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帝心——青文木【完结】
时间:2023-07-29 23:09:37

  断恩书。
  上头是穆童所写,她不姓楚,不敢高攀楚氏皇家,此后恩断义绝,各归其位。穆童愿归还大长公主之位,荆钗布裙,自为百姓村妇。
  “穆童,别……”这是在剜楚江离的心。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见穆童落魄。他只想穆童能一生无忧,欢乐喜悦,平安康健。
  这样的断恩书一出,穆童此后再无安宁,不知道多少人要对穆童落井下石,将她欺辱□□。
  “别什么?”穆童肃着脸,指着那封书信,“这里写的可有哪句不对?我是穆姓,与你楚家半点关系都无。早就该归还楚家给我的荣华,做我一个普通白丁。”
  楚江离一把将断恩书撕碎,眼中挣得通红,强压着疯劲暴戾,紧紧咬着自己的舌尖,却终究敌不过心中梗塞激痛,一口血涌上来,漫过唇齿,溢出嘴角。楚江离忙把血咽下去,强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穆童垂着眼睛,没看见楚江离的脸,只看见碎成一片片的断恩书如被折断的翅膀,散落一地。良久,她没等到楚江离的话,便自己又说:“不要这个也可以。”
  楚江离晦暗的眼睛一亮。
  “我终究是要与肖叶白成亲的。”穆童自顾说着。
  楚江离一把撑住桌子,才让自己站稳。手背擦过嘴角,蹭上殷红。
  “南安州义南县,是我给肖叶白挑的地方。”穆童盯着地面,断恩书的碎纸雪白,“五月初六成亲之后,我会跟着肖叶白前往义南县。”
  楚江离不得不用一张手帕捂了下嘴,才能哑着嗓子开口:“什么时候回来?”雪白的帕子上全被染红了。
  “也许三年。”穆童扯了嘴角,“也许一辈子。”
  “黑风卫……”楚江离甚至不敢用自己当借口留人,只能扯上黑风卫。
  穆童显然早就想过这个:“大彦如今辽阔,黑风卫也该分成几部。安京留下总部,张敏岳培养一下,足以坐镇。南安州那边也要有人,正好我过去,就把江南分部建起来。”
  楚江离终究撑不住,坐下了,颤着手拿起桌上一开始穆童就给他倒的茶。之前茶还热着他都觉得凉,如今倒是彻底冷了,灌下去,冰得他肺腑都能听见冰碴在其中一点点崩碎:“南安州太危险。你去西朔好不好?你说了,黑风卫要分几部,西朔那边也要有一部的。”
  卑微的恳求,只望能听见穆童答应。
  穆童沉默。
  楚江离定了定,轻声:“你放心,我不会联系闻家,不会打听你的消息。只要你……每年过年的时候,给阿娘一封报平安的信,让我知道就好。”
  穆童无言。
  楚江离攒了力气,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西朔吧。我回去就拟旨。”他撑着桌子,转身,迈出去的第一步虚浮,“肖叶白,不是良人。可以换人吗?闻青,其实还不错。若我给你和闻青赐婚……”
  把自己心爱的娘子让出去,这话说出来都是在把楚江离凌迟。可即便如此,楚江离也得说。总不能真的让肖叶白糟蹋了穆童。
  “南安。”
  “西朔!”楚江离再不敢讨价还价,走得狼狈不堪。
  穆童直到再听不见楚江离的声音,才颓然坐下。她一直紧紧抓着桌角的指甲都劈了。心里绞得难受。
  她颤着手抓起桌上的杯子想要喝口茶掩住自己的伤心,不想却在杯沿尝到了血腥味。
  穆童眨眼,失神的眸子扫过桌子,扫过地面,才注意到那几点刺目的血迹。是楚江离到底没能彻底掩饰住的。
  穆童的手指擦过杯沿,沾了楚江离的血,放进自己口中。
  是苦的,是涩的。可即便过去了一阵,那血依旧是热的。
  那一夜,穆童被肖叶白恶心到了,脑子都跟着炸,自然而然的迁怒在楚江离身上,连楚江离也一起怨恨起来。
  可只要沉下心来细想,就明白楚江离不是那样的人。
  在外的时候隐瞒身份,楚江离即便想与她亲近,也是自贬为面首,便是把她捧在手上心上。原是别人龌龊,又与楚江离何干呢?
