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糖葫芦的老人周围绕着一圈小孩,然后,又塞进了一个林秀。
谢淮清结了账,远远跟在他身后,不一会儿,那人便挤出了孩童的包围圈,回到她身边——一点都没有师尊的作态。
他将手中红得剔透的糖葫芦放在谢淮清的唇前两三寸处,说:“尝一尝。”
她撇开脸,样子冷漠:“师尊,莫要把我当小孩。”
孩童们用铜钱换了零嘴,又被自家的父母各自带走,大手牵小手,分外温馨。
“为师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他笑着将糖葫芦收回来,塞进自己的嘴里,“你不要也罢。”
他如今万把年纪,做一回老顽童又何妨?
谢淮清无言以对,她看了一眼林秀,又想将头转回去,不料在转回去的瞬间,嘴里被塞了东西。
您想干嘛?
她的表情是这样问的。
“此是教学的一部分,不可拒绝。”林秀郑重警告。
她咬了一口,脸立马就瘪瘪,有厌世的意味:“酸。”
那几个小孩却吃得很开心,他们两手都被牵着,一看就是家庭美满。
又或许只是她运气不好,恰巧分到了酸的。
谢淮清的手心忽然被放了样小物件,打开一看,是几颗蜜饯。
“甜一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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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问道◎
蜜饯上头敷着层糖霜, 像是搽着一层雪的琥珀。
又是教学的一环?
谢淮清先捻起一颗嗅了嗅,然后伸出舌尖,舔掉了那层霜, 卷入舌腹。
甜味绵密,瞬间化去了ᴶˢᴳᴮᴮ酸。
冰糖葫芦还余下几颗, 剔透殷红,她早就不想再吃。
谢淮清看向师尊, 他已经咬下了最后一个糖葫芦, 手中只剩下木签。
瞬息之间,木签化成一股轻烟, 四散在空中,周围人来人往, 并未察觉。
粉白的唇沾了点糖渍,腮帮鼓动,破了几分仙风道骨。
这般模样, 与平时不同。
从昨日起, 师尊就好似被夺舍了一样,与她——亲昵了不少。
她凝眉转了转手中的木签, 又咽下一颗蜜饯,准备将这酸葫芦速战速决, 牙齿刚碰到糖衣,眼前便迎来一阵罡风。
罡风劲道, 她额前碎发随风扬起, 谢淮清双眸一凛,迅雷不及掩耳, 手中糖葫芦便已射穿老叟掌心。
“噗呲——”
鲜血喷溅, 扎至地面的糖葫芦被血滋润得更加艳丽。
物尽其用。
林秀单独辟开了一片雾瘴, 雾瘴之外,行人照旧热闹,并未发现道上突然消失了两个人。
风已止,老叟的手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不甘地伸向她腰间——更准确来说,是折扇。
磅礴的威压死死将他按住,让他不能近一寸。
老叟四脚攀地,蓬头乱发,狰狞的血丝布满瞳孔,眼中尽是贪婪。
他口中含含糊糊念着不知所谓的法咒,俨然是一副走火入魔相。
散修。
谢淮清退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老叟不知死活地继续纠缠,手腕颤颤地挪动着——林秀再次加重了威压。
“心术不正,无怪沦落至此。”
弹指间,老叟缓缓坍塌成一杯黄土,黄土之中,浮现出一小节泛黑的骨头。
“是仙骨。”谢淮清呢喃出声。
“算不得。”林秀将那骨头悬在掌心,“已经被魔气给糟蹋了。”
谢淮清定定地看着那节骨头,食指无意义地刮着扇骨:“那师尊——为何不毁了它……”
“散修结怨无数,轻易不会出山,此次出现在街头,必是发生了大事。”
他说着,顿了顿,转头看向谢淮清:“你觉得为师要做什么?”
