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四周如此喧闹?
他睁开眼,挥袖一拂,手中的金线绞成一团,又如雾般散开。
画面中,一个清贵公子卧倒美人香怀,阖着三分醉眼,朦朦胧胧地看着杯中酒。
她眼尾酡红,仿佛玉石染了胭脂,又像是胭脂晕开了水渍。清冷又堕落,让人既想远观,又想亵玩。
有人做了,提着酒杯敬她,她似乎倦了,漫不经心,折扇一开,挡住了那居心不良的指。
脂粉缭绕,熏得林秀隔着云镜都能嗅到那味儿,就差几只花蝴蝶往她身上转。
还笑,手上金链子快被捋下来了!
花楼内很吵,她被灌了不少酒。
谢淮清扶着额,不断揉着太阳穴,沉闷得很。
她的袖子不小心落至肘间,露出一截玉白的臂,又勾住了一位姑娘。
姑娘绕着她的手,又被她轻轻用扇子拂开。
“公子——”
娇声入怀。
“不与我们寻欢作乐吗?”
她半垂着眼,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语气温吞:“姑娘可否教一教我,何为情爱?”
“咦——”姑娘娇羞得用帕子捂住了脸,“可是公子,奴家卖艺不卖身啊——”
“为何要卖身?”
她正说着,忽然,不远处又传来了一声哄闹。
“你男的女的啊?进花楼就不要钱?”
“呦!好大的金子!”
“等等!您进来找谁啊?别是来砸场子的啊!找你相好免谈!”
“呦!您这么大方!快进快进……”
声音离她越来越近,她怀里花花绿绿的一团不知怎的,就被拉走了。
然后,四周静了。
一双白履入了她的眼,她往上看,看见了一抹红色。
那抹红色在浓稠的黑色中,在轻盈的白色中,亮得很。
仿佛是故意在吸引她。
于是她摇摇晃晃站起来,眯着眼,想看个真切。
“酒醒了吗?”
猝不及防,她解开了他的发带。
“你——”
她合了扇,扇骨正好抵在他的唇,扇骨冷冷,眸光冷冷,可她的眼睛,还带着风流的醉意。
“吵。”
大逆不道。
林秀原意是要好好教育她,可见她如此荒唐,暂且歇了心思。
这会儿和她说话,她大概也听不进去。
她单手撩开了他的发,又单手梳理整齐,糊里糊涂地,帮他缠上了发带。
不乱了。
她满意地扯扯那段红绸,随后如释重负倒回了椅子上。
扇子大开,往酡红的脸上扇风。
林秀看看那段红绸,又看看她,都不知该怎么气了。
他压着声音,保持着作为师尊的威严,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梳发。”她脱口而出。
可他要问的关键并不是这个。
林秀深吸了一口气,又问:“我是谁?”
“花楼里的姑娘。”
六个字明明是狎戏的,从她的嘴里出来,偏偏是正经的。
扇柄撑着她的下巴,也快撑不住了。
林秀一步一步走近,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阴影拢住了她:“看清楚。”
清气与酒气交缠,他一寸寸地侵入,溶解,吸纳。
谢淮清不说话了,她仰着脸,手在他的脸上碰了又碰,手下的脸是极秀气的,披散头发时,总有人会看岔眼。
可这人偏偏就是不好好系头发。
她认出来了,可最后也丝毫不怵:“是师尊。”
她看着他,眼神极大方,不遮掩。
不知悔改。
终于是酒醒了。
醒酒之后,这段距离就逾矩了,于是林秀便与她站远了些,冷冷问:“你为何来此?”
“修道。”
“来花楼修道?”
“不行?”
“当然不行。”
“无情道者,断亲缘,绝情爱,亲缘已断,情爱……不知。”
她侧了侧头,露出了一丝笑:“师尊来教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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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问道◎
她折扇一甩, 扇尾的穗子掠过一道红影,像是抛绣球一样,正中他怀。
不过这球拋得无情也无义, 完全是醉酒人的任性乖张。
“断亲缘,绝情爱……”
他嚼着这句话, 复又喃喃。
“师尊若是教不了,徒儿还可以找——”
她撑着酡颜, 唇还张着, 却止住了话。
那双酝酿着酒气的眸子就这么停滞在一个虚无的点,两瓣唇像是被润过一样, 泛着水光。
胭脂叠影处,酒香清浓。
“找谁?”
