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除了偶尔发出的碗勺碰撞声, 就只剩宁小春手上的东西发出的咔哒声。
她拿着一把小巧精致的左/轮/手/枪, 子弹被她提前取了出来,无聊的一直在用手拨动转轮。
这是二十年前宁城送给她的,很有些年头了。
自从当年在这里收到这份礼物后,就一直放在山庄里,没想到那之后宁城的身体就不好了,一直拖到现在才和它再次重逢。
“通讯恢复后,你就下山去吧。”秦妩不悦地说:“我花这么多钱养着你们,不是为了开心出游时拿来扫兴的。”
宁城死后,维护山庄的开支没有削减,出现这种状况,是管事的无能。
没有太多的辩白,他谦卑的退了下去。
入夜后,周连雪潜进宁小春的房间。
造型简单的黄铜床架,洁白却绣着繁复花纹的蕾丝床单,以及深陷在柔软被褥中的宁小春,昏黄的壁灯照着她双眼紧闭的沉静面庞。
她交叉的双手搭在腹部上,就像童话里的睡美人。
周连雪站在床边痴痴的看了一会儿,差点忘记自己深夜来访的理由,她小心翼翼翻身上床,双手伸向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她没有亲手杀过人,但她见过方行烈杀过不少,他想搞钱又不想弄脏自己衣服的时候,就会舍弃工具,用他那双铁钳一样的手,握住对方的脖子,在反复收紧和松开的过程中,那些人会熟得像刚煮熟的虾一样。
经历过数次的大脑缺氧后,他们会一改刚见面时的态度,对方行烈的指令无有不从。
想得到什么,就必先令其恐惧。
周连雪想得到更多的养分,和方行烈一起时,她无时无刻都在吸收着来自他和别人的负面情绪。
害怕和恐惧的同时,这些也是她的氧气。
她满怀期待搬到秦家,却发现待在宁小春划好的圈子里实在太无聊了,以前还要协助方行烈毁尸灭迹,现在多了一个霍放,她只用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她受不了这种逐渐被边缘化的状况,宁小春身边的人也多得让方连雪烦躁。
外表孱弱的宁小春也让方连雪心中升起一种错觉,不如把她关起来,就这样一次性吸干她的全部养分吧。
从手心传来的汗意将周连雪乱跑的注意力拉回来,眼神聚焦后,她惊讶的发现宁小春已经醒了,两只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她。
“十分钟了。”宁小春说:“你掐着我这么久,却什么也没做,阿雪比想象中的还废物。”
她抬手按在周连雪肩膀上,把她推倒。
“要像这样才行啊。”宁小春坐在她腹部,双手覆在她手上,引着她的手去掐她自己。
宁小春凑到她耳边,一边有节奏的收拢手指,情人低语般说:“阿雪喜欢这样吧?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想让我这样做了吧。”
周连雪眼中水光盈盈,面色潮红。
还不够,还想让宁小春再用力一点,在大脑因为缺氧而陷入麻痹的瞬间,才是最爽快的,现在她带来的只是纯然的窒息感。
然而宁小春不顾她眼中的祈求,轻描淡写的把手收回:“有价值的人才能从我这里得到奖励。”
周连雪喜欢她在这种亲密行为中的攻击性,她愣愣地问:“我要做什么,你才会再来一次?”
宁小春正思考的时候,楼下传来凄厉的尖叫声。
宅邸里的灯逐渐亮起,就连秦妩也被喊声惊醒。
一时间,宅子里所有人都相距在大厅,佣人们惊骇的看见大厅的吊灯上,用绳子倒掉着一具无头尸体。
地上用鲜血写着“明天见”,旁边扔着一柄沾血的斧子,应该是凶手为了震慑剩余的人,刻意留下的。
方行烈视线从这群人身上扫过,捡起长斧掂了掂,又重又沉,一般人拿起来都很吃力,更别提挥动它去砍人脑袋。
死的是秦妩从西京带来的人,这座宅子里还剩下的十四个人尽数到场,他的目光在那几个身形魁梧的男人身上逗留了几秒。
按照一般走向,凶手应该就在这座宅子里,在这些人之中,现在这里的人应该陷入猜疑和朝不保夕的恐惧。
然而大厅里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宁小春拍了拍周连雪的肩膀,低声对她说:“你不是想再来一次吗?”
“在这里彻底沦为屠宰场前,把凶手找出来杀掉,我就满足你。”
周连雪下意识想拒绝,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后勤,这种穷凶极恶直接砍头分尸的杀人犯,她应付不来的。
宁小春却挨着她,隔着有些厚度的睡衣,悄悄给她递来一样坚硬的东西,问:“会用吧?”
