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第一回见面,要是因为大小姐心慌意乱,惹了袁召少爷嫌弃,那这婚事岂不是黄了?
夫人平日里虽将她当做心腹,可一旦办砸这件大事,怕是要剥了她这个老太婆的皮!
想到这里,常嬷嬷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皱纹遍布的一张老脸僵着,对上江漓无辜温善的杏眼,咬牙道:“大小姐放心,老奴这就去请灵心过来!”
话毕,她转身就往外飞奔,看着倒不像是去请一个府里不受待见的婢女,而是去迎个掌握她生杀大权的祖宗。
江漓望着那道臃肿笨重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面上温和的笑才缓缓卸下,换上了一片冷漠的冰寒。
前世她嫁给袁召后,灵心作为陪嫁丫鬟随行入府,谁知袁召身有隐疾却好色成性,新婚之夜在江漓处没能成事便开始发了狂般找其他女子尝试,有了姜芸儿这个表妹还不够,竟然将手伸向了灵心。
尽管江漓处处防备,袁召到来时让灵心到后院躲起来,可她在袁府也步步维艰,根本护不住灵心。
最终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袁召从花楼喝酒回来,满身酒气闯入她的院中,强行欺辱了灵心。
那时她就在站在屋外,被袁召的手下挡着,亲耳听着灵心撕心裂肺的哭喊求救声,却无能为力。
第二日,不堪受此屈辱的灵心趁人不备,跳入后院的深井中自尽。从此,那座冷冰冰的袁氏府邸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受折磨……
虽然已经是前世的事,可这惨痛的一幕幕再次涌上脑海时,江漓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恨自己当初的懦弱与单纯,被袁氏一族耍得团团转,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江漓胸口起伏几次,良久,才强行将心中的愤怒仇恨压下去,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时,她眼中的泪意尽数褪去,还好,总算是老天开眼,让她得以重活一世。
这一世,她不仅要保住灵心的清白性命,还要守住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
一个时辰后,灵心的身影出现在了屋外。
她身上好像负了伤,走起路来有些摇晃,脸上也有一条明显的红痕。身上的衣裙倒挺齐整干净,应当是来之前已经换了新的。
见到几日不见的主子,灵心再顾不得身上的痛,快步走近了屋内,声带哭腔:“姑娘,您回来了!常嬷嬷跟奴婢说的时候,奴婢还不相信……”
江漓用手抚上灵儿脸上那道伤痕,眼眸里的恨又深了几分,问:“我没事,倒是你,被谁伤的?”
灵心这才想起脸上的伤口,双肩一颤,错开了眼:“没……没什么,是奴婢不小心……”
姑娘虽然是江府的嫡长女,可自从继室夫人进门后,姑娘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前几日竟然被袁氏逼婚扔进柴房!
如今姑娘安全回来了,她不想姑娘因为她的事伤怀愁闷,平添烦恼!
“说实话。”江漓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灵心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主子沉沉的脸,那双眼睛不再是盛满无辜的清澈,而是带着些许的戾气。
姑娘好似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她有些不习惯,试探着应道:“姑娘,您怎么了?”
“不过是想通了一些事。”江漓淡道,握住了灵心的手,“你不必瞒我,我被关在柴房的那几日,袁氏打你了是吗?”
何止是打!
灵心闻言,眼眶一热再也忍不住,哽咽道:“继室夫人心肠真坏,奴婢见您被关到柴房,就想找老爷求救,谁知道才跑到老爷书房外就被候在那里的常嬷嬷抓回了后院。常嬷嬷拿着一根鞭子抽奴婢,奴婢痛得晕了过去,他们就把奴婢扔到了荒园里!”
说着,她撩开衣袖,露出了手臂上深红交错的伤痕。
江漓看着那一道道触目心惊的伤口,心中恨得咬牙,原来前世被关在柴房时,灵心也遭受了如此重的折磨。
她感动于灵心的忠心,也懊悔那时被袁召蒙骗,根本无暇留意到此事!
江漓握了握拳,将灵心拉到圈椅上坐下,拿出金创药替她上药,边道:“灵心,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姑娘,您要离开这里吗?”灵心震惊地瞪大了眼,可除了江府,她们又能去哪里呢?
“我们北上,去京城。”江漓的声音平缓中带着坚定,“我曾在书房外听父亲提起,外祖父虽然已经退隐朝堂,但舅舅却十分出色,已经在朝中崭露头角,如果能联系到他们,我们就能离开。”
灵心闻言,也欢喜起来,期待地问:“怎样才能联系到京中的舅老爷?奴婢,奴婢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替姑娘办到!”
江漓见她这副舍身赴死的样子,忽然笑了,摇头道:“不必你舍了命,一会儿我们去见袁召时,你只需要……”
她示意灵心附耳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灵心原本神色震惊,可听着听着便开始连连点头,她信誓旦旦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能办到!”
