就先开口了。
“成日就知道打打杀杀,像什么话?”
“那你就别让他进来……”
曹公公:真是一物降一物。
林秀从未见过比纳兰仇还持之以恒的人,他天天卡着饭点过来拜访,而其他质子早就知难而退,甚至直接回国了,那纳兰仇像是看不清时势,硬要往越流殷身边凑。
于是他就把人家放在大堂,让几个小侍先招待着。
等到越流殷快吃完了,再把他叫出来,找个借口让越流殷走。
“你不必赶朕,朕自己会走。“她将筷子放下,“那烦人精,你也尽快赶走,否则,朕有的是好果子给他吃。”
说完,她果然没有停留,大步流星走了。
纳兰仇乐颠颠提着酒过来,发现这回连陛下的影都没见着,肉眼可见丧气很多。
“林兄,陛下呢?”
“陛下今日身体不适,先走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林兄,不若咱们带几份礼品,去看望一二吧。”
林秀虽然也觉得他莫名其妙,但能装的话,还是要装一下的。
“不需要,陛下回宫后,自会好转。”
纳兰仇不说话了,他突然安静了下来,林秀本以为他是吵嚷的性子,一时间,有点不适应。
“纳兰兄可还有事?”
纳兰仇突然又笑了:“这酒乃是尤国佳酿,虽然这番未曾见到陛下,但纳兰也不愿此等好酒被埋没于一人之口。”
“此酒即便是不善饮者也可略尝一二,林兄不如先收下?闲暇时,也好与陛下共饮——”
这人变化地古怪,至于古怪在哪,林秀一时形容不出。
“也可。”
对方都把礼送上门了,林秀本就待客不周理亏在先,此时更不好拒绝。
“那纳兰,便先走了。”
而后,越流殷总是慢慢吞吞吃完便走,一点都不带人催的。
纳兰仇也是每日卡点,见没有陛下,随手放下一壶酒,也走了。
转眼间,又到了过年的时候。
“宫中有年宴,你可愿陪朕?”
今天吃的是林秀亲手下的饺子,热气腾腾的。
越流殷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仿佛回到了正轨,才大着胆子问。
可她平时,哪需要这么小心翼翼——
“可以。”林秀看着她躲闪的眼,难得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