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侯府的日子着实无聊,她自然要寻点乐子。
江遇宛戴上帷帽,从马车上下来,步入西城街里巷,她第一次来逛古代的夜市摊,只觉什么东西都新奇得很。
少女兴致冲冲地往前走,着身软烟霜白的襦裙,低垂的裙摆都随着风扬起了一个婉转的弧度。
白术“G”了一声,无奈跟了上去。
街道宽阔,两边店铺前摆着路摊,各色的精美宽桌上放着字画、首饰,甚至有漂亮的花灯,行人驻足于此,挑选东西。
可这些东西里面,就是没有话本子。
她走了许久,越往里走越是失望,江遇宛恹恹停下,怀疑自己要无功而返。
“郡主,你看那是......”白术略有些发怔的声音于她耳畔响起,在这嘈杂中有几分微乎其微。
然而,江遇宛听见了,不自觉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只见小摊上摆放的都是些五颜六色的书,书封上画着漂亮的小人,上面还龙飞凤舞地题着字,可不就是她要找的话本子嘛!
白术本意是想让郡主瞧一眼这些奇怪的书,摆在此处颇有伤风化。
可她刚发出一个“这”的字音,郡主已经风风火火地走到那家店前驻足,兴致盎然地仔细挑选起来。
“......”
白术连忙上前,瞅了一眼宽桌旁笑眯眯的掌柜,凑在江遇宛耳边低声道:“郡......小姐,这些书可不是甚么好书,都是......都是......”
她憋了半晌,脸都染上了薄红,最终道了一句:“骗小孩的!”
这句话没压住音,叫那掌柜听见了,似笑非笑地讽她:“这位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兴乱说。”
那掌柜是个脾气火爆,性子直爽的女人,她柳眉一挑,施了个眼神给低着头的江遇宛:“瞧瞧我们这书,纸张用的是最好的,封设也是找最好的画师画的。这些又都是各个郡刚刚送来的新鲜货,今日已经售出八十五本,这剩下的十五本可是本店最后的存货。”
她语调放低,轻声蛊惑那小姑娘:“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江遇宛未听出掌柜话中的漏洞,因着店铺内燃了烛灯,借着廊下微光,她看清了这些书的文名。
――惊!俊美郡守与六十岁老婆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当朝俊俏探花郎竟爱上了一介有夫之妇!
――绝世三小姐,腹黑王爷爱上我!
当真劲爆,她果断拍板,抬头抬得略猛,帷帽都晃悠了几分:“这些书本姑娘都要了!包起来罢!”
掌柜瞥见了帷帽下那副艳色,惊鸿一瞥便知绝色,她心下一跳,又听这位姑娘要把滞销的这些书全部买走,一时喜不自禁,一张铺满劣质脂粉的脸上堆起了褶子:“好!好!我给姑娘削价!”
待那掌柜起身拿算盘之时,一直插不上话的白术焦急道:“郡主,你怎可买这些有伤风化的东西!”
让老夫人知晓可怎生是好?
江遇宛神秘一笑,没有理会她。
别看这姑娘现下拦的起劲,待到入坑其中一本书,便能体会到话本子的乐趣,说不准到时便爱不释手了。
那掌柜像是生怕客人跑了般,迅速从小店里出来,笑眯眯道:“姑娘稍等。”
说着话却觉天上落下了雨滴,细碎的雨点子越来越急,一时铺到了桌上面的书上。
算盘声掺着雨滴落下的声音一并响起,江遇宛带着帷帽,也迟钝地察觉到――又落雨了。
那掌柜顾不得打算盘,忙拿出红布先把书都包了起来,江遇宛觑着她的动作,嫣红的嘴唇动了动。
白术连忙赶上她前面截了话头:“小姐,又到了落雨日,我们还是快回府罢!”
那掌柜重把红布覆着的书放到桌面上,笑眯眯道:“一共一千两百文,姑娘买的多,便给你去掉零头,收你一吊钱。”
江遇宛的荷包放在白术那里,闻言雀跃地等着她掏钱。
天色又暗了几分,伴随着远处轰鸣而下的雷声,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江遇宛早前掀了帷帽一角,现下衣服被雨水打湿了,面上都沾了些雨珠,仍然眼巴巴地看着白术。
长叹一口气,白术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那掌柜:“罢了,买便买罢!不必找了。”
说罢伸出手为江遇宛放下帷帽,待到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脸,才道:“我们需快些回到马车处,再淋一会儿雨,生病了可怎么好?”
那掌柜接过钱,嘴边噙着笑意,睨了一眼穿得单薄的江遇宛,顺势道:“姑娘出手阔绰!请于此处等我,我去店里取伞赠与两位姑娘。”
那些书都很薄,也不大,十几本也不过一个小包袱,江遇宛伸出手抱到了怀里,一双漂亮的杏眼弯成了月牙,由白术撑着掌柜送的青色油纸伞扭头往回走。
因着那把伞着实小巧,白术将那把伞几乎全落在了江遇宛头顶上,江遇宛斜了她一眼,威胁道:“把伞放中间,否则扣你月钱!”
