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窗外蓝湛湛的天空, 楚虞叹了口气,不耐烦道:“今日姑姑教我什么规矩呢?”
“今日教导王妃如何点茶。”元姑姑恭喜道, 心里却乐开了花,点茶相较于其他插花焚香风雅之事,上手不易,脾气越燥的人学起来越容易犯错,正好磨一磨这丫头的性子,不怕她不犯错。
“点茶?”楚虞双手撑着下巴略有诧异,“点茶可不容易学,还得劳烦元姑姑示范一二。”
“那是自然。”
元姑姑笑着坐下, 随后命人递上一整套点茶工具,她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杆,得意道:“点茶功夫繁琐,还请王妃仔细瞧着。”
说着她就撸起袖子开始聚精会神地展示如何点茶,不仅动作标准, 还行动迅速, 众人眼睛还未看得明白,她已完美地将点好的茶送到楚虞面前。
碧珠目瞪口呆, 脑袋也晕晕乎乎, 似乎看清了所有动作, 可一细想却怎么也记不清元姑姑的那套点茶动作。
楚虞面色凝重地望着元姑姑,挑眉道:“元姑姑点茶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不亏是宫中出来的姑姑,不过元姑姑您动作风驰电掣,是不想让我看得明白嘛?教人不是应该慢慢教,细细讲解,而您刚刚更像表演,不在乎我有没有看得明白。”
元姑姑:“…....”
可恶,她确实存了这个心思。
“是奴婢疏忽了,忘记了王妃学艺不精,无甚基础,奴婢这就重新给您演示一遍。”
元姑姑咬牙陪笑,随后重新给她演示,速度也慢下来,心里却嗤笑她烂泥扶不上墙,点茶非一日之功,哪里是看几遍就能学会的,简直是异想天开。
楚虞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时不时将她打断。
“慢着,这碾茶的动作再来一遍。”
“等等,这咬盏的步骤请元姑姑一边讲解一边演示。”
\"….....\"
听着她一个又一个要求,元姑姑越发崩溃,点茶对于她不难,可一会儿被打断,一会儿又演示,一会儿又讲解,她略微力不从心。
“熟能生巧,王妃不如先给奴婢演示一番,看看您掌握得如何?”
“不行,我喜欢先看后学,得先看得一目了然才行!劳烦元姑姑继续演示,让我看个明白。”
元姑姑:“........”
她腹诽许久,抬起酸胀的手腕继续表演,而楚虞则悠悠地尝着点心,喝着甜汤,惬意地望着她,那打量的眼神似乎在看一个猴子表演,元姑姑顿感屈辱。
“王妃,奴婢已演示了数十遍,您该看懂了吧。”元姑姑伸出肿胀的双手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喘气道。
“行!看懂了,我来演示给姑姑看!”楚虞将板块栗子糕送入口中,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随后慢悠悠地卷起袖子,拿起茶具开始点茶。
元姑姑睁大双眼一动不动盯着她的动作,准备要给她几分颜色瞧瞧,好缓解她刚刚戏耍自己的怒意,她翘首以盼地盯着,却意外发现这个草包王妃点茶时竟像换了一个人,面色严肃,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地点出久久不散的茶汤!
这不可能!她教过无数女子点茶,没有一人能只看几遍便能行如流水出师,除非…....除非她本来就会!那她刚刚一遍又一遍让自己演示,是故意刁难戏耍自己!
元姑姑丰腴的面颊剧烈颤了颤,双眸难以置信地盯着楚虞,却见她笑嘻嘻地朝自己发笑,得意洋洋道:“怎么样,元姑姑?可有错处?”
“王妃天资聪颖,一学就会,很好…....”她欲哭无泪,楚虞笑得更甚,起身拍拍手道,“那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什么?还未到午时,王妃就不打算继续,未免太得意忘形了。”
楚虞面色一沉,笑容敛去,冷眼望着她道:“敢问元姑姑,一般女子学习点茶需几日才能娴熟?”
