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放在越流殷旁侧的一小碗辣油——那是他亲自为她调的,却没想到,动都没动。
难道和他待久了,口味也变了?
那也无妨,清淡口味,适宜养生。
年宴上,林秀与越流殷一同出席,他的位置就在越流殷的左侧,靠得极近。
这其中暗含的信息,众大臣心领神会。
那个位置,是皇后之位。
若在以前,这般做法只会徒惹批判,少不了大臣的口诛笔伐。
然而对方是越流殷,在身家性命面前,这位置的坐法,倒是无足轻重了。
谁都想不到,年宴上最惴惴不安不是大臣,而是越流殷。
她一直密切关注林秀的一举一动。
这段日子以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若是这番举动让他恼怒,怕是再难修补。
可她控制不住,她快要控制不住想昭告天下的心了。
但是,她只能试探,小心地试探——
虽然只是个位置,那其中的意义也是特殊的,幸好,他并没有露出反感的表情。
御花园内的腊梅开得正秾艳,火热如灼。
林秀披着白狐氅子,眸子欺霜赛雪。
年宴将结束时他便兴致缺缺,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
分明已经让御膳房做得清淡些了。
越流殷今日因为林秀的缘故,异常愉悦,连对朝中的老迂腐都和颜悦色了许多。
但此时见他变了脸色,也跟着忧心了。
“我想离开京城。”
这句话于她来说,是晴天霹雳。
难道是今天——她怀疑是自己搞砸了,过界了,让他想走了。
“不——”她那句不可还没说出口,又马上改为了更为柔和的——
“为什么?”
紧接着又问:“是厌倦京城了吗?”
还是厌倦我了?
他笑了,这笑让她松了口气:“京城繁华,我怎会厌倦?”
“那你为何要走!”
留下!留下!
“东洲地大物博,我还没去过大漠,没去过雪域,就连江南都还没走遍——我想去看看。”
他目光流露出一丝神往,那丝神往指引着他走向自由——
似乎注定了,她要走向患得患失。
“大漠都是满天的黄沙,雪域白茫茫的是极寒之地,至于江南,江南天灾频繁,变数太多,何必去受折磨?”
她一个个的数落着那些地方的缺点,就为了能留住他。
林秀看了她一眼:“你不必拦我。”
她看到了目光里的决绝,让她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要走了?
她甚至想,要不就把他藏起来吧,藏到宫里,藏到没人能发现的地方,把他囚起来,锁起来,让他逃也逃不掉,让他只能对着自己摇尾乞怜。
“那你——还会回来吗?”
“会,等我看遍山川,我会回来。”
可这世间山川千千万万,她要等到何时,才能看他回来——
“一年内,能回来吗?”
“一年,太少了。”
“那就两年,两年内,你必须回来!回来见我!”
若不回来——
“好,我答应你。”
年宴后的第二日,是大年初一,林秀一早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那时,越流殷还在上早朝。
他等也不等她,像是怕她会拦着似的。
他见识到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也见识到了雪域的冰冻三尺,玉琢银装。
他看山看水,记事识人,和越流殷彻底断了音信。
他在北方玩耍了一年后,才准备南下。
江南没有多大变化,柳烟花雾,碧台滚珠。
林秀本想回一趟自己的小院,但小院莫名被一群官兵守着,叫他也不好进去。
原本的周嫂子家也换了一户人住,真是物是人非。
街边的一处大户人家今日有喜事,林秀前去凑热闹,却发现,那大户人家就是周嫂子家!
黑壮的成喜与一位姑娘结了亲,脸上都是憨厚的笑容,林秀见着喜事也发自内心愉悦,吩咐自己的小侍去随了礼金。
锣鼓喧天,鼓乐齐鸣。
周嫂子抱着一只胖橘,在大门口兴奋地招揽着过路人。
“我家成喜啊,可是和陛下一起打过仗的将军,现在卸甲归田,我这颗心啊,可算是定下来了!”
“您家成喜可真了不得啊!”
过路人也十分配合的捧着。
“那当然,咱家当初可是和陛下做邻居的呢!”
“那是有福气的啊!”
林秀原本要走了,听到周嫂子聊天,有忍不住停了下来——听听曾经的人过得如何,也挺有意思。
而且,目前来看,越流殷在民间的声望还挺高。
“唉!别乱摸我家猫儿——”
“您家猫儿又怎么了?”