白术知晓郡主心软,又实在怕她淋出什么病,听见了也没理她。
江遇宛便腾出一只手推了推那把伞,白术再推回去,力道有些大了,两人踉跄一步,恰在此时,江遇宛的肩膀碰到了一个人的手臂上。
那支手臂结实有力,撞得她后退半步,她惊魂未定地看去,却见是个玄色披风压身,戴着半张面具的年轻郎君。
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那人坦然回望,狭长的眼幽深如墨,一双眸子清冷凛冽,面具之下唇瓣略微一弯。
她匆匆错开视线,低低道了句抱歉,又着实觉得这个人十分眼熟。
系统催命般冷冷道:“提醒!攻略对象路无殊出现!”
江遇宛心猛地一晃,头低得更狠了些。
这时白术急急的声音如同救命符:“郡主,快走罢,马车离我们尚远!”
江遇宛应了声“好”,紧了紧怀中的包袱,两人快步离去。
...
年轻女子身形瘦弱,罩着帷帽看不清模样,帷帽被风吹起时,一张苍白的脸上尚带着欢喜之色,他立于此处看了许久,然后那女子转身之际,他便也踏步迎着她走。
待到撞上那青枝般的肩颈,他顿住,玩味般地看去,瞥见一抹绯红的面颊,随后小姑娘便逃也似得走了。
他收回视线,不期然看见一本书从她怀中掉落在地上。
那人顿了顿,氅袖微动,而后长袖底下探出一双清隽纤长的手,捡起地上那本书,视线落在那本乌金色的书封上。
他的面色逐渐变得古怪。
只见那书上写着:
――倾城四小姐,偏执质子的心尖宠!
年轻郎君似有几分茫然,须臾,他忽地轻挑了下眉梢,擦了擦书封上的泥水,将书置于袖中带走了。
***
雨下了整整一夜,雨水沿着屋檐淌落,屋外的海棠湿润润地垂下了花瓣。
昨日江遇宛淋了雨,回来后便染上了风寒,又怕被老夫人和宋氏责怪,不敢传大夫,饮了宋氏派人送来的御寒姜汤后,硬生生扛到了寅时三刻府门开时,才由红笺去府外药铺抓了副药。
江遇宛皱着脸服下了那碗苦药,靠在软塌上,手里翻着昨日买来的话本子,身子窝在软被里,露出一张愈显苍白的脸。
待看到探花郎被霸道公主逼婚,话本子里的女主被人推入冰冷湖水时,她眉心便浅蹙了一道,不再往下看了。
窗外骤停,江遇宛将窗开了个缝隙,清冽的空气钻进来,她朝外望过去,外头天色渐渐放晴,蒙蒙寒雾散去。
白术从屋外走进来,见郡主背着身,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与昨日判若两人。
也不知这风寒重否。
她叹息一声,随即引着身后端着早膳的小丫鬟,吩咐她们放置在软塌的小桌案上,片刻后,丫鬟将早膳摆好。
江遇宛侧头看过来,见白瓷小碟里放着几块糖蒸酥酪,水晶冬瓜饺静静地躺在竹编的膳笼里,陶碗里盛着甜津津的金丝燕窝。
十分诱人。
江遇宛执了银箸夹起一个冰莹剔透的饺子放进嘴里,然后眼睛一亮,忍不住多吃了些。
白术看她吃的尚好,无一丝不适,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
风雨渐歇,天色大好,晴日升了上来,午间江遇宛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出了一身细汗,大脑似乎还浑浑噩噩地沉于睡梦中,她双目迷茫地睁大了眼。
白术俯下身子,用帕子细细为她拭汗。
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平静。
“郡主,前院出事了!”红笺从屋外跑进来,面色涨的通红,声音忿忿,神色复杂。
“庆远侯世子的外室今晨寻到了侯府,在府外声泪俱下地哭诉世子无情,身边还......跟着一个孩子。”
“此事传的满城风雨,那庆远侯世子此刻正于堂前跪着――”
庆远侯世子,正是江尔容的未婚夫。
耳边突然闪过什么,她冷汗直流。
江遇宛心里一个激灵,顿时回神,飞快从床上直起身,脸色发白:“为我更衣。”
作者有话说:
本文又名――倾城四小姐,偏执质子的心尖宠
第16章 我不同意
◎不过被世人言语几番。◎
临安候府,正堂。
屋檐檐角飞翅耸立,青瓷瓦上残存的雨水滴答滴答往地上砸,和着廊下风铃的轻响声,几息后,声音渐弱。
被雨水冲刷的青玉砖地面尚未干透,平日里洒扫的一干闲杂人等皆已退下,颇为惹眼的乃是台阶下跪着的年轻男子。
他一身靛蓝色寿纹锦袍,生得玉树临风,眉眼间却隐隐有些阴沉。
***
而此刻,正堂内室中一片静谧。
宋氏端坐主位,面若冰霜,正压抑着不断翻腾的怒气,不自觉拧眉。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妇人,那妇人戴整套金饰头面,外衫上都绣着金丝,她圆脸宽颊,脸上带着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待放下茶盏,方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宋夫人,嘉运和尔容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不然又岂会为两个孩子定下这门亲事?嘉运品性端正,不耽于声色,连正经子弟们都有的通房也不曾有过。”
庆远侯夫人见她面色缓和几分,又接着道:“那外室也是个意外,实则是嘉运与几个同袍酬酢时,醉酒之下幸了位女子,便是那柳氏,哪道那女子竟就怀孕了,我们若是知道,决计不会让她生下孩子!一直到如今,孩子一岁生辰了,又跑来侯府闹事,哪知不会是旁人使计撺掇我们两府和气?岂能如他们所愿!”
