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没下雪，可病房里的温度实在谈不上暖和，抱在一起的两人体温都不高，冷意在二人的周身蔓延。
“我想回家。”她泛青的手紧紧攥着他胸前黑色衬衫的衣襟，头埋得很低，“程亦，送我回家吧。”
“好，好。”他连应两声，却将她抱得更紧。
他想说点什么，又怕刺激到她，终是无言。
送她回去的路上，车内很暖和，宋望舒身上搭着他准备的大衣，没什么表情的靠着座椅，下颚微扬着，露出很好看的弧度和侧颜。
玫瑰枯萎时也希望自己是美丽的。
尽管周身的颓然实在难以忽视。
程亦一直担心，时不时就侧目看她一眼。
女人眼角的情绪散尽，清冷的模样与平日无异。
程亦若没见过她这两次哭得崩溃，也根本不敢相信，小月亮能转换得这么快。
脸上的面具说戴就戴，连他在商界见到的那些笑面虎都不抵她能很好的操控神情。
但凡她愿意藏，藏一辈子可能都不会有人察觉她是装的。
最后是宋望舒先开口，如久别重逢那天，嗓音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冷，“程亦，我不希望你替我做什么。”
程亦神色僵硬，没有答应。
宋望舒又喊他，“你应该能明白我在海边和你说的话了。”
“我这样的人，或许会在某一天竖起浑身的刺。”她一顿，目光淡漠的望着窗外街头的霓虹灯，“好像现在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没有人能和一个精神病人谈一个正常的、健康的恋爱。”
她早就知道这个事实，所以最不愿意让程亦发现。
“远离我吧，我不是你心里那个小月亮了。”
“我不想在未来，我们两个人都痛苦不堪，会面目全非的。”
话落，车内寂静。
程亦的手死死捏着方向盘，眸光深沉。
下一秒，他突然一踩油门。
车子疾驰而出，发出玩车人士最爱的发动机酷炫且刺激肾上腺的声音。
车速是前所未有的快，他面无表情的操控者方向盘急速转弯，耳畔好似有风划破耳膜。
路人和车辆被吓到，接连急刹车，发出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混杂着路人的惊呼声和车主的怒骂。
可副驾驶的女人不知道是相信他的车技还是内心有种隐秘的刺激，不发一言。
眼看就要撞上前方一棵大树，宋望舒平静的闭上了眼，竟生出一种解脱感。
和死神见面的前一秒原来是这样轻松。
她很喜欢。
在撞上去的前一秒，车子稳稳停下，车头和大树只差几毫。
程亦转头，看着宋望舒脸不红心不跳，和第一次带她飙车时又怕又想体验的那个小月亮判若两人。
可他只觉得心疼。
他哑声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和我在一起？”
“宋望舒，面目全非又怎样？痛苦不堪又怎样？”
“我刚刚要是真的带着你一起去死了，你难道会怪我吗？”
她不会。
反过来。
“所以就算以后你带着我一起死了，我同样心甘情愿。”
车内只余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程亦轻描淡写的说着，嗓音染上平时的懒倦，“宋望舒，我也没觉得我有多正常，正好，我们都不正常，天生一对，就别去嚯嚯别人了，好不好？”
宋望舒半低下头，不安的动着指尖。
他继续说着，
“你该相信我的，我不一定会拉你出深渊，但我一定会跳下去陪你。”
“满身是刺又怎样？我照样抱。”
说到这里，程亦突然顿住，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衣服是他亲手换的。
自然清清楚楚的看到她身上，凌乱且可怖的刀疤，遍布一双手臂，大腿，还有肚子。
有几处未结痂，是深色的红，画在交错旧疤痕的上面，在白皙细嫩的肌肤上格外刺目。
她那么瘦，根本没肉，瘦骨嶙峋的，很难不去想，是不是割深一点都能看到骨头了。
况且那些疤痕可以直观看出每次割的都绝对不浅，且这种事情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看到那画面是怎么忍住没杀人的。
心疼，心疼得要死。
她跟自己分手那天都没有这么疼。
还说什么有刺也会抱紧她。