她垂眸掩色,放下了按在扇面的一指,只道:“不知。”
林秀见状,又将注意力挪回掌心的骨头,凭空画下几道符文,边画边解释:“修道之人的仙骨存着往生记忆,为师只是看看,看完便毁。”
“嗯……”
谢淮清对他说的这一点,看着并不甚在意。
林秀闭目挑息,泛着黑的骨头中,慢悠悠地,勾出了一条袅袅的烟雾,烟雾缥缈,钻入他的眉心。
骨身随着烟雾的缭绕逐渐崩溃坍塌,化灰之时,林秀睁开了眼。
他掸了掸手中的灰尘,徐徐道:“西北角,浮幽之海,蜃仙楼。”
新出炉的秘境。
若是寻常秘境,甫一现世,便有仙门千家来守,更不必他亲自打听消息。
但是,蜃仙楼实在凶险。
深不可测。
从万年前到现在,蜃仙楼总共才现了五次,每次都有浩浩荡荡的人一探究竟,可能够从里面出来的,只有几个。
那几个皆是销神流志,修为全失,不过百年,便疯疯癫癫地死了。
修仙名门中,便是最有威望的天机门,也不敢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收了这秘境。
敢进这秘境的,大多是散修,或者说是亡命之徒。
蜃仙楼的主人是蜃仙尊,散修中的翘楚,在万年前,混虚仙尊还未成长的时候,她是世间唯一的渡劫期大能。
散修使的大多是旁门左道,为名门所不耻,更何况蜃仙尊修的是幻魅之术。
谁都想不到一介散修可修至渡劫期,即使她后来还是被雷劈死,依然影响不了她在散修中的声望。
无数散修以她为信仰,在歪门仙道上一修不回。
世间没有仙根的人多了去了,因此,直到现在,依然有人对蜃仙楼趋之若鹜。
传说,进了蜃仙楼的人并未死去,他们只是被蜃仙尊留了下来,睡在了温柔乡里,睡在她惊心编织的飞升梦里。
若是得不到蜃仙尊的传承,临死之际能够满足一回飞升的乐趣,也死而无憾。
蜃仙尊编织的幻境,可以假乱真。
林秀想的则是:幻境正好可以磨炼谢淮清的心境。
谢淮清与常人不同,常人修体,她修心。
“师尊要去?”
谢淮清见林秀说出一句话后,突然陷入思考,便晓得了他的想法。
林秀点了点头,笑道:“为师会在后面护着你。”
她反而摇头:“徒儿无须师尊护着,再者,师尊不怕自己出不去?”
蜃仙楼的凶险,她也有所耳闻。
林秀安抚着说:“为师与她皆是渡劫期,不同的是,她只余下一缕残念——未尝不能出去。”
一缕残念都都陡不了,也太小瞧他了,更何况,他身上有的,也不止是渡劫期的修为。
当初逃不出来的人里,也没有谁是有渡劫的能耐的。
说罢,二人召来飞剑,御剑飞向了浮幽海。
浮幽海上,云蒸霞蔚。
浮动的雾气之中,悬停着相貌服装各异的道人。
他们一边弯着腰,盘腿打坐,一边觑着浑浊的双眼警惕地看着来人。人与人之间隔得极开,个个都小心翼翼。
都是一群鹤发鸡皮的老者,他们身上有种很明显的迟暮之气,以及——邪气。
仿佛是见不得光的老鼠,突然暴露在太阳下。
黑压压的老头们覆着海面,原本夺目的海景也变得让人生厌。
林秀他们来的时候极为显眼,毕竟只有他们两人还维持着年轻的模样。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他们,随后,又不知不觉地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头再次压低了些。
日暮斜阳,红日西沉。
海水忽然沸腾,隆隆大响。拭目以待的人们都悄悄屏住了呼吸,又在宝顶浮出水面的时候,呼吸急促。
万众瞩目之下,一幢瑰丽的大楼缓缓升起。
它升腾的动作极慢,似乎故意在钓着一样,从热烈的夕阳,一直拖延到清冷的明月。
风动铃响,幔帐飘晃。大楼越升越高,升到了近月的云层。
楼外的檐角挂起了灯笼,透着烛光的窗屏内,影影绰绰,似有美人轻歌曼舞。
镶金嵌玉的大门沉重地打开,门中传来一阵妩媚轻俏的嗓音:“外来客,请进。”
紧接着是一阵让人遐想的娇笑。
门内是一片黑色,远没有外面的灯火通明,仿佛诱人深入的兽口。
林秀牵住谢淮清的手,一同与她陷入了黑暗。
他们来到了一处寂静的空间。
谢淮清却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
她那清冷的声音道:“师尊,能否让我独自历练?”
林秀下意识就拒绝:“不可,太过危险。”
她抿了抿唇,又道:“徒儿既然能进这秘境,便说明有生路可寻,请师尊不要过度干涉。”
说罢,她似是觉得刚才一番话太过生硬,又补充说:“若徒儿遇到危险,师尊总会找到我。”
她示意了一下手中的银杏金链,手链在沉默中铛然作响,熠熠闪光。
林秀犹豫再三,见她如此坚决,便无奈妥协:“万事小心。”
分手刹那,黑色的雾气再次淹没二人,没过他们的脸,没过他们刚刚分离的手。
不过喘息之瞬,眼前人就彻底消失不见。
林秀被隔到了一个崭新的空间。
他任凭自己陷进了黑色,慢慢地,眼前弥漫出了梦幻似的烟霞。
烟霞消散之际,他看到了一株巨大的银杏,转眼之间,一片空白。
另一处,谢淮清闭上了眼。
一个容貌清丽的美妇人,蹲下身,握着她的手,说:“淮清,吃糖。”
林秀一剑破开了那片空白,眼前烟霞不断聚拢,即刻便被剑气挥散。
雾霭从容之中,出现了一朵巨大的昙花。昙花周围堆金叠玉,辉煌夺目。
昙蕊之中,斜斜地倚着一位无骨美人,她容貌清媚,无需动作,仅是眼神,便让人觉得无端挑逗。
她红唇轻启,慵懒出声:“外来者,你为何没有劫?”