话中决口不提退婚之事,亦半句歉意也无,反倒把重点放到今日闹剧上。
宋氏闻言沉默良久。
庆远侯世子天资聪颖,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院办事,又生得器宇不凡,她斟酌之下才应了这门亲事,哪知就要成亲时那世子竟冒出一个孩子来。
宋氏心头涌出些许复杂,她家侯爷此时尚在京郊别院,不知此事,她虽使人去通知了,一时半会也是回不来的。那庆远侯也无甚诚意,只教夫人来应付这事,现下亦是两个妇人在此拿主意。
尔容已经十八岁,在南昭已算得大龄女,若再与这庆远侯世子退婚,之后婚配想必会更艰难些。
可真要她咽下这口气,她也决计不是那般懦弱之人!
宋氏此刻心下有了决断,反倒神色平和下来,恢复了冷静:“哦?看来侯府是无退婚打算了。”
庆远侯夫人以为宋氏松口了,立时点头:“正是。”
宋氏冷笑一声:“如此便不要认那孩子,婚约依旧。”
他们进退维谷,那庆远侯府更是不敢退婚,她便是拿捏了这一点,摆足气势来压那庆远侯夫人。
此言一落,屋内陷入冗长的静寂。
庆远侯夫人顿了顿,几息后,笑意再次挂上脸:“那孩子毕竟也是嘉运骨肉,侯府岂能坐视不理?若尔容实为介意,便是留子去母也是省得的。”
此话暗射江尔容心境狭窄,连个妾侍都容不下。
宋氏当下便沉了脸,被她颠倒是非的话给气笑了:“夫人此话差矣,我倒不知何意?事出从因,若贵府着实介意,不顾世人言语,非把那柳氏收入世子房中,也不是不行。尔容是大度善解人意之人,定能理解夫人的为难,只是我们临安侯府也并非必得结这门亲。”
此门亲事原也是贺嘉运高攀,庆远侯府如今势弱,如何能比得上颇具圣恩,如日中天的临安侯府?况庆远侯府爵位世袭五代,到这贺嘉运便是第四代了,以后的子孙还不是得自己去谋出路?
庆远侯夫人本也是过个嘴瘾,闻言讪笑一声:“夫人多虑了,我自然没有那意思。我是说呀,尔容德才兼备,得此新妇乃是侯府之幸啊,必定好生相待,有此珠玉在前,哪还能看得上那柳氏!”
然则她心里不这么想――
高门大户,哪个世家子弟身边没有一两个受宠的妾侍?
但是,想到此事关乎自己儿子的仕途,她狠了狠心:
“宋夫人,我便直接把话说全了,嘉运现下在门外跪着,此事也确是他的错,来人――”
身后立着的侍女便躬身奉上一张纸来。
宋氏接过,她一眼扫过去,不禁讶然,见那纸上写着――成亲之后绝不纳妾,若有违背,阖府基业毁之殆尽。
这张承诺书是晌午那柳氏哭闹时,庆远侯大怒,思量后逼着儿子写下的,写完后两人又忙着赶来临安侯府。
她虽不同意如此行事,奈何若是此事处理不当,岂还有名门愿意将女儿嫁入他家来?到时才真成了上京的笑话。
庆远侯夫人咬咬牙,格外心疼滴水未进、跪了一个时辰的儿子,她眉心蹙起,勉力压出一抹笑:“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贵府大可放心。”
宋氏未应声,眉目肃然,不动声色地思虑。
当下盛京不纳妾的贵族子弟少之又少,这承诺倒有些诚意。
尔容嫁去便是主母,又无妾侍烦忧,不过是个一岁的孩子,尚不记事,自幼养在膝下,到时还不是认了尔容为亲母,若再生个自己的亲子,也有长兄帮衬。
思及此,她故作一声叹息:“只是那孩子若长大去寻亲母怎好?”
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庆远侯夫人不再有甚么顾虑,破罐子破摔直接道:“那柳氏一死,他懂什么?侯府更不会有人于他身侧提这些不必要的事。”
宋氏便微微一笑,从容道:“那便好,此事――”
将要拍板之际,一道浸了泪水后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却几乎是咬牙切齿:“我不同意!”
两人循声看去,却见是一向明艳俏丽的江尔容,此刻正颤颤巍巍地倚在门柱边上。
***
这厢,江遇宛匆匆踏进蓼花榭中,因着走的急,临时拿簪子盘起来的一头乌发已垂了下来,散在白皙肩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