他沉下眸, 目光触及她的袖。
他将她溜至肘间的袖子拉了回去,遮住一抹雪色。
袖子勾着,放下, 掩住她的腕, 她耷下的眼眸挑起,反手按住他的指。
他抬眸, 与她对视。
酒劲再次上头。
脑袋是晕乎的,眼前是模糊的, 她攥着面前人的手,极力想找一个支点。
那温和又硬朗的触感很听话, 没有挣扎, 她的眼睛朝着眼前的白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忽然, 眼神一凛, 就着手,猛然将他压倒,桎梏在酒桌。
十指交错。
刹那间,酒桌歪斜,杯盘倾倒,醇清的酒眼看着就要泼洒,却又在一瞬停滞。
时间仿佛静止,滴洒的酒水奇形怪状,像串串晶莹的珠子挂在半空。
不远处的嬉闹声彻底消失,一张张调朱傅粉的脸僵着笑,表情定格。
她想干什么——
谢淮清的眼里流露出小动物般迷茫的神色,她目无焦距地在他身上察看着,像是在找东西。
半束的头发从她的肩颈滑至他的胸前,黑与白重叠渲染,旖旎交缠。
他凝眸看着她的发顶,她在他的刻意放纵下为所欲为。
手松了,她搭至他的腰间,寻到了折扇。
“我的。”
她说话时有种威胁的语态,半醉的眼眸恶狠狠,可这扇子,分明是她先扔的。
贼喊捉贼。
林秀别开她的头,将她推开,又在她向后趔趄的时候拦腰抱起。她似乎不喜欢这番动作,总觉自己落在下风,便一直挣扎。
林秀不过轻轻一瞥,施了点威压,她就不动了。
就这么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只有眼睛还在反抗。
原来这就是实力压制的感觉吗?
一师一徒出了大门后,寂静的花楼再ᴶˢᴳᴮᴮ次喧闹。
林秀没有带她回轻云殿,而是在客栈定了间房。
怀里的人似乎困倦了,他浅施法术,替她解酒,又留了一分醉,便她入睡。
林秀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直到第二天天明。
窗外的晨光被格子分成一道一道,落在屋内的桌子上。
她醒了,发现林秀正靠在床头。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了床,理了理衣冠,回头时,发现林秀正看着她。
“师尊。”
其实他早就醒了,在她睁眼的那一刻。
林秀直起身子,将手揣在袖子里,故意问她:“昨日之事,你还记得?”
她微微点头,直言不讳:“记得。”
毫无赧色。
这模样虽与昨日大差不差,总归还是更冷清了些。再者,她既然记得,怎还能做到这般脸不红,心不跳?
他酝酿了一下,又问:“你如今酒醒,可还要再学?”
“师尊愿教,我便愿学。”
只要能得道,有何不可?
那眼中全乎赤诚之色,反倒让林秀有退缩之意。
又有什么好退缩的呢?他只是助她得道罢了。
他喉头微动,说:“过来。”
她过来了,随后被他牵起了手。
她不解皱眉——这番举动,委实不妥。
林秀生怕她又去那花楼修道,便强调:“此事,只能我一人教你。”
“自然。”
他是师尊,本就该是他来教。
于是 ,她被拉近,手顺势贴上了他的脸。
温热的,很软。
她的手抖了一下。
林秀贴着她的掌心轻笑:“怎么,我愿教,你不愿学?”
她抿了抿唇,迟疑道:“师尊这是——轻薄。”
虽不知是谁在轻薄,但总有人占了便宜。
“发乎情,止乎礼。”他将她的手挪至自己的颈,一本正经,“为师知道分寸。”
总不会跨过那不伦之礼。
脖子上的皮肤滑腻,比脸上更加滚烫,她甚至能感受到血液涌动。
虽不知师尊此举为何,谢淮清的眉终究是放松了些,还情不自禁地在那皮肤上按了按。
师尊歪了歪头,眼中似有笑意,想必是察觉到她的动作。
他是默许的,谢淮清却有些后悔,早知如此,方才落在脸上的时候,就该好生“轻薄”。
领口原本是严丝密合的,不知为何,开了一分——春光乍泄。她盯着那一小块肌肤,一眨不眨,入了神。
视觉感官直白地告诉她——好看,甚至是漂亮。
谢淮清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口舌生津,微小的动作全被林秀看在眼里。
他如她所愿,将那只手从脖子,滑至一小片瓷白,锁骨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皮,不过是被轻轻捏了一下,就红了。
谢淮清不由自主靠近,她的手被他引导着,突然,被一股力道拉扯,整个人摔至床上。
她的脑中空白了一瞬,紧随其后的是她师尊,师尊的领口更开了,清香覆压在上,她的手又仿佛不是她的手,十分嚣张地——又拨开了一分。
跳动的,柔软的,以及——灼热的。
那股灼热的气息时要将她寸寸侵入,熨烫了她的耳垂。
她余光瞥见师尊的耳根,那儿红红的,连带着耳垂下的肌肤也是红的。
为什么会变色?
