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童不在意驸马是什么人,有什么心思。她自己是无所谓的,但她也不会让人坑害了一个好好的娘子。
若是肖叶白无意于驸马之位,只凭着他的才学,也一样能被楚江离瞧见,该怎么用就怎么用。虽然从这次科举泄题案来看,肖叶白多少有些软弱。
所以其实,当太后把肖叶白和李映楼都招到兴庆殿的时候,穆童已经做好了两个都不应的准备。
然而肖叶白应了。
可怜的只有李玉心。
穆童给了李玉心机会,又何尝不是给肖叶白的机会?
可惜,肖叶白到底辜负了李玉心。
宫里是早就打好了招呼的。只要肖叶白去提亲,太后便会应下。随后太后娘娘的懿旨来到大长公主府。
这事儿基本就彻底定下了。
接了懿旨的穆童不知道的是,前往宫中提亲的肖叶白在结束之后并没有出宫,反而被皇帝陛下招到了御极殿里皇帝陛下常批奏折的偏殿。
这一日皇帝陛下没批奏折,也没招别的朝臣商议国家大是。反而大马金刀气势凛然的坐在御座之上,一双利眼死死盯着肖叶白。
肖叶白不知道皇帝陛下到底招他来要说什么,只能战战兢兢的陪站,尤其觉得怀里揣着的两封奏折烙铁一样烫人。
“你来向大长公主提亲可是真心实意?”良久,楚江离才出声。
肖叶白一直紧绷的心随着皇帝陛下的声音略略缓过来一口气,毕恭毕敬的回答:“是,微臣真心实意,想要求娶大长公主。”
楚江离的御案上放着一张明黄的圣旨,上头如今已经写满了字,唯独空着两个位置,尚未下笔。他瞥了这张圣旨一眼,又耷拉了眼皮,视线不再落在肖叶白身上:“若只是为了官职,朕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反悔。”他的手越过圣旨,取了另外两个折子,丢给肖叶白。
这两个折子与大长公主给肖叶白的如出一辙,只不过上头写下的官职不同。皇帝陛下给的这两个写的是礼部员外郎和西朔都护府下的上县山杨县县令。
两个官职映入眼中,只让肖叶白更加明了自己怀里的两个折子是大长公主自己的主意。
南安州是江南要地,西朔却是实实在在掌控在楚家手中的边塞重地。南安州有风险,西朔却约等于被皇帝陛下搁在手心里监视。
“只要你放弃大长公主,这两个,朕允你随便挑。”楚江离说得漫不经心,然而垂下的眸子实则暗暗注意着肖叶白的一举一动。
肖叶白的手指搓了搓。他动心。
但他更知道,这是皇帝陛下给他的考验。
他要在最短最快的时间里权衡利弊,还不能叫皇帝陛下看出来。
到底是选择大长公主,还是选择皇帝陛下的示好,到底哪一个是陷阱哪一个是真正的光明坦途?
“怎么,朕让你为难了?”楚江离没等到肖叶白立刻回答,嗤笑。
肖叶白赶紧跪下,给楚江离磕了个头:“微臣的确为难。”
楚江离心里的鄙弃都要露出来了:“既然你心有动摇,便说明你……”
“微臣为难,该如何拒绝圣人,才能不让圣人大怒,怒于微臣的不识好歹。”肖叶白抢先说完,又磕了个头。
楚江离愣住,连动作都顿止,随即他的脸上罩了黑森森的浓云,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逼向肖叶白:“你刚刚在说什么?你拒绝朕?”
“是。”肖叶白又磕头,随后挺直脊背,一副凛然的样子直面皇帝陛下,“微臣自初见便知晓大长公主是娘子,此后便把大长公主放在心上,一刻不能或忘。后来得知自己有机会可以做驸马,更是忐忑又欢喜。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再给微臣什么好处,微臣都不愿放弃大长公主。”
楚江离沉默一回,忽然起身,立在肖叶白面前,投下一片浓重阴影,声音里压抑着怒火:“若是朕说,你敢与大长公主成亲,朕就要了你的命呢?你也一样坚持?”