  可对于穆童来说,这又是一个机会。一个她宁可暂时伤了楚江离,也要利用的机会。
  她得成亲,她要去南安州。这是无论如何都必要做的。
  为的,其实都是楚江离。
  谁让她穆童得了楚家的恩,是大长公主呢?这重身份已经注定她不可能给楚江离回应。那就另外做点别的吧。至少,她想让楚江离轻松一点,想让他江山稳固,想让他能得到一个如臂使指的朝堂百官。
  其实从另外的意义来说,肖叶白是个人渣,倒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起码。
  穆童笑了,她利用起来再没顾虑,更不必担心误了一个好人。
  穆童庆幸,那一夜楚江离没冲动上头杀了肖叶白。
  至于她心底那一点遗憾,那一夜楚江离没杀了肖叶白,完全可以被彻底忽视,仿佛一点痕迹都没有似的。
  一夜安眠。
  穆童自觉睡得很好。
  计划已经定下,事情总要往前走的,楚江离那个难缠的被彻底搞定了。
  穆童当然理应一夜安眠。
  于是她精精神神的换了一套青绿色的裙子,嫩得仿佛枝头最新鲜的叶片。直奔那座特殊的刑房去。
  她没注意的是,知南目送她出门的时候,眼中全是心疼。他一度都在想,先帝留下的遗命是不是错了。可这不能想。
  穆童可不知道知南的纠结,她跟只鸟儿一样欢快,连进那间所有知道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刑房时都哼着不成调的曲儿。
  刑房之主才被这位主儿连累的在御极殿跪了一晚上。此时再见人只觉得心里苦,腿上疼。
  可没办法,供着这位,堪比供着皇帝陛下。
  “穆首领。”毕恭毕敬,刑房之主不敢出半点差错。
  穆童轻轻巧巧的颔首:“玄魈,近来可好?之前我手底下好几个都得你照顾,我还没来谢你呢。”
  玄魈听见这话心里直打突,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之前穆童被拐子抓走,黑风卫没能跟住,把人丢了。穆童被找回来后皇帝陛下就把黑风卫那几个丢到刑房来。
  穆童虽然没往外捞人,但心里肯定是不大乐意的。她又不可能跟楚江离起争执,最后倒霉的可不就是身为刑房之主的玄魈了么。
  幸好穆童没抓着这个不放,还亲和有礼的跟玄魈搭话:“咱们两个可是同僚,我管外头情报探听,你管内里查察刑讯,地位相当,你实在不必每次见我都像低我一头似的。到好像我多吓人一样。”
  “玄魈不敢冒犯大长公主。”刑房之主与黑风卫首领地位相当,但玄魈跟大长公主可是天壤之别。
  穆童颇为没趣的撇嘴:“我是来见肖叶白的。”
  “是。”玄魈了然,亲自把穆童带到肖叶白的牢房就离开了。
  穆童站在牢房外欣赏了一会儿,才出声:“肖叶白,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一滩烂泥似的血葫芦听见声音一骨碌爬起来,飞快的趴到牢房的铁栅栏前,伸出手就想抓住外面小娘子的脚:“大长公主饶命!大长公主救我!”
  穆童往后退了半步,就让肖叶白的手哪怕伸直了都挨不着她。她声音里还带着笑,听起来就充满愉悦:“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得罪了我。见了我不先道歉,怎么还先求救了?”
  肖叶白赶紧给穆童磕头,砰砰砰的磕在牢房地上,地面立刻就见了血:“罪臣知错!求大长公主原谅!”