“这猫儿可不是一般的猫儿,陛下当今的御宠就是我家猫儿的娃娃,可了不得了。”
“这么了不得!”
“那是——”
原来碎金是这只猫生的,不过也是神奇——她这般性子,会低头和人讨要小猫吗?
连喜欢都不敢承认的人——
看到那猫,林秀突然觉得,他有些想她了。
他这番出来不仅仅是游历,还要想明白些东西,那东西太过捉摸不透,让人拎不清。
像是丝线般紧紧缠着。
他认为,他快要摸到了边际。
再过久些,他应该能明白了。
南方又传来了一封信件,越流殷派出去跟在林秀身边的人又有了新消息。
那人负责仿着林秀的笔迹,将他游历时写下的见闻心得一一摘下,然后传给千里之外的越流殷,两年来,从未间断。
这次他说,有些想她——
这个想字她千看万看,怎么都看不够,只觉满心欢喜。
她两年来,通过见不得人的手段随他一起游历山川,从未想过有一天,竟能从他的笔下看到“想”这一字。
想的还是她。
乏味无趣的政务突然就变得生动,尤其是江南一带的奏章,她看见这二字便喜上眉梢。
曹公公发现,今日陛下的胃口特别好,比平日还多吃了两碗。
他离开这两年,相思已经深入骨髓,让人食不知味。
两年时间可长可短,有些东西变了,也有些没变。
就比如那张张贴在全国各地的通缉令,仍旧贴着,无人愿意撕下,但赏金却已经涨到了令人眼馋的六ᴶˢᴳᴮᴮ百万。
就好像不找回来,就一直待在这儿了。
城门口的百姓已经见怪不怪,那张通缉令的金额再如何庞大,也只能让他们望洋兴叹。
殊不知,六百万就在他们眼前晃。
今日宫内设了年宴,林秀已经赶回了城门口,那张顽强的通缉令最终还是被他撕了下来。
冤有头债有主,他不撕,难道还指望越流殷撕吗?
见有人撕通缉令,守城的士兵马上便围了上来,哪知那位身穿华裘的如玉公子拿出了一个黑符。
上面用红色的字体刻着血腥霸道的越字。
这玩意是某次越流殷蹭饭的时候送给他的,说什么见了这东西,如同见天子,他走前想着可能会用到就带走了。
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用到了。
“你们不必管我,我自会去见陛下。”
那一圈儿守卫突然全都跪下,对他——不,是对着那块符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真有这么神奇?
若是当初随着越流殷厮杀的人在场,便会知道这是她的底牌。
谁能想到,当初陛下推翻旧帝,起初靠的就是这一张符呢?
越符所到之处,四周之士纷纷下跪,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林秀入城的消息被马不停蹄地送到了宫中,越流殷见之大喜,迫不及待地下旨——今日大开宫门。
生怕有人拦住了他!
与之相随的,皇城的戒备越发森严。
越流殷无法形容心中的雀跃,他这番没有食言,她虽然已经急不可耐,但仍要让他主动来见,她在见他之前,从未如此克制。
连本性都被压抑了。
在前往皇宫的路上,林秀遇到了一个人。
“林兄,进宫前,不如和在下共饮一杯?”
作者有话说:
今天四舍五入就是被万贵妃给日了,天啊精气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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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掌勺(完)◎
那人穿着宽大的白衣, 提着一壶酒,拿着两只杯子,乘着微弱的夜风, 挡在马车前,怪异地像只鬼。
“纳兰兄, 不如留待明日再饮?”
林秀觉得这个人多少有点阴魂不散了,而且, 他怎么知道自己今日会来?