肖叶白捏紧拳头。他仿佛感觉到有透骨寒风,冻结他的血肉,吹进他的骨髓,随之而来的还有如山的威压,要把他这个被冻成冰柱的人整个压得粉碎。
他抬手摸在胸口,按住怀里的两个折子,到底下定决心:“圣人,臣有一事上奏。”
第45章 互不干涉
肖叶白被皇帝陛下留得有点久, 久到入夜了都还没被从宫里放出来。
于是他也就不知道,自家遭了“贼”。
夜黑风高的时候,大长公主亲自去了肖叶白在安京赁下的宅院。
肖叶白是个君子。
于是穆童在后院的厢房里找到了被软禁在里头的李玉心, 而不是什么柴房或者乱葬岗。
推开门, 望着躺在床上默默垂泪的李玉心,穆童叹了口气:“李娘子,如今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李玉心惊讶的望着一身利落黑衣的穆童:“你,你怎么来了?肖叶白他竟然让你见我?”
穆童失笑,大大方方走进来,坐在李玉心的床头:“李娘子,你当真觉得肖叶白敢让你见我?”
李玉心懵懵的摇头。
穆童抚摸着李玉心的发:“肖叶白今儿去宫里提亲了。”
李玉心低垂眸子, 眼泪又扑簌簌的往下掉, 哽咽难言:“我知道。我过来之后,不曾告诉肖叶白我与大长公主相识, 只说听见同乡带回的消息, 说他被大长公主相中,要招为驸马, 便来寻他。我以为他会在见到我后会……结果……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李娘子想要如何?”穆童问。
“我想离开。”李玉心抬头, 抓住穆童的衣袖, “大长公主,妾,妾请大长公主帮助妾, 离开这里, 离开肖叶白。”
“放心。”穆童自然会答应,“我今天来就是带你走的。”
李玉心惊喜, 心中更加困惑:“大长公主既然知道肖叶白是什么样的人, 为何还要肖叶白做驸马?妾一介民妇, 尚且知道肖叶白这样不是良人,为何大长公主却还要答应他的提亲?莫非大长公主就这么喜欢肖叶白?”
穆童眨眨眼,想了想,笑容渐渐收了,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我的驸马,随便什么人都行。无论他到底有没有能力,人品如何。若是有能力最好,人品……”嗤笑。有些话埋在心里太久,她不能对张希孟说,不能对周围任何一个人说,倒是李玉心这个半生不熟的人,倒让穆童说出了口,“只要能掌控在我手里,愿意老实听话,人品可是最不重要的了。”
李玉心不懂。可她能看出来,大长公主的眼中没有光。
也许是夜太黑,遮蔽了大长公主眼中的光。
也许是心太冷,湮没了大长公主眼中的光。
李玉心看着这样的大长公主,忍不住握住大长公主的手,想要劝慰她。然而触手冰凉,大长公主的手上一点温度都没有。李玉心更心疼了。
倒是穆童笑出来,抽了自己的手:“得了,别这般多愁善感的,瞧这眼泪汪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叫了夜星把李玉心带走,穆童自己反而留在肖叶白的前堂,慢悠悠的喝茶,慢悠悠的等人。
还好等得不算久,到底把肖叶白等回来了。
肖叶白一身冷汗早就湿透了,好不容易应付完皇帝陛下,筋疲力尽,感觉自己快要虚脱,恨不得直接躺地上不起来。
然而偏偏一进家门,就见到捧着热茶轻轻啜饮如同在自己家中一样自在的大长公主。
肖叶白只能再次打点精神,面向大长公主施礼,哪怕明明心累得不行,还得端出一副腼腆欣悦的样子取悦大长公主:“微臣见过大长公主。不知大长公主前来寻微臣,是有什么要事?”