  “原谅你也不是不行,就看你的表现了。”穆童瞧着肖叶白这个样子,厌烦得很。她想,果然真的很难跟这么个玩意儿相处,看一眼都嫌厌恶。
  “大长公主只管吩咐!罪臣定全力以赴。”对于肖叶白来说,突然出现的大长公主就是救命的那根稻草,必要用尽全力抓住。
  穆童又往后退了两步,皱眉,到底还是问出那句话:“你现在还有没有胆子尚公主?”
  肖叶白磕头的动作都停了,愣在原地。
  虽然看见就恶心,可说到底肖叶白是穆童计划的一部分,离开他也不行:“快点回答,你还要不要与我成亲?”
  肖叶白深深低下头去,抖了半晌,声音都颤得厉害:“罪臣不敢。”他已经吓破了胆。
  咔嚓。
  穆童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她的计划,尚未开启,就被迫夭折。
  她想,如果现在再去找楚江离,跟他说要换闻青做驸马,不知道楚江离能不能同意。还是要再被她气吐血一次?
第47章 首领
  穆童深吸口气, 眼见这已经跟瘫烂泥差不多的东西的,知道肖叶白确实被刑房里吓怕了,勉强耐心劝/诱:“虽然之前你罪不容恕, 但如今罚也罚过了。你好歹是新科状元郎, 过些日子要随一众进士一起受职,总不能一直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待着。”
  肖叶白听得心热,赶紧抬头:“大长公主要将罪臣放出去!”
  “不但放你出去,还会让你得到西朔山杨县县令之职。”穆童背手而立,“之前圣人应你的,如今依旧会给你。”
  肖叶白不敢置信,长大嘴巴的样子因着满脸血污脏秽颇有些蠢。
  穆童悄咪咪往后退了一步, 距离肖叶白又远了点, 昂着头傲慢:“不过想要出去,也有个条件。”
  “大长公主请说!罪臣必定肝脑涂地!”肖叶白生怕表白得晚了一瞬就把离开刑房的好机会错过去。
  “尚公主。”穆童反手指着自己, “五月初六成亲, 本宫会随你一同上任,前往西朔。”
  肖叶白当场就想答是。然而愣愣的望着大长公主, 答应的话却没敢出口。他这些日子被吓得丧魂破胆, 但并没失智。
  他可没忘记, 山杨县令的官职是谁许的,又是谁把他投到这宛如地狱的刑房里来的。
  在他心里,说得算的从来不是身为娘子的大长公主, 而是御座登极的皇帝陛下。
  穆童一对上肖叶白的眼, 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你不信本宫。你不信本宫一样掌握着你的生杀予夺,你只信圣人的金口玉言。”
  肖叶白赶紧赔罪:“罪臣不敢。”然而再怎么说不敢, 也都没松口。
  穆童讥嘲:“既然如此, 那你就继续在这儿待到死吧。左右只要一个傀儡, 本宫手里又不是没有会易容的人。待成亲之后出了安京,也没人会知道新科状元肖叶白到底长什么样子。”
  肖叶白震惊,抖着嘴唇,仰望着自信而傲然的大长公主。
  穆童在娘子里固然算是个高挑的身量,对于这黑暗压抑的刑房来说,其实理应显得瘦小纤细,如一叶蒲苇,一折就弯。
  然而在刑房的烛火中,穆童的影子铺了半边的墙,脸上怡然轻松的似笑非笑,就把刑房里的憋闷逼迫全给压了下去。
  “生或死,走或留。肖叶白,这回,本宫不会给你时间考虑,你也只有一次机会。”穆童的声音在刑房的墙壁之间回荡,嗡嗡震响,“你应当知道,本宫从来不是非你不可。”
  她的脸上无悲无喜,无忧无怒,宛如天上月宫的仙子,俯瞰肖叶白的时候,仿佛肖叶白与地上的枯枝败叶无异。一阵风吹,枯枝败叶就散了,月宫仙子淡然的挪转脚步,目光不会因任何尘埃停留。
  “我走!”肖叶白猛地扑过去,生怕月宫仙子当真弃他而去。此后余生,或者根本没有余生,他就只能在刑房中度过。
  皇帝陛下重视科举,不过二十余日,就把选了新科进士中出类拔萃的,皆安排了官职。尤其是一榜的状元、榜眼、探花,更是个个委以重任。
  当然最叫人羡慕的无疑是状元肖叶白,不但有好官职,还能迎娶升平大长公主。经过上次长平侯府的事,谁还不知道升平大长公主在皇室中的地位,无论是太后还是圣人,可都将人放在手心里宠的。
  听着别人一叠声的恭贺,只有肖叶白自知心里到底有多苦。然而他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连精气神都萎靡不少,应付起来不过是强打精神。
  以至于有人特别跑来问:“肖状元,你这可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两大喜事接连而来,怎么瞧着你倒是不大欢喜呢?”