她摸出来那是宁小春晚饭时一直在玩的那把左轮。
“这可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很珍贵的东西。”她在她耳边吐气,像毒蛇吐着信子,诱惑着周连雪,引导着她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周连雪痛苦的皱着眉头,完全看不出之前在霍放和方行烈面前放狠话时的从容。
“那好吧。”她用眼神描摹着宁小春的轮廓,对这个无异于是让自己去送死的提议,屈服了。
佣人们在管事的指挥下把尸体放下来,用布裹着抬到外面埋了。
周连雪口袋里揣着枪,焦躁的在宅子里走来走去,在秦妩四人回去休息后,将管事等人全部盘问了一遍。
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反倒让她怀疑上了所有了。
怎么办?要把所有人都杀了吗?
可是宁小春给的枪里只有五发子弹,除了他们五人,这里还剩下九人,根本就不够分。
第二天,秦妩一行人该干什么干什么,明明这座宅邸正被危险笼罩着,他们居然还有心情去玩雪。
和紧张兮兮,神思不属的周连雪相同的人,还有一个。
是方行烈。
他率先打破三人之间一人一晚的约定,从早上起来的时候,就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宁小春,用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看着她。
好几次霍放都看见他的手不受控制般抽搐着伸向宁小春。
从检查过那具无头男尸之后,方行烈就一直不对劲,宁小春取下耳朵上的黑色珍珠耳环,把它们塞到刚刚堆好的雪人脸上,充当眼睛。
在方行烈的手又一次开始抽搐的时候,她抢在霍放前面捏着他的手腕,将他的双手塞进雪人的肚子里,问他:“凉一点了吗?”
“我都快听到你身上血液沸腾的声音了。”她的比喻有些夸张:“又热又吵。”
但是方行烈清楚,那正是他此时的现状,凶手留下的那柄斧子,有没有震慑住活下来的人他不知道。
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挑衅倒是切实的,杀欲在他血管里奔腾。
在这座孤岛一样的,几近密闭的空间里,居然胆敢有人抢在他前面杀人。
斧头的刃上沾着的血迹和细碎的骨头渣、碎肉末,方行烈在拿起的瞬间就想起了他父亲的剁骨刀。
也是黑色的,泛着冰冷的油光,又厚又宽,砍起脊骨的时候,骨头渣子在空中乱溅。
怎么敢,怎么敢有人抢在他前面动手。
冰冷的雪堆给他带来的只是一瞬间的冰冷,方行烈感觉自己双手的皮肤正在发热,双手痉挛着,提醒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
宁小春从地上抓起一捧雪,劈头盖脸甩在他脸上,碎掉的雪落在他黑长的睫毛上,方行烈茫然的看向她,上前一步,用那双冻得通红的手抱住她的腰。
两条手臂紧紧的勒着她,低着头用干燥的唇去寻找她的,胡乱的在她脸上亲了一阵之后,终于找到地方。
被宁小春咬得鲜血直流,也没放开。
直到被霍放一拳头砸在太阳穴上,才偏移了轨迹。
“你应该学会克制。”宁小春上前一步,双手按在他的眼眶上,说:“别总像没有理智的野兽一样。”
“这会让人有点倒胃口。”
这个男人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一段时间前还被他扼住咽喉的宁小春,怎么敢说他恶心。
他抱住脑袋苦恼地说:“我......我只是想帮你的忙,这里藏着可怕的杀人犯不是吗,我只是想保护我珍贵的......家人。”
宁小春笑着听他鬼话连篇,这里最想杀她的,正是方行烈。
她的手从他的眼眶挪开,捧住他的脸,说:“在周连雪找到凶手之前,你要暂时忍耐,知道吗?”
方行烈看着她苍白的脸,点了点头。
“在我说可以之前,你要努力当一个正常人,你知道的对吧?”
方行烈有些困惑,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正常,但是他喜欢宁小春和他说话时表情柔和又耐心的样子,顺从道:“我知道了。”
*
霍放踩着宁小春的脚印,本能的觉得不妙,他们三人本就不堪一击的联盟,轻易的就被宁小春逐个击破。
事情并不像他们计划中的那样有序进行,宁小春这种人,真的会因为身处孤岛,就会对别人产生心理依赖吗。
囚禁她、折磨她,真的有用吗。
宁小春就像一个没有感情和欲望的怪物,恐怕在她疯之前,方行烈和周连雪就会先崩溃。
或许是霍放看她的眼神太灼热,宁小春回头看他:“小放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对吧?”