穆童也没叫肖叶白起来,品完了茶,还嫌弃了一句:“人家都说江南茶好,怎么你明明是从江南来的,家里却没有好茶呢?”
肖叶白无奈:“回大长公主,这茶不是微臣从江南带来的。何况微臣家中贫寒,也实在用不上好茶。”
“家中贫寒?”穆童笑笑,“是家中穿金戴银呼奴使婢的贫寒?那你这贫寒恐怕是许多人梦中都要羡慕的了。”
肖叶白好脾气的承认:“确实,微臣好歹出身不错,不是一般百姓那般生活难过。”
穆童却不依不饶:“出身不错,还是出身世家?肖家虽然算不得显赫,但据本宫所知,也与高氏沾亲带故。可见到底不是普通人家。说起来,我们楚家都只算是不通文墨的大老粗呢,至于穆家,那更是传承单薄的养马贼奴,简直不值一提。难怪肖郎君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这话说得严重,肖叶白赶紧重重跪下。
在皇帝陛下面前就使劲跪了一回磕了回头,如今到了家里还不得闲,听声口大长公主也在发怒,只能继续使劲跪下磕头:“大长公主见爱,实在令微臣铭感五内,微臣怎么敢不把大长公主放在眼里。”
穆童丢了块玉佩在肖叶白脸上,冷哼:“那你到是说说,这个是怎么回事。”
肖叶白一拿起玉佩心就冷了半截,直觉不好。这是他当初送给李玉心的定礼,也是一双大雁。不过这双雁是祖母高氏的嫁妆,莹润剔透,清浅的蓝色冰晶一般,一看就知价值不菲。比起肖叶白送给穆童那双出自他外祖母的玉佩,好了不知多少。
“原本宫是野丫头,粗鄙无知,只合用些糙滥的玉来打发。倒是你原本定下的未婚妻子,值得如冰好玉。”穆童杏眸圆瞪,瞧着就是一腔怒火向肖叶白喷薄,“若不是被本宫发现了,你是不是还要让你原本定亲的未婚妻子做正室,倒让本宫堂堂大长公主做小?”
肖叶白一头磕下去,这一会儿额头都红肿了。实在这一天里磕了太多次,他却没有一次敢于轻忽的:“大长公主息怒,大长公主容秉。微臣不敢欺辱大长公主,既然求娶,自然将大长公主放在最上,此外微臣绝不纳妾娶小,若有违背,微臣愿天打雷劈。”
穆童表现在外的火气渐渐平息,眼神却越来越冷:“说得好听,那你告诉本宫,李玉心李娘子,又要怎么办?”
肖叶白抬头,望向穆童:“李玉心,微臣会带去义南县。”
“嗯?”穆童蹙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肖叶白笑了,尽管头上见红,与穆童对视时却颇为大胆:“当初微臣曾在大长公主府里见过一位面首。”说完顿了一下。
穆童的脸彻底寒下去,面无表情。
肖叶白反而并不惧怕穆童的冷脸:“微臣带李玉心去义南上任,然而义南遥远,微臣实在不敢劳动金尊玉贵的大长公主陪微臣离京。”
这话说的,就差直接对穆童挑明。
你玩你的,我做我的。你不敢把皇帝陛下亮在明处,我也不会给李玉心身份。既然彼此都另外有人,便索性互不干涉。
第46章 断恩书(三更合一)
穆童望着笔直跪在面前坦然又自得的肖叶白, 轻启朱唇:“肖叶白,你觉得自己有能力与本宫提条件?”
“微臣不敢。”肖叶白垂首。
“何况,肖叶白, 你这想法可曾问过李玉心?”穆童的声音飘忽, 在夜风中悠悠荡荡,似没有重量,又似鬼魅幽魂,“李玉心可愿意陪你?”