  肖叶白忙回个笑脸:“并没有不欢喜,只是最近太忙,有些疲累。”
  “忙什么?”来问的人是礼部员外郎赵故,跟肖叶白挤眉弄眼,“是不是忙着与大长公主的成亲事宜啊?”
  肖叶白一脸正色:“在下即将前往山杨县赴任,怎么能不提前了解山杨县的风土人情,历年旧事?要做好一地父母官,可不是两手空空过去就好的。”
  赵故讨了个没趣,想要离开,又转了一圈回来:“别怪老哥哥没提醒你,肖状元,你就没觉得大长公主成亲日期定的这么仓促有什么问题吗?别说大长公主前一次跟当初的长平侯府定亲了。就是一般的百姓家里嫁女儿,都没有一个月就把六礼全走完的。这种啊,多少都有些首尾。肖状元,你可仔细掂量。”
  肖叶白心里对赵故的话无比赞同。然而他脸上不敢显出来,一时倒没做出反应。
  “这话有趣。”倒是一旁的探花张敏岳插言进来,“赵兄这意思,首尾会是什么?不如多说几句来听听?”
  赵故挑眉看着张敏岳,一时没说话。
  张敏岳向赵故温和施礼:“敏岳腆颜,得圣人青眼,以后要与赵兄,还请赵兄多多关照。”礼部员外郎有两个,一个是赵故,另外一个如今就成了张敏岳。
  赵故其实对张敏岳很有几分嫉妒。他比张敏岳年长,多年积累才升到如今的位置。可张敏岳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只因科举就与他成了同僚,可见未来前途广大。
  不过到底将来要共事,赵故这种做官做了积年老成的自然明白要如何与人相处。何况张敏岳或者会对圣人忠心,却未必能对升平大长公主有好想头。毕竟,若不是因为升平大长公主,如今张敏岳可还是长平侯府的庶长子,享受着高门显贵的福气呢。
  赵故也跟着笑起来:“敏岳老弟年轻有为,将来咱们一起共同为圣人效力。”说完一顿,话锋又转回到大长公主身上,“不过大长公主这事儿,老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是之前大长公主在外头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面首常跟着。如今突然要成亲不说,时间还这么紧……听说是怕显出……”后头的话不再说,言辞自是点到为止。
  肖叶白自打张敏岳凑过来就不再言语,这时听见赵故的话,狠狠一拂袖子:“非礼勿言,非礼勿听。赵员外郎与张员外郎,你们这么嚼人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村口长舌妇,哪有半点礼部官员的样子!”
  张敏岳打着哈哈把赵故拉走,没让赵故与肖叶白起冲突。
  肖叶白发完脾气,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抖。
  赵故每一个字都说在他心上,只除了他无比清楚,大长公主身边那位面首到底是谁。
  之前还不明白为何圣人会放了大长公主离京,如今想来,怕不是大长公主有孕,不敢叫京中知道,故而赶紧出去躲过风头。等过几年回来,谁又会知道大长公主的头一个孩儿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什么时候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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