分明是她自己一身伤，他连抱都怕弄疼了她。
可没办法问，是不是全都因为那次林屿西做的事？
确定脱不开干系，但他也隐隐觉得没这么简单。
宋澄不清楚那件事的细节，只有宋望舒一个人知道。
第49章 你还想哪样
气氛正僵持着，宋澄一个电话打到程亦这里。
“人呢？”
“回来了，路上。”
“别冷着她。”
程亦单手操控方向盘把车退出去，“我媳妇儿我能不照看好？”
宋澄没精神跟他扯皮，直接挂断了电话。
车回到正轨，程亦沉默的开着车。
临近宋家他才和宋望舒说，“小月亮，你是我老婆了，如果你想好起来，我就陪你一起好起来。”
“如果你不想，我可以陪你一起烂掉。”
“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长大，一起去看这个世界吗？”
他温柔的笑，“要不就明天吧，我们去看极光。”
这样的温声细语和从前并无不同，但多了几分疼惜在里面。
宋望舒也不知道自己在拧巴什么，大脑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
本以为他一个商人，就该权衡利弊把她抛弃，该知道和真实的她在一起就是一起内耗，最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相看两厌？还是被她也折磨成神经病？
可偏偏他比从前还更加疼惜自己，宋望舒觉得不对，不该这样。
若是宋澄知道自己的具体情况大抵是会很生气，会觉得她心里太脆弱，竟然会任由它变得这样可怖。
宋望舒靠着椅子阖眸，“程亦，真的要这样吗？”
“哪样？”程亦蹙眉，“我们都订婚了，你还想哪样？”
他晃了晃手中的戒指，他的骨节很漂亮，衬得戒指也很好看。
宋望舒低低吐出口气，无言。
到家门口，程亦非要送她进去，客厅里宋澄和宋寒商相对坐着，面色冷沉，谁都没有说话。
听到动静回头时，两人不约而同的挂起笑，“望舒，饿不饿？”
宋澄的声音可谓是比平时温和百倍。
宋望舒不能不识好歹，也挂上柔软的笑，“不饿，妈，哥哥，我有点困，想先休息了。”
“你饿。”
程亦插一嘴，语气笃定，吊儿郎当的笑着，一手插裤兜里，“我给你煮碗面吧，你以前老说我可以去摆摊卖面来着？”
......她说过吗？
宋望舒下意识看了眼宋澄，见她没其他反应，只是询问的看着自己。
“我不......”
“你饿。”程亦打断她。
“......”
好吧，她饿。
程亦朝宋澄和宋寒商使了个眼色，“妈，哥，吃多少？”
宋澄：“......”
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改口太早，还一脸反问，“看我干嘛？”
宋寒商简直没眼看，回了句，“我吃半碗，妈晚上不吃东西，你少煮点吧。”
于是宋望舒去给程亦打下手煮面，厨房门口站着宋寒商。
宁姨想帮忙都被信心满满的程亦给撵回去睡觉了。
宋寒商能看不出程亦又在打什么小九九吗？
突然他喊了声，“望舒，来，哥想和你说两句。”
宋望舒擦干手走出去，“怎么了哥？”
宋寒商把她带到一旁，语气有些自责，“关于那件事，哥很抱歉，竟然一直不知道，让你受了这么多的罪。”
“没有的，哥别担心，妈不是处理了吗？”
她一顿，“只是，好像还没到三年......”
“嗯，我会去查，让那狗东西遭他应得的惩罚。”
他伸出手在宋望舒的头上摸了摸，“你别多想，如果不开心就多和程亦待在一起，我这些年实在是太忙，真的对不起。”
宋望舒一直在说没关系，还反过来安慰他，“哥操心公司的事已经很累了，我理解的，是我自己没有消化好情绪，以后会好起来的。”
“我们家小月亮这么优秀，当然会越来越好的。”他笑，“以后哥一定多抽时间，多陪陪你，虽然你可能有程亦了，但我不介意当电灯泡的。”
她眸光微动，扫到门口偷听的程亦，“你要不要过来一起聊？”
程亦连忙摆手，讪笑，“嘿嘿，面好了。”
他抬着碗出去，几人围坐桌前。
宋望舒平时和宋澄一样，到晚上这个点绝对不会再进食，现在当着宋澄的面，她还真有些忐忑。
但宋澄只是坐在一旁，不吃，静静看着几人，脸上倒没有生气的意思。
程亦给宋望舒夹了好几个蛋，他个无辣不欢的人就着她的口味，吃得清汤寡水。
宋寒商吸溜了一口，评价，“摆摊还差点，勉强填个饱。”
程亦似笑非笑，望着他，“吃人嘴短啊哥。”
“我家的面。”
“......”