肖叶白答得理所当然:“微臣如今好歹也中了状元,即将赴任。李家到底落魄,商户出身,总要依靠微臣的。”
穆童只觉得泛恶心。腹中一阵阵反上来, 只要她开口说话就能吐在当场。过了好一会, 穆童才勉强把这恶心压下去,再看肖叶白的目光就如看茅房里的蛆虫。
她有点后悔了, 虽然她不在意驸马的人品, 只要好拿捏。但烂成这个样子又自觉理所当然的,她也实在忍得难受。
何况肖叶白还自以为是。
穆童是想用李玉心的事拿捏肖叶白, 不想肖叶白压根没觉得李玉心是个事。甚至, 肖叶白压根没觉得她穆童是个事。
这是才学第一的状元郎, 这是江南来的世家子。
穆童忍了又忍,才能继续问话:“若本宫今日不来,没有发现李玉心, 你又准备如何?是一直瞒着本宫, 直到带着李玉心离京,还是要在成亲之后把李玉心带到本宫面前来过明路?”
肖叶白沉吟之后才说:“其实, 原本没想让大长公主知晓的。”
“不让本宫知晓?”穆童讥嘲, “本宫曾说过, 本宫会与你一起前往南安州。到时候一路同行,本宫如何会不知晓李玉心?”
肖叶白不以为意:“大长公主不过是说说罢了,京中与江南形势不同,纵然大长公主想要离京,只怕太后娘娘也不会舍得的。何况,圣人舍得吗?”
“肖叶白,你有没有想过,本宫要与你一起前往南安州,为的到底是什么?”穆童的声音很轻,几乎要在风中消散。
肖叶白望着夜色中大长公主的容颜,笑了:“大长公主,那可是圣人。何况微臣看得出来,大长公主您自己,也一样不舍得,不是吗?微臣如今所做的,其实都是为了成全大长公主啊。”
穆童吐了。
她甚至不太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肖叶白的宅院的。
只知道一出门,就与楚江离四目相对。
明魅的月色下,身形高大的玄衣郎君不知来了多久,乌色的纱氅随着夜风拂动。
穆童仰起头,凝望楚江离的眼睛。
然而楚江离背着光,穆童能看见的只有黑沉沉一片,甚至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倒是楚江离,把穆童脸上的薄怒与嫌恶看得清清楚楚,就连那双灰色瞳子里的茫然也尽收眼底。
他抬手,抚在穆童颊畔,急慌慌的:“怎么了?肖叶白欺负你了?他大胆!我这就杀了他为你出气!”
穆童握住楚江离的手,轻轻的问:“你留肖叶白这么久,与他说了什么?”
楚江离被问及,眼神不禁有些许躲闪:“也没什么。”
穆童翘起唇角:“你是不是与他达成了交换?”
楚江离听见这个,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怎么,黑风卫首领这是查到我这里来了?”
穆童笑了:“楚江离,你每次被我问及不想回答的问题时,都要扯黑风卫来说话。”她笑着摇头,“楚江离,我黑风卫可不想背这个锅。”
楚江离捻捻手指,指尖蹭过小娘子娇嫩腻滑的肌肤:“是是是,不关黑风卫的事。不过是与他说了些,他倒是识趣。”想了想,又说,“嗯,也太识趣了。”
穆童拿开楚江离的手,唇畔的笑意还在。夜间的风吹过她的心头,哪怕已经将要入夏,穆童却平白觉得这夜里有些冷:“是啊,肖叶白太识趣了。”她的笑容越来越大,一双眼都笑成两弯月牙,编贝玉齿微露。
楚江离见到这笑容,心虚多少褪了些,也跟着神情缓和:“穆童,你……”
“啪”
恶狠狠一个嘴巴,甩在皇帝陛下的脸上。
楚江离怔住。
穆童的脸色比霜雪还要冷,才打了楚江离的右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着红,还微微颤抖。
“穆童?”楚江离太懵,连脸上的疼都忽略了,困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