――
常嬷嬷送回灵心后,就得了袁氏的令,“请”江漓移步后院小花园和袁召少爷相见。
江漓对此早有准备,也不迟疑,带着灵心便跟随前往。
袁召此时在花园凉亭内等着,一身浅青色的锦衣,头戴银色发冠,手力拿着一册书,一手背后看着湖中的游鱼。
这一副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颇有抱负的才子形象。
可前世相处几载,江漓早看透了袁召这个草包的本性。即便是衣衫饰物装点得像模像样又如何,那双带着精光市侩的眼睛,丝毫藏不住他污浊肮脏的内心。
才子?
呵,附庸风雅的好/色纨绔还差不多。
她心中鄙夷,厌恶此人人前人后截然相反的虚伪,面上却丝毫不显,缓缓上前,轻柔行礼道:“阿漓见过袁公子。”
袁召听得这一生娇柔的“袁公子”,骨头早就酥了半边。再回头看到那张倾城的脸,眼睛里的欲/色根本藏不住。
他殷勤道:“江家妹妹何须如此客气,叫我召哥哥即可。”
召哥哥,召你的魂下地狱吧?
江漓忍住腹中上涌的恶寒,作出微笑娇羞之色,点头乖巧道:“召哥哥。”
袁召一双眼崩出了光,示意身侧随行的人都退下去,朝她走近,问:“阿漓妹妹今日甚美,不知是否为了见我才作此打扮的吗?”
江漓睨他一眼,心中只觉此人自以为是得过分,脸皮更是厚如城墙。
她不欲与他多费口舌,话题一转,道:“阿漓久居江府所见有限,不及召哥哥见过识广,学识渊博,今日与召哥哥难得相遇,不知能否带阿漓见识见识外头的风光。”
这美人竟然想要他带着出去玩?
袁召念头一转,面上就露出了喜色。
今夜城中正举行花灯节,街头巷尾热闹非凡,且人头攒动混乱得很,要是他趁着夜色在美人身上摸一摸,岂不是过瘾!
想到此处,袁召看江漓的神色更加意味深长起来,折扇一合,爽快道:“成,今夜正好有花灯节,我带阿漓妹妹去长长见识。”
――
及至暮色四合,袁召果然派人来请。
此次相看是袁氏一力促成,江漓和袁召夜游花灯节袁氏更是喜不自胜,特意将府中守门的下人遣散,给二人出行大开方便之门。
袁府的马车粼粼而行,不一会儿就到了举办花灯节的岩溪街。
江南多水路,岩溪街周围更是水源丰富,湖泊溪流四通八达,是个极好的放花灯的地点。
江漓坐在马车中,看到外头花灯璀璨,烛火映在每个人的脸上,烘托出一种暖黄喜庆的氛围。
她戴上幕篱,轻轻撩开车帘子一角,对外头的袁召轻声道:“前头的河道边挂着好几盏莲花灯,我想去看看。”
袁召早就被色占据了神志,美人出声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应了声,便招呼着车夫将马车赶到一处角落,亲自上前去请江漓下来。
江漓恶心袁召的一切,避开了他殷勤伸过来的手,由灵心扶着下了马车。
二人一路行至岩溪河边,去看河中央漂浮着的许多各式各样的花灯,袁召则步步紧跟在后头。
见江漓喜欢这些花灯,他命身边的侍从买了几盏莲花灯,笑道:“刚才阿漓妹妹说喜欢莲花灯,我都将它们买来了,可喜欢?”
江漓从河中央收回视线,一眼都没看袁召手中的莲花灯,失落道:“方才在马车上看得不真切,到了岩溪河边才知道,原来今夜的花灯各式各样,竟比莲花灯样式精巧百倍。”
她歉意道:“召哥哥,我不喜欢莲花灯了,我喜欢这些――”
话毕,江漓纤指一扬,点住了不远处的几盏样式惊奇的火龙灯。
袁召手里提着好几盏莲花灯,一听就黑了脸,这小美人看着温温柔柔,花样倒是不少。
他素来纨绔,只有女人上前讨好,哪里受这样的怠慢过。
袁召刚想发作,转念想到她手中攥着巨额的陪嫁,胸中的怒气又硬生生压了下去。
人还没到手,钱也没到手,不可露出本性,免得吓到了小美人引得人家不肯嫁给他,岂不是一场空?
这样一想,袁召立刻将手中的莲花灯丢回小厮手中,吩咐道:“去,将火龙灯买来。”
小厮抱着一大堆莲花灯,面露为难:“公子,这火龙灯极其稀有,小的刚才看了一路的灯,都没找到一盏火龙灯。”
江漓闻言,垂头难过道:“看来,阿漓的心愿,连召哥哥都无法实现了。”
袁召听她如此说,顿觉面上无光,话语里带上怒气,对小厮喝道:“找了一路没有,不会跑远点找吗?河里既然有人放了火龙灯,就一定有人贩卖,你们统统给我去找!”