失策了。
但他不慌，吃了几口才慢条斯理的启声，“妈，哥，让小月亮搬出来和我住吧，如果觉得婚前同居不好，那我们可以先去把结婚证领了。”
宋望舒吃面的手一僵，侧目看他。
程亦冲她弯眸，语气却不变，对宋澄道，“她在家大抵常是一个人，我不比你们忙，手头几个项目做完就可以消停一段时间，也能多陪陪她。”
宋澄看着宋望舒，询问，“你想吗？”
真是她少有的尊重宋望舒的意见。
她张了张嘴，却给不出答案。
“想的。”程亦的声音一本正经，“她想。”
宋寒商暗瞪了他一眼，“你收敛点。”
程亦乖乖噤声，眸子晶亮的盯着宋望舒，桌子下的手轻轻扯了下她的衣摆，小幅度晃了晃。
宋望舒：“......”
宋澄收回视线，半垂下眼，声音很浅淡，听不出情绪，“住一起要多注意安全。”
破天荒的好说话。
宋望舒都有些佩服身边这个男人了。
他怎么做到让宋澄对他带有偏见还排斥到现在这样，随口一说就能松口？
察觉宋望舒的目光，程亦桌下的手改为牵住她。
嘴上连连应声，迫不及待道，“那我明天就安排，这两天就来接小月亮。”
说着二指搭额前，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谢谢妈，谢谢哥。”
说完，他侧目，“小月亮，多吃几口，今天都没吃东西。”
宋望舒的筷子都已经放下，轻轻摇头，“已经饱了。”
程亦一顿，索性拿起她的筷子和碗，挑了一筷子吹吹，喂她。
当着母亲和哥哥，宋望舒真的张不开嘴，蹙眉有些羞恼的看着他，“我真的饱了。”
第50章 因为小月亮是最好的人
她话落，宋澄起身，“夜晚进食多了伤身子。”
程亦蹙眉，正想反驳，但女人已经往客厅走去，只留一个气质颇好的背影。
宋望舒眉眼低下，朝他摇摇头，示意真的不吃了。
对面的宋寒商在听到宋澄的话时也和宋望舒一个表情，但他还是低着头一口一口把面吃完了。
饭桌上一时安静，程亦察觉气氛不对，心中沉了沉。
他在此之前对宋澄的了解只在公事上。
女强人嘛，不强势压不住下面的人。
后来看不上他，也很正常，出发点总归是为了宋望舒好的。
但她那句话就是在无形之中形成一种很强的威压，示意宋望舒不要吃了，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场。
怎么在家也这样？
躺一天没吃东西，就算是夜晚，多吃几口怎么了？
程亦不理解，眉头皱得死紧。
对面宋寒商已经吃得差不多，慢条斯理的擦嘴，神情也很淡，“程亦，尽快把手头事忙完，带望舒去散散心吧，公司忙不过来的可以跟我说。”
程亦一点不客气，“正好明天我就想带她出去走走。”
“......”宋寒商瞥了他一眼，轻笑，“得，手下人搞不定的丢给我就是。”
宋望舒默默摇头，看了眼程亦，“你还是先忙完吧，哥哥已经很辛苦了。”
男人对上她的目光，唇线微抿。
宋寒商也想再说什么，宋望舒已经很懂事的安抚两人，“我已经没事了，不用这么担心我的。”
她脸上的笑格外温柔，眸中也染着笑意，是真的希望两人放下心来。
在她的注视下，两人只能先点头。
她这才满意的起身，“程亦，你先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宋寒商先她一步，“我送他出去就行，外头凉，你先回屋吧。”
“好的，哥哥晚安。”她朝程亦笑，“晚安，程程。”
程亦伸手拉住她，快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亲昵的摸了摸她的耳垂，“晚安小月亮，明天见。”
两人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脸上温和的笑意瞬间沉下。
程亦揽上宋寒商的肩，经过客厅时宋澄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们一眼。
“走了啊妈，早点休息。”程亦淡笑着说了句。
宋澄轻点头，收回视线。
一直到了门外很长一段距离程亦才启声，“你发我的资料我看了。”
想到那个人，宋寒商眉眼亦是凌厉，“要多久？”
“不出半个月。”程亦声音很冷，压着音量，“老子让他生不如死。”
宋寒商没说话，拿出烟盒，递了支烟过去，自己侧头点了支。
二人在院前站着，两个颀长的身影格外挺拔。
烟只燃过半，宋寒商吐出最后一口雾就掐掉，嗓音哑了几分，“做干净点。”
“嗯。”
程亦应了声就朝外走，随意一摆手，“不用送了，哥。”
走出很长的鹅卵石路，才到大门口，他车就大咧咧停在那，旁边站着几个保镖，见他出来，恭敬的开了门。
上车前，程亦望了眼宋望舒房间的方向，还是遵从内心的不安，拨了电话过去。
那头的声音很低，“程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