人被掐着脖子的时候,脸色是这般模样,可师尊又没有被她掐着……
他的脸颊侧了侧,更是一片烟霞绯色,如入桃林。
谢淮清对上了正中的红,神思恍惚,如果桃花也要分个高低秋色,那么这一瓣,应该是最艳的。
不深不浅,寡淡皆宜。
那一瓣红与她的距离逐渐拉近,在几乎相触时,她打开了折扇。
折扇“哗啦”一开,挡住了那抹红,挡住了他的半张脸,却没挡住他的眼。
那眉目清淡,眼梢弯弯,不似狐狸,又似狐狸。
林秀原本打算是在快碰到的时候停下,扇子开时,他恰好想止住,可时间太过凑巧,被她一挡,反而显得居心不良。
他便忍不住在那扇骨上亲了一亲。
扇骨温润,比眼前人还要暖上几分。
“师尊在勾引我。”
她说出口,喉头竟干涩,可她又分明心如止水,境界也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师尊的一举一动的确赏心悦目,似乎也仅限于此。
为何?
“由欲生爱,你若要懂得情,便须先晓得欲。”他单手指着左胸,仿佛蛊惑,“你听——”
她半信半疑,贴近。
“心脏,会像这般跳。”
她听到师尊胸腔里闷闷的回响,很快,很重,像打鼓似的,让她联想到了人在害怕时的心跳。
可师尊的又有些不一样,他是欢快的,跳得极有节奏,不至于杂乱无章。
“是情吗?”
“或许是。”
师尊既然愿意教,肯定是懂的,大抵是她天资愚钝,不善学罢了。
谢淮清闭上眼,几乎是钻进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衣襟听。他领口歪歪斜斜,两人姿势近乎暧昧,可神情却又正派得像普通的师与徒。
一个在教,一个在学而已。
她认真地感受着,模仿着他的情绪,眉头却越皱越紧。
脸红了,恐怕不是害羞的,而是憋红的。
那耳垂离他很近,白的,嫩的,还有晨光初破的细绒,林秀忍不住,咬了一口。
“怦!”
劈下一道小天雷,炸在她的耳边,林秀挥手挡住,天雷立马散成青烟。
“失礼。”不曾想,他的动作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谢淮清的耳根是明明白白红了,她仰起头,眨了眨眼,似乎还觉得不真切:“突破了。”
她忘了是怎么一回事,只记得那一刹那,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可她只是耳朵被叮了一下,痛得还不如一只蚊子来咬。
从金丹巅峰到元婴初期,于他人来说如隔天堑,对于谢淮清,却只是一个情字,就连天雷都仿佛对她网开一面,单单是落了个敷衍的电球。
无情道修,当真被是被眷顾——也只是在前期。
见事已成,林秀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下床时,身上的衣衫便已齐整。
“要去外头看看吗?”他侧头对她道,“为师许久未下山,也想见见山下的光景。”
“好。”
她面色无恙,迅速切换了状态,方才的种种事情,不过是她单调情绪中的一个小小起伏。
两人皆化了一身普通人的装扮,来逛早市。
在天还未亮的时候,早市上就有人叫卖,这个时间点正好赶上人多,热闹非凡。
大街上叫卖声不绝,有卖布匹,有卖瓦罐,有写书画,总总林林,目不给视。
最招人的还是街头上的小吃,葱油饼、豆腐脑、煎白肠……风味一绝,天气不热,小贩们依然卖力地扇着风,推销着自家的香气。
因为某些原因,谢淮清的辟谷一直将成未成,旁边恰好有个较清闲的馄饨摊子,林秀便带着她先用了饭。
白面薄皮,馅儿鼓囊囊的,几大勺汤,一匙子香油,再撒上粒粒青绿的葱花,便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馄饨虽好,老板的手艺熟稔,却还是没有轻云殿里的那位做得精细。
毕竟那儿只有她一人光顾。
不过奇怪得很,那位大厨神不知鬼不觉,她三年来竟没碰着一次。
这时,馄饨摊的外头飘过一树红艳艳,林秀定睛一看,是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