“嗯…....快则七八日,慢则半个月都难说…......”
“那就得了,我能将七八日都难以学成的点茶融会贯通在一日间,那姑姑不应当奖励我几日闲暇吗?若是我愚笨,得学个半月,那姑姑心累我也心烦。”
“可……可王妃您要学得规矩礼仪多不胜数,得珍惜时间,怎么能贪图闲暇呢。”
“王爷说了,不能揠苗助长,得劳逸结合!”楚虞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心情越愉悦学得越快,压力越大学得反而慢,姑姑你得理解我。”
说着,楚虞朝碧珠使了个眼色,两人雄赳赳气昂昂离开。
主仆两人撇下面白如纸的元姑姑,嬉笑着远离。
“王妃您可真厉害,只看了几遍就能学会,你瞧瞧元姑姑惊讶的,嘴巴长得老大了!”
“傻碧珠,你还真以为点茶只是瞧几眼就会的嘛?”楚虞摇头感叹着,“以前在楚府时,白氏曾经派人教过我和楚宝珍如何点茶,只是楚宝珍觉得繁琐,我们学了皮毛就停了,我后来去姨母府上,她亲自教导我如何点茶,我虽然觉得用不到,可也认认真真地学着,没想到今日真的派上用场了!”
“将军夫人真是用心良苦。”
“是啊,白氏想养废我,许多道理和规矩都不曾教我,可姨母不一样,她像母亲一般替我想得长远,总是哄着我学规矩,我真的好想她。”
楚虞感叹着,蓦然听到身后有人开口:“想谁?”
楚虞回眸,见来人正是孟元明,于是她故意笑道:“就不告诉你!”
“心情不错,看来元姑姑并没有为难你。”
孟元明得知她一早被喊过去学规矩,一回府便慌忙赶来,眼下瞥见她笑容洋溢的模样,当下放宽了心。
“那是我聪慧过人,她想为难我没有得逞….......”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回到屋内。
“好累呀!”一回到屋里,楚虞就像脱水的鱼儿,扑通一声扑到床上,眼神也渐渐迷离,可瞬间一阵香味袭来,她嗅了嗅,立刻起身四处张望,“什么味道?”
“真是个狗鼻子。”孟元明忍俊不禁,从袖中掏出两个牛皮包裹递给她,宠溺道,“今日出门看到街上有卖糖炒栗子和豌豆黄,给你带的。”
说着,他看向碧珠,吩咐道:“去给王妃煮点红豆百合汤。”
楚虞面颊一红,心里火烧火燎地烫起来,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喜好,自己好像没有特意告诉过他呀。
“多谢王爷,一起坐下尝尝。”她略带着羞涩和无措。
“不用了,我不爱甜食,你吃吧。”
“那王爷喜欢吃什么点心?喝什么汤,饮什么茶?下次我提前让下人准备好。”
投桃报李她还是会的。
孟元明略一思索,点头道:“点心我喜欢山楂糕,酸甜可口,汤喜欢喝新鲜的鲫鱼汤,茶是普通的白茶即可。”
“我记下了。”楚虞重重点头,蓦然一阵记忆涌上脑海,她顿时笑容一滞,带着几分震惊。
“怎么了?”孟元明挑眉问道。
楚虞眼神复杂地望着他,随后沉默地低头,山楂糕,白茶,这些若没有记错,是袁姐姐的喜好,而孟元明为何喜好和袁姐姐一模一样,是巧合,还是其他?
她沉默片刻抬眸,仔仔细细地将他的脸看清,暗暗地自我询问:他是真的放下了袁姐姐?还是人已放下了,可曾经的陪伴和回忆不知不觉在他脑海中留下了痕迹。
“傻了?”孟元明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不知为何她突然神色黯下,甚至带着失落和惆怅。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楚虞挤出一抹笑容,讪讪地将板栗送入口中,可嚼着嚼着没有滋味,最终只尝了几个便将板栗放在一旁。
孟元明见她明明有心事却不愿开口,也不再勉强,只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额头,温柔道:“若有棘手的事不要憋在心里,告诉我我会替你解决。”
“好。”
…....