林秀将剑横在了她的脖颈,直截了当道:“让我看一个人。”
“不急,还没到时候,另外——”她在剑锋下蜷起身,忽而窜到了另一处,笑声娇娇,“不要拿剑指着人家哦,人家呀,还是怕死的呢——”
她卧躺在昙瓣之中,翘起□□的双足,任凭莲蕊与她寸寸交缠。
“你本来就死了。”林秀收起了剑。
那张清媚的脸忽然凑近,瞪大了眼:“不,我成仙了!”
她的神情骄傲又迷醉,无法自拔到双手捧住了脸颊:“我是此间,唯一窥见了天道的人。”
林秀毫不留情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你活在梦里。”
“嘻嘻嘻……”
她的面容突然扭曲,五官失位,整个身体绞成了一团乱花的影,猛然靠至他耳边,用变调又娇颤的声音道:“不阴不阳,你是个什么东西?”
“太监吗?”
“哈哈哈哈……”
林秀挥剑一戳,她又散了身形,化成一团雾气。
这回她躺在一颗明珠上,抱着肩颤抖地哭着:“呜呜呜……人家好疼啊……”
没救了,是脑子有问题。
觉得这个人无法交流,打也ᴶˢᴳᴮᴮ打不散,对他还没什么伤害,林秀干脆把她放在一边,也不理,就坐在宝箱上,耐心等着银杏链的召唤。
蜃仙尊不信邪,装模作样哭了一会儿,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偷偷扒了上去。
今儿个一定要把这人的前世今生扒个清楚。
她拆下了自己的两只眼睛,指挥着它们,悄悄挪到林秀身后——
“咻!”
她的两只眼睛瞎了,被弹了回来。
嘤!为什么不让她看!
林秀分了一息神去看她,嘲讽道:“自讨苦吃。”
蜃仙尊气极,瞎着眼睛,从自己的宝箱中摸出了几颗明珠,施了法,直接按进了自己的眼眶。
敲敲眼珠子,大小刚刚好。
她坚持不懈滚到林秀身边,道:“我拿你徒弟的秘密交换你的秘密,怎么样?”
“我不需要知道她的秘密。”
人人都有秘密,既然是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他就不该知道。
蜃仙尊绞尽脑汁,搓了搓手,又换了个说法:“那如果我说,我能让你看见你徒儿的幻境呢?”
她不过是换了个说法,然而林秀这次却反问她:“你想知道什么秘密?”
她掐着狞笑:“你的来路。”
林秀不假思索同意了,并说:“我先看我徒儿。”
蜃仙尊娇哼一声,挥手开了一面云镜,指着镜中景象饶有兴味地对他说:“您的徒弟,好生厉害的呢……”
他看见了一片红,除了红,还是红。
他看见了一双赤红的眼。
第116章
◎问道◎
“淮清……”
清丽的女人跪倒在地, 她脖子断了一半,几乎摇摇欲坠,嘴里竟还能发声。
眼前尸骸遍地, 而尸骸的正中央,是一个不足八岁的小女孩。
她提着一把卷刃的刀, 踩着血肉模糊的头颅,硬生生扯下了脚下那人的脊骨。
“撕拉——”
血肉分离的声音清晰可闻。白生生的骨头在一瞬间化成了飞灰。
她回眸, 脸上, 衣襟上,全是溅起的血迹, 神情冷漠至极。
这处院子到了扫尾的时候了。
谢淮清在扫尾的时候极有耐心,她在找到了熟悉的手感之后, 已经不像刚开始那般燥郁。
她一步一步朝女人走近,被染红的精致绣花鞋踏出了一个又一个血印。
她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说:“娘亲。”
女人跪在地上, 涣散的瞳孔动了动。她的膝盖周围, 是散了满地的糖。
谢淮清喜欢吃糖,可是娘亲给的每一颗糖, 她都吃得心惊胆战。
娘亲跪着,看着却还比她高上一点, 于是她微微弯腰,正好与娘亲平视。
“淮清……”
美妇人气若游丝, 在血泊中两眼空洞地望着她。
谢淮清轻柔地抚着眼前的刀痕, 将脖子正了正,安了回去。她垂下眸, 似乎关切地询问:“娘亲, 疼不疼。”
“疼……”
她挑了挑眉, 随手捻起地上的一颗糖,嗅了嗅,味道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