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散宴已经过了一刻钟,他公然与质子同留在此,即便是为适才辱他之举,也不必留到现在,当着一干人等的面岂非更好?
除非,他同路无殊说了什么。
可使臣言之质子不过武帝弃子,路无殊已行至绝境,还有什么可利用的?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眼见轿撵越行越远,路无殊已抚平衣衫褶皱立于原地,只好道:“白术,取把伞给质子。”
白术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从偏殿宫人处要来两把油纸伞,手撑着一把,拎着一把欲要送去。
“且慢。”江遇宛喊住了她,“让此处的宫人送去,就说是太后走时吩咐的,你去给,他未必会收下。”
眼见那宫人走到他面前,说了些什么,待路无殊接过伞,江遇宛伸出手欲合上窗子。
恰是此时,那双如幽潭般的眼睛乍然侧眸,冰冷的目光驻足在她脸上,不过也只有一息,他很快撑起伞往外走了。
江遇宛叹息,他果真敏锐得紧。
......
翌日。
雨过天晴,御花园中的荷花开的恰好。
不远处水涧流声潺潺,假山之上,有个冒尖角的小亭子,隐在高大楸树之后,江遇宛便坐于亭内,眼前石台上摆放着月团,她捏起一个荷花状的,咬了一口。
她一大早就来到这里,想着能不能偶遇路无殊,毕竟此处隐秘,又是书中路无殊常待的地方,可一个时辰过去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朝阳郡主!”
清脆的声音传过来,江遇宛侧头,就见一道火红的身影,正爬过石阶,往这边走来。
江遇宛眉眼弯了弯,笑着起身,“福清公主。”
沈燕B走的颇快,带来一阵风,她生得很是灵动,双目湛湛有神,一把将她按回了坐凳上,自己又坐到了对面。
江遇宛嘴角一抽,问她:“公主怎么来了这里?”
她反问:“这茶本公主可以喝吗?”
“喝,公主想喝多少喝多少。”
沈燕B自顾自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方道:“这话倒该本公主问你吧,我前些日子来了皇宫,白日里得了闲便会坐在这儿。”
“原是如此。”江遇宛话锋一转,“不过这个地方倒是个看风景的好地方呢。”
“正是。”沈燕B看着那些精致的月团,又眼巴巴问她,“这些可以吃吗?”
江遇宛失笑:“自然。”
她立刻拿起一个塞进嘴里,脸颊鼓鼓囊囊的。
江遇宛又想笑,触及小姑娘威胁的目光,移开视线,未料瞧见一个不紧不慢的身影。
“喂,你近些时日都会住在宫里吗?”沈燕B见她不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一个黑衣少年,了然的问,“你在看质子吗?”
江遇宛含糊的唔了声,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往西北方向走去。
“我前几日刚和他打过交道。”沈燕B叹了口老长的气,双手托着脸颊,“他还因我被打了二十大板。”
江遇宛猛然回头,古怪的看着她,“当真?”
“此事是误会。”她忙解释,“就是那日我发现了这处好地方,但是这儿已经坐了个男子,我虽不知他是何人,见他生的俊俏,便与他说了几句话,他行礼之后却要离开,我勒令他留下,可他留下了也不理我,我一时生气,怒气冲冲的回了青梧阁,却不知暗处跟着我的人看我脸色,禀了陛下,陛下便罚了他。”
“告状的人本就是陛下派来保护我的,那二十板子我也是事后才知的,他不会怪我吧?”
难怪路无殊不再来这个亭子。
江遇宛眉心跳了跳,深呼一口气:“应该。”
应该......会。
“质子生的那样好看,肯定不会怪我,我可派人送了伤药给他。”
你送了是一回事,他接不接受、用不用又是另一回事。
她也送过伤药,可却未见路无殊对她有半分谢意。
江遇宛无语,又听见沈燕B说:“我想将他带回禹州,做我的驸马!”
“......”
江遇宛:“勇士。”
第38章 缠绵草
◎“长夜寂寞,本殿下来陪你如何?”◎
江遇宛回到碧霄宫时, 已是午时一刻,宫人们正忙着布膳,除此以外, 整个宫殿皆静悄悄的,她觉得有些奇怪,淑妃御下和善, 从不打骂底下的人, 宫人们虽谨慎,却断不会像这般屏息敛气、大气也不敢出。
她想起了方才殿外瞧见的陛下銮驾, 脸色一变。
是淑妃大怒, 亦或陛下大怒?
她暗道不好,加快了步伐。
果然, 再往里面走, 瞧见了陛下身边的大太监, 还有寄灵姑姑, 一干人等皆侯在殿外。
见到江遇宛走近, 寄灵快步迎上前揽了她往柱子后走去。
江遇宛问:“寄灵姑姑,里面是怎么了?”
