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发动车子,应了一声,“小月亮,需要不要哄睡服务?”
“......不用。”
“要嘛,唱歌讲故事?我唱歌可好听了,你以前不是说喜欢听吗?”
宋望舒沉默了片刻,没和他打趣,轻声询问,“你在路上吗?”
“刚准备走,有没有想我?想我的话我可以厚颜无耻留下来的。”
“注意安全。”
程亦低笑了一声,“那你陪我说说话吧。”
他看不到,女人此时正蜷缩在偌大昏暗房间的角落,手中还捏着把手工刀,正承受着大脑的阵痛和精神折磨,极力克制自己心中一阵接一阵的躁意。
他只听得到宋望舒平静与平时无异的声音。
这个要求现在对她来说有点难办,可她还是没挂电话,缓声问他,“你想聊什么?”
“我什么都想聊。”他连上蓝牙,把手机放下,发动油门将车驶出。
“小月亮,我想听听你小时候的事,想不想讲?”
“......不想。”
程亦唇线微抿,调整情绪让自己声线听上去轻快些,和她说起以前大学时候在一起的那些趣事。
宋望舒不时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手机放在一旁的地上,开着免提,坐在地上,拿刀缓缓却深重的划上大腿。
那里已经没有空白的地方让她下手了,但她无所谓的往新伤旧伤上覆盖。
程亦的声音回响耳畔,她不知不觉就刻画了一个程亦脸的大概轮廓,血迹渗出,她在麻木的疼痛中逐渐平静下来。
打着电话他没开快,半个小时过去,程亦说他到家了。
宋望舒嗯了声,突然问他,“程程,在一起那段时间,你是因为什么喜欢我?”
这个问题若是之前,程亦一定会调侃玩味的逗她,“看脸啊。”
可她一路没说几句话,突然问这个,他心中警铃大作,细细斟酌了一下才认真的启声。
“因为小月亮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那头沉默。
程亦整个人躺进沙发里,低低诉说起来,“有一天我从程家出来,和父亲吵了架,心情特别不好,就跑去喝酒,喝多了脾气暴躁把一个撞了我一下的人揍进了医院。”
“我怕你知道后嫌我蛮不讲理,藏着掖着没敢提半个字,因为手上有伤,我那两天都不敢见你。”
他没去上课,只敢给宋望舒打打电话,说自己犯懒了,想在家瘫两天,语气逗弄的问她要不要来陪自己,最好能做点什么亲密事。
那时候二人还没发生亲密关系,小月亮当然被逗得不可能来。
也达到了他的目的。
“但是你竟然会主动来家里找我,还给我带了我最爱吃的那家生煎。”
那家店老板是个脾气爆的,却因技术太好,店内每天大排长龙。
老板干活又快又粗鲁,偶尔还会骂骂咧咧,服务态度实在难以恭维。
程亦有两次和他吵起来,老板最后指着他说,“不吃滚蛋!”
他倒是能屈能伸,“吃,麻溜儿给我!”
可看到生煎那一刻,他想的是,小月亮排队时会不会被人撞到,有没有被老板凶?
第51章 所以,别看。
在他躲躲藏藏下,宋望舒还是看到了他手背上结痂的伤口,什么也没问,安安静静的陪他吃完东西。
“小月亮,我永远记得你那天摸了摸我的头发。”
“你说,程程,我们可以出去看看风景,散散心,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去做的。”
程亦说到这里,缱绻的笑起来,“我在你走了之后才后知后觉,你是知道我心情不好来陪陪我的。”
他还以为是哪个没把门的兄弟说了不该说的,把他们全问了一遍确定没有。
也是琢磨了好几遍,他才想起来,宋望舒在和他打电话时就问过一句,“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当时心虚,没听出言外之意。
小月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已经敏感的察觉他心情不佳。
就好像前段时间,他和宋寒商见面后给她打电话那次,她问,“程亦,你是不是很累?”
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
她永远能从他掩盖内心的话语中察觉他的真实情绪,并予以最好最无形的安抚。
“小月亮,哪有你这么贴心善解人意的人?”
“而且我也和你说过,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最最幸运也最感谢上苍的事。”
“我爱你啊小月亮,我最最最爱你,这辈子都爱,你什么样我都爱。”
他从不吝啬表达自己对她的爱,只是从前总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并逗她,希望她也说。
可现在他极其确定,小月亮那表现不明显的缺爱,或许比他还要严重。
到这里,宋望舒依旧没说话。
程亦喊了她一声确定她还在听,继续叨叨,这一叨又过去了很久。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柔声问她,“小月亮,困了吗?”