连拦的地方都刚刚好……
“林兄, 你出来一下,我喝给你看。”纳兰仇循循善诱, 一看就知不安好心。
林秀看了眼天色,再这样磨蹭下去, 年宴就要赶不上了。
“林兄,你出来看看,纳兰喝完这杯酒自会离开。”他朝马匹又走进了一步, 看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林秀犹豫了一下, 虽说夜黑风高,但侍从在这, 他也算人多势众,那人应该耍不了什么心思。更何况, 这酒,也不是给他喝的。
林秀下好主意, 掀开帘子, 小侍们随后为他摆上轿凳。
月华如练,同样是一身白衣, 是仙是鬼, 一看便知。
“纳兰兄请喝。”他客套了一下。
最好喝快点, 他还急着见人呢。
纳兰仇怪笑了一下,一泓清酒从壶中泻下,带着浓烈的酒香,淌进了杯子里。
“我本以为陛下好酒,便想借林兄之手将这酒送给陛下,可惜,林兄好像忘了。”
“哦,陛下喜新厌旧,如今喜欢喝茶。”
来历不明的酒他才不敢送人。
纳兰仇笑着不答,他在虚空中朝林秀敬了一杯,徐徐饮下,然而目光却一直跟个毒蛇一样死死盯着他。
大冬天的,被他一看更冷了。
“纳兰兄既然已经喝完,在下先走了。”
林秀的半条腿已经踏上了轿凳,酒杯落地,“哐当”一声,他下意识回头,酒水便迎面泼了上来。
“你——”刚说出一个字,他就困得不行,这酒香浓得,浓到他几近昏厥。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波黑衣人和自己家的白衣小侍们打了起来。
他倒下去了,缝隙中看到纳兰仇对他居高临下地说:“林兄,这杯酒,就当是我给你送行吧。”
年宴已经开始了,宫内轻歌曼舞,八音迭奏。
越流殷不住地朝大门口看,焦虑地连周围的大臣们都看出来了。
怎么还不来?是哪个不长眼的拦着了吗?还是马儿跑不快了?
还是,他想食言了?
不,他许是不喜这聒噪的场合,想着晚些来——
子时已过,林秀还没来。
她安置在他身边的人也没有消息。
他渐渐失望,由失望带来的焦躁感一直持续到了早朝。
她将仅剩下的一帮硬骨头又狠狠批了个狗血淋头,还是不解气。
早朝过后,养心殿内跪着她安插在林秀身边的白衣小侍。
林秀还没回来。
“发生了何事?”
这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更让人忐忑。
那人浑身一抖,慌慌张张呈上了一段写着血字的白绸。
“属下办事不利,让纳兰仇将殿下掳走了。”
那白绸是林秀身上用的布料,这血字——
“自去领罚。”她压抑着怒气,攥着白绸的手都在发抖,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应该不顾他的意愿将他留下,放在养心殿里多好,只要她还在,就没人敢绑他!
泷山,城隍庙。她看这几个字看得都要盯出了个洞,反反复复确认后——
她一声令下:“带兵,去泷山。”
龙颜大怒,此事,必然要流血。
御林军将泷山围得密不透风。
而城隍庙中,林秀又被泼了一脸水。
纳兰仇跟个小人得志似的对他笑着:“林兄啊啊林兄,你不做狐狸精都可惜了,我都没想到,陛下为了你,竟然动用了御林军,将我这整座山都围了呢!”
林秀倒在墙上虚弱地说:“你把我抓了有什么用,陛下还是看不上你,你还可能因此丢了性命,值得吗?”
他看向纳兰仇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智障。
纳兰仇嘲讽地看了他一眼,故作高深地说:“你都要死了,你懂什么?”
不是因为越流殷吗?林秀还真好奇了,有什么理由能让他胆子大到绑架皇帝的——“男宠”。
“既然我都要死了,纳兰兄不如解答一番?”
“林兄凭什么觉得我会说?”
“那就别说了。”林秀像是瞬间失去了兴趣。
纳兰仇反倒不爽了,像是一口气被憋了回去,让他上下不通。
他偏要说,反正林秀如今已沦为阶下囚,说说也无妨。
他一路来忍辱负重的故事,若是没人听,他都觉得可惜了。
“我是羌国的十四皇子。”一句话,已经说明了所有。
亡国的皇子,难怪怨气那么大。
“尤国的皇子被你杀了?”
“是又如何?”
这其中的艰难险阻,他已不愿多说。
“纳兰兄的目标是陛下吧,抓我又有何用?”
纳兰仇目眦欲裂,那张普通的脸更加狰狞:“若非是那狗皇帝警惕,我又怎会用到林兄呢?明月居的暗卫多得连知苍蝇都挤不进,不然,林兄怎会和那狗皇帝活到现在呢?”
他又怜悯地看了林秀一眼:“林兄,你当初若是乖乖将酒送给那狗皇帝,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
“若纳兰兄能够成功出卖色相,在下也不必受这苦了。”
这通嘲讽成功触到了纳兰仇的痛点,他怒极反笑:“林兄,若我将你这脸划花了,你说,你的陛下还会喜欢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