寄灵想起皇帝适才的冷厉脸色,终是叹了口气:“郡主不必担心, 先回偏殿罢。”
“姨母不会出什么事吧?”她看寄灵脸色, 颇觉不对劲。
“娘娘受宠多年,自不会有什么事。”寄灵知晓这姑娘性子中的倔强,才拿话压她, “倒是郡主, 一整个晌午不知去了哪里, 现下娘娘还不知, 若是知道了少不得要问上一问的。”
江遇宛一听这话, 蔫儿了下来。
“待会儿奴婢命人送些膳食去偏殿,郡主吃了便在偏殿歇一歇。”
寄灵说罢便转过身,同身后的小婢女吩咐了几句,又守在了正殿之外。
江遇宛只好回了偏殿,不过她眼瞧着陛下的阵仗,坐也坐不安生,只觉得心神不宁。
恰逢此时,有两个婢女提了食盒进来了,江遇宛没瞧仔细便收回了视线。
“委屈郡主了,今日膳房的人皆在备陛下和娘娘的膳食,不宜大张旗鼓,郡主见谅。”
江遇宛应了声“无碍”,仍呆呆的看着窗外。
那婢女一边打开食盒,一边觑她的脸色,小心道:“郡主可是在心忧娘娘?”
旁的小宫女自是半句舌根也不敢乱嚼,这人倒是大胆。
听见这话,江遇宛心头升起警惕,这才扭过脸来看她。
见那婢女生了张长脸,眼睛亮亮的,十分有神,眉毛却太粗,显得很是违和。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不过很快,她不着痕迹的掩下打量的目光。
江遇宛趁她摆膳的空档,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静思。”
“你呢?”江遇宛越过她,又问后面那个始终垂首布膳的宫女。
“奴婢从寒。”
她慢悠悠“哦”了声,却没了下文。
静思见她这副不欲多说的样子,心口一紧,只好接着道:“郡主,适才陛下大怒,娘娘脸色也不大好,郡主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奴婢和寄灵姑姑亦是十分心忧娘娘,只是奴婢终究是奴婢,又能为娘娘做些什么呢?”
江遇宛挑了挑眉,状似叹了口气,作出一副天真无害的表情:“可寄灵姑姑说了,让我在偏殿好生待着。”
“寄灵姑姑也是怕您担心则乱,陛下可是下了令的,任何人不得进殿,哪有人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奴婢眼瞅陛下的架势便是怒气十足,郡主若能设法求见,再求几句情,想是娘娘的处境也会好些。”
江遇宛敏锐地捕捉到不对。
陛下的旨意已下,她一个非宗室女的郡主又能做些什么?
只怕是哪宫的眼线,故意引她去闹的。
江遇宛意味不明道:“你既说了,陛下不准任何人进去,我又如何能进去?”
“郡主大可以去求太后,太后与娘娘关系颇近,想必会疼惜娘娘几分。”
“这个主意不错。”江遇宛安静地看着她。
静思面上一喜,将膳食摆好,忙道:“娘娘果真没有白疼了郡主。”
只要朝阳郡主去寻太后,到时阖宫皆知淑妃旧事,皇后娘娘扳倒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被派到碧霄宫做眼线已有五年,却始终不得近淑妃身,如今好容易寻到机会,她是决计不会放弃这大好时机。
却见眼前的少女皱眉:“可一禀报太后,此事必然会闹大。”
静思欲说些什么,江遇宛已冷下脸色,斥道:“住嘴!”
静思吓的跪倒在地,心下不由思量。
此事是她自作主张,可这郡主不过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她难道还糊弄不过去吗?
江遇宛往前倾身,“你不过是一个三等宫女,平日里压根不会进殿侍奉,姨母的陪嫁侍女尚守在殿外,倒轮到你跑到我这里煽风点火,妄想将此事外宣,你究竟是何居心?”
“郡主,奴婢是为娘娘着想啊.......”静思摆出一副委屈的神情,做足了磕头的架势。
“若说与我姨母感情深浅,你比之我朔州之人又能深上几分?”江遇宛冷笑,“寄灵姑姑尚且不急,你这婢女倒是坐不住了,你是欺我年纪浅,以为我分不清孰轻孰重吗?”
“让本郡主猜猜,你是凤仪宫的人?亦或是永和宫的旧人?”
她这话说的斩钉截铁、颇具气势,绝不会让眼前人觉得她有丝毫羞怯,以免套不出话。
不过她提到凤仪宫时,那婢女目光飘忽,已经露了馅儿,她心下有了计较。
“奴婢冤枉啊!”话已说到这地步,那静思心里一阵颤,不再摆假架势,头重重磕到地上。
“罢了。”江遇宛指了指她后面的宫女,“你去取根绳子来。”
那宫女一副怕殃及自身的模样,连忙依言去取。
“将她绑起来,等姨母来审。”
静思听见这话顿时站了起来,欲往外跑,口中还喊着饶命。
“白术。”江遇宛淡道。
白术眼皮儿活,早已将门反锁,此刻捞了袖中的帕子,连同那婢女从寒,一人箍住她,一人往她嘴里塞了帕子,方又安静下来。
“你与她关系如何?”