同时电话那头传来敲门声,宋寒商的声音传来,“望舒,睡了吗?”
宋望舒将头从臂弯中抬起,意识不到自己满脸湿润,嗓音微微沙哑的扬声回了句,“马上就睡了。”
“好,盖好被子,睡不着的话可以和哥说说话。”
“知道了,晚安哥哥。”
“祝望舒今夜做个好梦。”
话音落下,她那血迹斑驳的手伸去拿手机,双眸定定的看着屏幕上她还没给备注的号码,眼泪又汹涌而出。
程亦在那头问,“我们打着电话睡好不好?”
宋望舒仰头,手机被她近乎以一个虔诚的姿势抱在怀里。
片刻后,她克制着声音对程亦说,“程程,你才是最让我感谢上苍的人。”
程亦唇线紧抿,他喉间哽了一下,“嗯,所以缘分落地生根是我们。”
宋望舒扬唇,笑起来,眼泪却没停。
她轻声对程亦道了最后一个晚安,然后挂断电话。
...
...
“程程,你才是最让我感谢上苍的人。”
我想在你心里永远留下最美最好的一面。
所以,别看。
别看我那失控时疯子一般的丑陋模样。
...
又是一夜大雪。
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早也比往年持续的时间长。
放眼望去,整座城市都好似穿上了洁白的盛装。
宋澄一夜没睡,夜半拢了衣裳站在窗前,看着雪如柳絮飘下。
宋寒商那日的话让她陷入了持续的自我怀疑中。
她不了解他?不了解望舒?
漫长的二十年她都尽心尽力奉献给了事业和这一双儿女。
在望舒今天的事情发生之前,她极其笃定自己是了解他们的。
可看到女儿躺在病床里时她突然开始不确定了。
医生说,“患者有创伤后遗症,今天见到创伤来源才精神失控,要多加注意避免再受刺激。”
她从不知道林屿西的事会给她留下那么大的阴影。
——“妈,您或许可以多去望舒的画室看看。”
鬼使神差的,她往宋望舒的画室走去。
门竟推不开,宋望舒这个点难道还在里面?
她蹙眉,敲门,“望舒?”
又敲了几声,她心中莫名不安,匆匆下楼找来保镖将门踹开。
满目猩红。
蜷缩在血泊里的女孩,面白如雪,鲜血源源不断从她的手腕流出,身上的白裙子被红浸染。
她身边摆满了画,每一幅都曾被宋澄赞过一句‘不错’。
“望舒!!”
窗外,雪好似停了。
那片独属于宋望舒的花海被雪花覆盖。
花全都被压弯了花枝。
尽做枯萎姿态。
——“妈妈,你看,我画了幅你。”
——“妈妈,宁姨和我说,外面有人说我是天才小画家了是吗?”
——“妈妈,我觉得我已经很棒了,可是您为什么好像一直都不太满意。”
——“妈,是我不好。”
宋澄的脚一软,朝保镖大吼,“快,送医院啊!!”
眼泪从她眼里夺眶,“快啊,救救我的望舒......”
…
急救室外,站满了人。
宋澄瘫软的站不住,宋寒商扶着她,眉头紧蹙满脸焦灼。
宁姨她们都听到动静赶来在旁等候。
程亦......
他躲在楼道间,眼眶深红,身形轻颤,时间越久,他的面色越白。
蒋特助赶来的时候,看到他面对墙,跪坐墙前,一动不动。
抢救的时间久得有些超出寻常。
外面的人也愈发焦灼。
医生再次走出来时宋澄已经泣不成声,一行人围过去,生怕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病人已经抢救过来了,但失血过多,加上没什么生的意识,还在昏迷中,需转病房观察。”
“另外,病人的精神方面有很大的问题,家人从来没有关注过吗?”
医生的脸色很沉,语气也不太好,“长期自残都没人发现过?有没有看过她身上的疤痕是个什么可怖模样?”
“是不是都觉得是小事,不往心里去啊?”