楚虞沉默着,一颗心又酸又涩,道不出的情绪,屋子也一片静谧,气氛正尴尬时,蓦然听到碧珠仓皇诧异的呼喊声,待她跌跌撞撞进了屋,结巴道:“姑娘,刚刚楚府派人来传话,说是府里出事了,老爷让您速速回府。”
出事?她前脚回门后脚就出事了?
“送话之人可有说什么事?”
“没有。”
“回去一趟便能知晓,我陪你一起。”孟元明拉起她的手一同出门,忧心忡忡的楚虞没有注意到两人亲密的举动,怔怔地跟着他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扬起满地尘土,楚虞被颠簸地晕晕沉沉,快要晕厥时终于到了楚府,她被碧珠搀扶着下了马车,便看到管家站着门前,正面色着急地等着她,一看到她出现立刻迎了上去。
“见过王妃,老爷说了让您去东院。”
楚虞点点头,快步往里走,管家看到孟元明紧跟向前,立刻阻拦道:“王爷留步,老爷说都是些后院女人的事,您堂堂丈夫,就留着前厅喝茶,不值得亲自去一趟。”
孟元明蹙眉看向楚虞,见她思索片刻,朝他点头:“既然父亲这么吩咐,王爷你便留在前厅,等我处理好便来寻你。”
说着,她头也不回地踏步前去,心里却嘀咕起来:什么事情不能让安南王知道?他如今也算是楚府半个女婿,以爹爹的德行,巴不得事事与他扯上关系,好借他这个贵婿行事方便,可这次爹爹防着他,难道.......家中出了丑事?
第98章 回家?我们的家?
楚虞揣测不断, 快步走进东院。
她才靠近院子,就看到昔日人来人往的东院此刻一片冷清,安静地连落叶声都能清晰听见。
走近廊下, 屋内女子的哭喊声和呜咽声断断续续传来,有楚宝珍的, h姨娘的, 白氏的….....
究竟怎么一回事?
她心急如焚地推开虚掩的门,里面的情形令人大惊失色, 白氏形容枯槁躺在楚宝珍怀中抹泪,h姨娘则同样虚弱地跪在地上咬唇痛哭,再者便只有父亲面色严峻地坐在一旁,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人。
看到这般情形,碧珠暗道大事不妙,这不是她一个下人该看的,于是蹑手蹑脚地退出屋外并阖上门。
“爹爹,这是怎么一回事?”
楚大人疲惫地连连叹气, 并未抬眸回答,沉默了许久才指着桌上的一套茶具说道:“你看看,这套茶具是不是你的?”
茶具?
循着他指的方向,楚虞看过去,赫然看到桌上一套似曾相识的瓷器。
这套松鹤驾云的茶具好像是姨母赠送自己的那套,也像是h姨娘屋里的那套。
她走近桌子, 仔细拿起茶具一一打量, 随后点点头:“这是姨母送我的,应该不会认错, 可是不久前丢了, 怎么又找回来了?”
话音刚落, h姨娘却疯疯癫癫地笑出声,望着楚虞流泪道:“楚府又不是乡野之地,一套瓷器怎么会说丢就丢。当初大姑娘中了瘟疫,夫人便偷偷拿走这套名贵却被污染的茶具送去了我那,说是为我置办的!我见这茶具样式新颖,便放心收下!万万没想到,正是我一时大意,才让夫人害死了我的孩子,若不是大姑娘回门来瞧我,正好看到了这套茶具,我怕是要一辈子蒙在鼓里!”
说完她嚎啕大哭,崩溃得捶胸顿足!
“什么?h姨娘说得是真的?”楚虞蹭地一下火冒三丈,她怒不可遏地瞪着白氏,气得浑身发抖。
当初所有人都说她是丧门星,害死了未出世的弟弟,不仅她自责,连带着父亲也视她如洪水猛兽,父女之情几乎断绝!