从寒恭敬道:“不是很熟。奴婢在膳房负责跑腿,那位静思姐姐是西偏殿洒扫的婢女。适才奴婢奉寄灵姑姑的话,来与郡主送膳,静思姐姐在路上截了奴婢,口称奴婢一个人忙不过来,奴婢也不好说什么。”
“退下罢。”江遇宛挥了挥手,也没为难她。
此后,便是又心神不宁了一个半时辰。
未时三刻,寄灵推门进来,见里面被绑住的宫女,愣了愣。
“这是怎的了?”她问了句,又接着道,“陛下与娘娘午憩后,传了郡主去正殿。”
“那我先去,此事让白术同您解释。”江遇宛从榻上直起身子,道。
寄灵欲言又止,几息后,终是出声交代:“奴婢僭越,但郡主切记,进去后少说话,奴婢瞧里面的气氛颇不对劲。”
......
正殿外室,一鼎青花缠枝香炉里点着浓郁的和罗香,淑妃向来喜欢淡淡的沉香,此举倒像是为了藏起某种味道。
江遇宛眉心动了动,便瞧见端着茶盏的陛下,眉宇间不仅没有半分怒气,嘴角甚至噙着笑,再看另一端的淑妃,脸上的表情虽不悦,却隐隐泛着艳光。
这是个什么情况?
她倒是踌躇了,一时间顿在了原地。
“朝阳来了,上前来。”沈邺笑言。
江遇宛连忙敛目行礼:“陛下、娘娘万安。”
“过来坐。”淑妃也收敛了神情,笑着挥手。
“昨日朕在宴上提起了你,虽是个乌龙,倒令朕操心起了你的婚事。”沈邺沉吟道,“你自幼失怙,实在令人怜惜,待你及笄,朕定为你寻门好亲事。”
江遇宛慌乱了一瞬,不知如何反应,便听淑妃倏然提高的声线:“陛下!”
她的脸色冷下,直视陛下,道:“陛下回太极殿罢,还请陛下莫要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八月十六,依南昭历来传统,平湖榭有宫廷内宴,之后皇帝需去皇后寝殿安歇。
陛下竟没生气,扔下一句“记得你答应朕的事”后便摆驾回宫了。
淑妃答应了他什么事?
还有,为何晌午时陛下还似在暴怒,现下看着心情竟还不错?
江遇宛满腹疑问,触及淑妃隐泛清愁的脸色,到底还是压住心下疑黩,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无言安慰。
和罗香引之烟雾袅袅,似在酝酿着一场风雨。
......
漏夜微光,风月无边,皇宫之内处处是火树银花,时不时会燃起焰火。
平湖榭。
太后称病未至,皇帝和皇后居主位,其余各宫妃嫔、皇子、公主分席于两侧,再加上乌泱泱的宫人,占满了内堂。
江遇宛同沈燕B坐在一处,百无聊赖的看着衣袂纷飞的姑娘们,她们是宫中专程为贵人席宴训练的伶人,跳的舞也甚是端庄,没什么趣味。
过了片刻,皇后将沈燕B唤到了跟前,玉真公主也在一侧陪着谈笑。
眼前的桌案上摆放着各色吃食,玉盏之中是梅花酒,好喝得紧,她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喝了好些,这梅花酒非酒,却使她有些头晕。
江遇宛见沈燕B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儿只怕是更无聊,而且只觉得燥热得慌,瞧了瞧左右没人注意到她,交代了白术待在这儿,她自己索性掂起裙裾往外走了。
她走得慌乱,生怕被人瞧见,便也没注意到对面案上有人跟着她走了出去。
月色入户,夜风颇有些凉意,江遇宛却一反常态地觉得舒服,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察觉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她只觉得越来越热,身上罩着的兜风都脱下,随手扔在了地上。
“宿主,你中了缠绵草。”系统的冰冷音乍响。
江遇宛额间溢出一滴细汗,脚步都虚浮起来,她忍着燥热和自骨头里升起的刺痛,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走去。
她恨恨地想,是谁暗算她?
只怪她没有将白术带出来,如今可怎么是好?
好似听见了她的心声般,很快有宫女扶上她的手臂,口称:“奴婢带您去更衣。”
语气虽恭敬,力道却十分大。
她浑身渐渐卸了气力,倚在那宫女身上,待将她扶到软榻上,那宫女低着头说,“奴婢去取新的衣衫。”
江遇宛拉了下宫女的衣衫,低声道:“平湖榭,悄悄寻来白术。”
她的力气着实是小,那宫女轻轻往后一退便摆脱了她,很快出了门。
她强撑着迷蒙的眼儿,问系统:“这药怎么解?”
系统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宿主可用二十生命点来换解药。”
不靠谱的系统,都这时候了还同她做生意!
但她又没有什么旁的法子,只好同意了。
系统这时候又说:“两刻钟后药性便解,宿主静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