“是,公子!”小厮们没法,接了差事面面相觑,一溜烟四散分开去找灯了。
岩溪河边,只剩下江漓、灵心和袁召。
此时,河道里远远驶来一艘花灯船,上面挂满各色花灯,引得岸边的百姓都高呼喝彩起来。
江漓朝灵心投去一个眼神,往河道边踱了几步,回身朝袁召一笑,道:“召哥哥,你快过来,这里看灯看得更清楚些。”
袁召被江漓的笑迷得七荤八素,忙上前追过去,想要跟江漓挨得近一些趁机上手。
只是还没碰到江漓的衣角,江漓忽然往后退了一大步,紧接着袁召感觉有人在背后踹了一脚,他甚至都来不及惊呼,身体失去平衡往前栽去。
他站的地方距离河水实在太近,往前一倒就落入了河中。
河水冰冷,袁召不会凫水,平时娇生惯养根本没有多少力气,在河中拼命挣扎,渐渐开始往下沉。
不知是谁发现有人落水,惊呼起来:“来人啊,快,有人落水了!”
“好像是谁家的公子哥,有会水的吗,赶紧救上来。”
“哎呀,整个身体都没下去了,也不知道救上来还能不能活……”
霎时,河道边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河中挣扎的袁召身上,场面一度混乱。
江漓早在这片喧闹声中退到了角落,她示意灵心跟上,转身往西侧边的街道走。
今夜百姓都聚集在沿河的街边,西边那些不通河渠的街道人烟稀少,灵心越走越心惊胆战,终于忍不住问:“姑娘,咱们要去哪里啊?等袁公子被救上来,如果找不见我们,会不会告诉夫人?”
江漓头也不回,冷静道:“所以我们要趁袁召发现之前,找到步西街的长安药铺,那里有外祖父的眼线。”
几年前尚未及笄时,父亲还未起势,袁氏也十分收敛手段,明面上对她这个嫡长女还算客气。
那时她还能偶尔出府逛逛街市,路过长安药铺时,突然有一个额头有月牙疤痕的小厮出来拦住了她,问她:“小姐觉得在江府是否开心?”
江漓当时年岁尚小,并不知道开心究竟指什么,懵懂道:“还……还行吧。”
那小厮看着似乎松了口气,又道:“如果小姐日后在江府觉得不开心,尽可以来长安药铺找我,小姐要记得,您的外祖父一直很牵挂您。”
话毕,他也没有多言,转身回到了药铺中。
现在想想,外祖父定是碍于母亲早亡,不便多过问江府的事,但又放心不下她一人孤单留在府中,这才特意留了耳目在长安药铺。
她真应该当时就言明自己要离开的态度,能早早离开这个危机四伏,人心卑劣的“家”,她就不用多受这么多年的苦。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江漓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谁知,没走几步,江漓脚下忽然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夜色正浓,街上更是黑沉沉的,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横在路中央。
江漓心中有事,且时间紧迫,并不想因此耽搁,便不想理睬抬步就要离开。
谁知,静寂夜幕下,那绊倒她的“物件”忽然闷哼了一声。
江漓脚步一顿,目光倏然回落,她这才发现,路中央躺着的,原来是一个人。
一个受伤的男人。
那人通身墨色的衣衫,夜色浓重下看不清楚是何质地,但那袖口描金的花纹便彰显了他矜贵不凡的身份。
他浑身萦绕着一股很重的血腥气,身上衣衫破了几处流出深红的血液,一张俊毅冷白的脸庞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可惜眼睛却紧紧闭着。
显然受伤不轻。
江漓蹙眉看着他,面上闪过挣扎。
如果放在平日,她定会出手相助,将人妥善安置救他性命。
可现在……
她自身难保,尚处于前路凶险的境地,救他就一定会耗费许多时间,可她必须要在袁召察觉前找到长安药铺……
思及此,江漓杏眸中的不忍褪去,瞥过了眼。
她低声对着闭眸晕倒的男人说了声“抱歉”,转身欲走。
不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用力之猛,令江漓险些惊呼出声。
第3章
“小姐!”灵心见状变了脸色,急忙上前想扯开地上的人。
江漓却抬手一扬,止住了灵心的动作。
她垂头静静看着那张沾了些许血迹的俊毅脸庞,这人分明已经重伤近乎昏迷,却仍强撑着抓住了她的脚踝,以求勘破一线生机。
而他,又何尝不是像极了在江府后院中挣扎求生的自己……
江漓心念一动,在男人身侧蹲下来。
她握住了他带伤的手,轻声道:“你放心,我不走了。”
昏迷中的人似有所觉,指尖微动,松开了她的脚踝。
江漓秀眉微舒,心道这人还挺讲道理,扭头吩咐道:“灵心,我在这里守着,长安药铺应当就在前面,你拿着信物说明情况,喊药铺中一位姓元山的人来救他。”
话毕,她拿出袖中的一块玉佩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