他才不管面前这些人到底富不富贵,只是心疼里面那个姑娘。
宋澄在宋寒商怀里哭出声来,在场人的神情是程度不一的自责。
蒋特助看到程亦身子瞬间瘫软,他几乎是霎时就捂着脸哭出声来。
刚刚紧绷的弦好险没断。
不然蒋特助觉得,以程亦这个状态,真不好说他会做什么。
他没说话,不忍的走到一旁将所有工作推掉,并安排好接下来的工作准备。
大抵接下来几天程亦都不会去公司。
可他还是想错了。
一墙之隔。
在医生说完那些话后,程亦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已经断了。
第52章 醒来
纵是在天还未亮的清晨,医院依旧人来人往,充斥着病人和家属的身影。
那个每天仰着头颅的女人在今天哭到眼睛都红肿。
宋澄被一向遇事皆冷静的宋寒商安置在病房外长椅坐着。
他建议程亦陪在病房。
他仍旧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错,对宋望舒来说,最亲近的大抵不是宋澄,也不会是自己,反而她和程亦在一起的时候连脸上的表情都会多一点。
可程亦摇头,极力忍住情绪,站在病房外深深看着里面那个苍白得如一尊毫无生气的破碎娃娃。
手腕被处理好的伤口像极了娃娃被划破后缝补的残缺。
他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出口嗓音沙哑,“哥,你陪着她。”
说完,转身往洗手间走去。
那个背影,一步一步皆沉重,已然徘徊崩溃边缘。
宋寒商蹙眉,想着他大抵也需要缓缓,便没多言。
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临近中午,病床上的女孩仍旧呼吸微弱,安安静静的躺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宋寒商再冷静也有些扛不住了,坐在病床前双手扣住脸,藏住担忧且疲惫的神情。
医生走进来建议他和患者说说话。
宋寒商这才轻声细语的开口。
“望舒,醒醒,别睡了,困的话先睁眼和哥说两句话再睡好不好?”
“哥知道,你受委屈了,妈和我都太过忽略你的情况,给我们一个机会弥补好不好?”
“望舒。”他眸子半垂下,定定看着宋望舒的脸,语气低落,“哥记得,你刚来的那会儿,还送我玩具呢。”
他眼前浮现儿时有些模糊了却实在美好的画面。
六岁的他正在学钢琴,在此之前和宋澄吵了一架,怨她每天就知道忙工作,根本不管自己死活,气还没消呢就看见她牵着一个衣裙有些旧的小女孩走进来。
五岁的小丫头怀里抱着一个老旧的玩偶,背着一个斜挎的小布包,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棉麻裙子,一手牵着宋澄的手从宋家大门走进。
那双大眼睛乌黑明亮,提溜打转看着眼前不同于她生活的一切环境,里面写满了好奇,嘴角笑容洋溢,半点不露怯。
只是他格外注意到,小姑娘一头长发泛着营养不良的淡淡黄色。
宋澄淡声喊他,“寒商,这是望舒,以后就是你妹妹了,会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宋寒商一眼扫过,扭过脑袋,指尖胡乱按着琴键,发出乱七八糟的音调,语气不算好,“连我都没时间管,竟然还再带个回来。”
宋澄没搭理,轻晃了一下望舒的手,“去和哥哥打声招呼。”
小望舒点点头,小跑过去,嗓音软软,“哥哥,你好,我是望舒,今年五岁了。”
“五岁?”他轻嗤一声,“你这小身板撑死了三岁。”
一岁之差,两个小孩从身高上看着竟相差甚远。
望舒听他这样说自己,也没什么反应,低头,小手在布包里翻找着什么。
宋寒商瞥了一眼她的包,里面杂七杂八装的什么也不知道,像是一些小玩具的零件,还有几颗糖果。
片刻,她拿出一架玩具小三轮车递过去,“哥哥,送你。”
那小三轮车的模型粗糙,不能跑也不好看,大抵是某个地摊几块钱的东西,但她很是认真的介绍。
“这是我朋友送我的,已经陪了我一年啦,有点旧,哥哥不要嫌弃。”
她没有其他东西可以送,只能把自己喜欢的,珍视的东西作为见面礼。
大抵是那张笑脸太真诚也太可爱,宋寒商顿时没了气,别扭的接过玩具,“行吧,我带你去挑回礼。”
小姑娘摆手拒绝,开始和他搭话。
哥哥这是钢琴吗?哥哥你的眼睛好好看,哥哥你的头发为什么会这么卷?哥哥......
回头时,宋澄已经不在琴房了。
再看眼前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他想,多个妹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后来他被宋澄安排了越来越多的学习项目,每天哭着学习,听说望舒也整日关在画室。
两人三天两头见不上一面。
待发觉自家妹妹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的时候,他十二岁,和宋澄吵了一架。
“你该让她多出去接触人,而不是整天关在家里,你看看她现在成什么了?”
可在宋澄眼里,宋望舒知书达理,仪态大方,这样很好。
争吵自然无果。
宋寒商自顾不暇,对宋澄这样窒息的教育方法心累不已,也无力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