可这一切竟然是白氏搞得鬼,她就不怕有报应嘛!
“我…..她胡说!茶具难不成就只有这一套,不允许我买一样的嘛?”白氏嘴硬地反驳,可眼中透着的惊恐早就将她出卖地一干二净。
“还不承认!”楚大人满脸怒容,重重地将案几上的瓷碗扫落在地,劈里啪啦的声音吓得众人一颤,“你身边的人才挨了几棍子就都招了,谁偷偷将茶具带出虞儿的屋子,又是怎么送给了h姨娘,又是怎么掩人耳目…....你若不嫌丢脸,我就让你当着下人的面对质!”
白氏头一缩,她是当家主母,真的要落得和下人对质,还有什么脸面立足在后院。
楚宝珍望着母亲一声不吭地啼哭,心中了然,不由得埋怨她糊涂,可母女一场,她不管不顾维护道:“爹爹,母亲也是在乎您和弟弟,才一时糊涂犯错,可h姨娘不也犯下错事吗?她给光安的汤里下毒,若不是被母亲误喝了,怕是咱们楚府要绝后了......而且母亲往后只能缠绵病榻,也算是她的报应了.......”
说完,母女俩抱头痛哭。
楚虞听了这么久,终于大致明白了,白氏害死了h姨娘的孩子,她知道真相后想下毒报复,却阴差阳错毒了白氏,她也因此受罚重伤。
“可她死再多次也抵不上我孩子的命!”h姨娘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见无人理睬他便朝楚大人哀求,“老爷,我有错愿意接受惩罚,可您也不能让咱们的儿子白白死去,都是夫人害死的他,你得替孩子讨回公道啊!”
楚大人望着昔日娇艳的爱妾此刻蓬头垢面,涕泪横流,几分伤心几分同情,可白氏终究是他的发妻,也是他唯一儿子的母亲,若真的杀了她或者休了她,那儿子往后以何立足,楚府的脸面又何在?
他身为一家之主,不能不为楚府考虑。
“老爷,你说话啊!”h姨娘苦苦哀求。
“白氏身为正室,嫉妒无能,谋害子嗣,生性恶毒,难以管家,交出管家权后挪到偏远静养,府内一切事由让h姨娘做主!”
他思前想后,自觉做出一个艰难却合理的决定,可白氏和h姨娘听到后齐齐崩溃喊出声。
白氏惊恐自己被抛弃,往后拖着病躯仰人鼻息,而h姨娘却憎恶楚大人留她一命,未能给自己的儿子报仇,毫不甘心。
“够了!以后不许再提此事!”楚大人精疲力竭道,朝门外大喊,“来人,送h姨娘回屋修养。”随后又嫌弃地看了一眼哆嗦的白氏,冷哼,“将夫人送到西北的偏院,不得外出!更不能让小少爷去见她!”
闻言,白氏双眼一翻,即刻昏死过去。
屋内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许久才安静下来。
楚虞望着昔日欺凌自己的白氏,斥责自己的父亲,惬意的同时却又难过,她憎恨白氏带给自己的伤痛,可如今看她以一己之力将自己唯一的家搅得家无宁日,不仅生出些许的悲戚。
这样的家,她又如何留恋?
她嘴角露出苦笑,正欲转身离去,听见一言不发的楚大人叫住了他。他面色萎靡仿佛衰老了许多,望着楚虞的神情透着些许的愧疚,双唇嗫嚅了许久,哑声道:“虞儿,你受委屈了,当时我也是被白氏气昏了头才将h姨娘小产之事怪在你头上,是我疏忽了….....”
楚虞心情沉重地望着他,不由得怀疑,父亲是真的感到歉疚还是因为畏惧自己身后安南王府的位置不得不低头。
毕竟当初自己大病初愈回府,他怒不可遏地将一切怪在自己身上,连面都不愿见,为了打发自己更是将自己当作物件嫁人,若不是侥幸有安南王相助,她如今是死是活都难说,更没有机会等着真相大白这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