霍放只觉得心里那点野望和奢求,在她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第二具尸体出现的时候,周连雪发现他们的处境变得危险起来。
她把佣人分成两拨,晚上轮流值班,然而第二天在同样的时间和位置,一具和昨天死状一样的无头尸体被挂在吊灯上。
收敛尸体的时候,佣人们看向秦妩一行人的眼神开始有些不对劲,按照他们的说法,晚上值夜巡逻时除了留在大厅的管事三人,都是两两结对,可以互相监督。
死的那个半路被不睡觉的周连雪叫走了之后,再出现时就没了头。
怀疑的目光像羽毛一样搔在秦妩一行人的身上,在这种与世隔绝的环境下,恐惧逐渐蔓延,欲望也被无限放大。
在生命安全面前,阶级变得不再重要。
管事提出,特殊时期,秦妩一行人也该加入值夜的队伍,这样有助于帮助她们洗清嫌疑。
“不行。”不等秦妩开口,周连雪就断然拒绝,方行烈显然已经快忍耐不住了。
她不睡觉的时候,方行烈也整晚守在宁小春的房门外面。
他白天跟在宁小春身边,晚上就用疲惫麻痹自己。
周连雪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宁小春给她挖了多大的坑,藏在暗处的凶手和即将变态的方行烈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她是要赶紧把那只臭虫抓出来,不然这里很快会如宁小春说的那样,沦为屠宰场。
不是暗地里那个的,而是方行烈的屠宰场。
她实在懒得动脑子,再费那个功夫一个一个的去问。
“西京来的和原本就待在这座宅邸的人,分成两列。”她深吸一口气,掏出已经被体温捂热了的枪,用枪管指着他们,命令道。
她要随机挑选两个幸运儿,送他们上西天。
这中途,她会仔细观察,看看谁会露出马脚。
第75章 黑泥财阀玛丽苏(完)
没人动作。
周连雪持枪的动作不变, 她眯着眼睛,心中略有些急躁,忍不住反复咬唇。
“很好。”她一向温柔的眼神变得阴鸷, 看着面前沉默的一群人, 大拇指拨动击锤,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直接扣下扳机。
这是她第一次拿枪射人, 左轮虽然小巧, 但后坐力却震得她整条手臂发麻。
准头也不行,原本她瞄准的是目标的胸口,却打偏了, 子弹没入对方的腹部。
那男人中弹之后, 抬起头眼神凶狠的看着她时, 周连雪就知道自己运气不错, 她愉悦的吹了声口哨:“眼神很好,继续保持。”
“你是哪一拨的来着?”这些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她一时之间无法分辨。
周连雪笑嘻嘻的, 虽然有些胆怯,但手上的枪给了她很足的底气, 一种说不清的愉悦感漫上心头,她甚至开始兴奋。
她喜欢别人用畏惧的眼神看着自己, 刚才还抱团在一起的人, 瞬间四散。
剩下以管事为首的五人,中枪的那个转着脖子, 带着仇恨往周连雪面前冲, 就在她即将再次扣动扳机时, 整座宅邸都暗了下来。
周连雪眼前陷入黑暗的同时, 远处传来重物拖地的声音。
金属剐蹭在坚硬的地砖上,逶迤着向前拖行,这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周连雪的眼睛终于适应黑暗。
她退到霍放身旁,发现原本站在楼梯口的宁小春不见了,只剩一只拖鞋孤零零落在地上。
显然是管事一伙人跑路的时候,把她当成保命符顺手捎带上了。
她那么孱弱,是本该珍藏起来一碰就碎的名贵瓷器,那些渣滓怎么敢。
霍放将指节捏得咔咔作响:“不可饶恕。”
他跟秦妩对视一眼,上了楼梯分别往二楼和三楼去找人。
周连雪看向餐厅出入口的方向,那里正站着一堵“肉墙,”来人穿着一身黑衣,身高超过一米九,满身横肉。
他右手拿着那把手柄很长的大斧头,黑亮的刃上血珠子从高处滚落,他过来的时候应该是又砍死了人。
周连雪看见他身下被月光拖得老长的影子,刚才开枪时积攒的那点得意瞬间消失,她牙关控制不住得颤抖,恐惧也随之爬上心头。
她怎么可能杀得了这种怪物。
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方行烈,却发现他并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他按着楼梯扶手倒退着上楼,在周连雪惊恐的眼神中朝她挥手:“那,加油?”
他可是时刻牢记着宁小春让他保持理智,做个正常人的那番话,他在二楼连廊处停下,撑着栏杆看戏。
周连雪死了也好,少一个碍眼的竞争对手。
虽然不能亲手结果掉他珍贵的家人,心里有些遗憾,但是听着家人在别人手上发出濒死前的哀鸣,也算一种享受。
周连雪拔腿就跑,恨不得将方行烈扒皮抽筋。
黑衣男跟着周连雪的轨迹行动,他并不着急去追楼上的那些人,从最弱的杀起也别有一番乐趣。
和他肥胖笨重的身躯相反,黑衣男的速度非常快,反应也很灵敏。
周连雪后背全都被冷汗打湿,肺部的空气极限挤压着,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被他猫捉老鼠一样追赶。
她眼前发黑,马上就要达到极限,身后的巨斧再一次落下,把她旁边的桌椅砍翻。
周连雪被逼到角落,退无可退,在好在这座宅子里的家具质量都很过关,趁着他斧头一角卡在旁边的柜子里时,她深吸一口气,一枪打在这个男人的肩膀上。
她趁他吃痛的时候从他胳臂底下的空隙钻出去,但她的速度实在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