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童窝在太后怀里,环住太后的腰,小声:“是有事,不过不是楚江离的问题,是肖叶白的。唉,也不能说跟楚江离一点关系没有,不过主要是肖叶白。”
“怎么回事?”太后听得绕。
穆童又往太后身边挤了挤,说话闷闷的:“之前我不是说能拿捏肖叶白?就是因为肖叶白在家乡还有个未婚妻。他既然要尚公主,必然不敢叫人知道未婚妻的事。不然不是犯了欺君之罪?我就想着,用这个来拿捏他,叫他好好听话。”
“然后呢?”太后一听,就知道事情没有穆童想的那么顺利。
穆童苦了脸:“然后,人家未婚妻就找上来了呗。这事不就让楚江离知道了。那楚江离能同意?大晚上的跑去找肖叶白,喊打喊杀的,差点把人给捏死。我好不容易才拦住了,这事才没闹大。”
太后不满:“既然这样,这亲不成也罢。肖叶白本来也不算什么绝好的人选。咱们另外选人就是了。”
穆童忙安抚太后:“别啊。嫂嫂,好不容易才抓到个能成亲的,你就体谅体谅我恨嫁的心嘛~”
太后一指头点在穆童脑门:“恨嫁?你?我怎么没看出来?”
穆童起身,展示自己的婚服:“都这样了,嫂嫂还看不出来?”
太后拉回穆童,沉默良久:“童童,你跟嫂嫂说,你这么急着成亲,是不是为了先帝留下遗旨?”
穆童怔住。
“遗旨在我手里。当初说好了,你成亲一年后可以给你的夫婿。”太后平和的望着穆童,“如今看,你是准备让肖叶白做个傀儡,那遗旨最终还是要着落在你的手上。”
穆童垂下头。
“你应当知道,那遗旨是为了保护你的。”太后拉着穆童的手,在自己手里摩挲,“童童,二郎如今已经登基,若他真的要强迫你,先帝与我都担心你没有自保之力。有了那道遗旨,你没成亲的时候二郎会忌惮,你成亲之后自然就有了与之抗衡的实力。可你呢?你现在做的,都是在糟蹋自己。难道这就是先帝与我想要看到的了?”
“嫂嫂。”穆童争辩,不是为了自己,“二郎是个好帝王。实在不该再有什么成为他的掣肘。”
太后自忖还是了解自己生下的那坨肉的:“他是个好帝王,不等于他是……”
“他待我也好。”穆童反过来抓住太后的手,轻轻笑了,“他不会逼迫我。”只会被我逼得自己受伤受痛。
“童童,嫂嫂如今心乱了。”太后的眼中浮现忧愁,“你现在这样随意抓人成亲,倒不如以前安乐欢快。纵使有了遗旨和在二郎跟前的自保之力,那又如何?说到底,你牺牲的放弃的,才是嫂嫂真正希望你能留下的。”她抬手抚着穆童的脸颊,“嫂嫂想看你笑。”
穆童赶紧展示一个笑脸。
“真正的笑。”太后手指划在穆童嘴角,给她按了下去,“不是强颜欢笑。”
穆童泄气。
“童童,这亲不成了,好不好?”太后与穆童商量,怜惜心痛,都说不尽。
穆童又笑了,摇头:“嫂嫂,今儿这亲还得成。嫂嫂,就当成全了我吧。”
时近黄昏。
肖叶白带着迎亲队伍从升平大长公主府出发,来到宫中,直奔凤宁阁。
张希孟带着胡四娘意思意思的拦了一下,不过是让肖叶白做了几首催妆诗就放了行。
凤宁阁正殿大门打开,穆童尚未迈出来,就被一道许久不见的影子拦住了。
楚江离无言,他转过身,俯下去,把后背亮给穆童。
穆童没动。
楚江离有些尴尬,狼狈的解释:“新嫁娘要自己兄弟背上轿子。你,没有兄弟,就由我来吧。”
众人都在看着。
皇帝陛下亲自来背新妇,这对升平大长公主来说是莫大的荣耀。
可若是僵持得时间久了,那主动要背的皇帝就成了天下笑柄。
穆童趴在楚江离背上。
楚江离感受着后背小娘子的温软身子,他手托着小娘子的腿,一时心中绞得碎成齑粉。
眼见将要到了轿子边,穆童忽然借着趴伏的机会在楚江离耳边问出一句:“楚江离,你是不是有什么安排?今日这亲,到底能不能成?不如,你先给我个准话?”
第50章 合卺酒
穆童没得到楚江离的准话。
她也没指望能得到楚江离的准话。
这亲到底能不能成, 穆童跟楚江离一样门儿清。
在前头走完过场,穆童被送入新房。
不是穆童自己的主院栖梧院,甚至不是距离栖梧院最近的丹鸣阁。而是在距离主院不远不近的问路居。
对外穆童的说法是驸马爷是状元郎, 学富五车, 有不可斗量之才,故而她这个粗陋无才的,特来附会驸马,以问路居彰显驸马之才。
至于实际上。多少人都在笑,大长公主根本看不上驸马,才特意把驸马发配到了这么个地方。
肖叶白憋了一肚子的气。在前头招待敬酒的时候,他看哪一个宾客都是见不得他好的。阴阳怪气也罢, 笑脸迎人也好, 背过身饮罢酒,无不是在嘲他成为整个安京, 乃至整个大彦的笑话。
偏偏肖叶白不能说不能言, 甚至不能拒婚更不能体现半点不满。他好不容易才被从刑房里放出来,里头的手段他已经见识过了, 哪敢再对皇帝陛下和大长公主有半点忤逆?
唯一的念想, 就是赶紧成亲赶紧出京, 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皇帝陛下也在。自然没人敢给皇帝陛下敬酒灌酒。于是楚江离高坐,远离一切喧嚣。
其实拜堂的时候,楚江离就想扯了穆童的盖头阻止。然而甚至只要一想到穆童会有什么反应, 楚江离就什么都不敢做了。
一直忍到了酒阑人散, 肖叶白踩着虚浮的步子往问路居的卧房走去。
楚江离固执的跟在后头,不远不近, 盯着肖叶白进了新房, 而他则立在窗下。
听墙角这事做得不对。尤其还是听新婚夫妻的墙角, 可楚江离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听到什么,还是想要确认什么。
穆童不知道墙根底下还站着个傻子。
她盖头早就自己掀了,只是望着眼前这个双喜临门的新郎官。
新郎官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喜悦,许是喝了点酒,脑子也迷瞪了,盯着穆童的眼神甚而有些阴狠。
穆童噗嗤笑了,才不管什么新婚规矩,站起来走到肖叶白面前,随手取了桌上原本应该用来掀盖头的如意,挑起肖叶白的下颔:“怎么,驸马爷,这是对本宫不满?”
肖叶白眼中的屈辱一闪而逝,到底垂眸:“不敢。”
穆童轻佻的用如意顺着肖叶白的下颔往下划,滑过肖叶白的脖颈,滑过他的胸口,最后落在左胸前:“其实你也可以拒绝的。这亲既然你不想成,本宫也不强求。”
肖叶白一动不动,捏紧拳头:“大长公主多虑了。”
“哦,对了。”穆童甚至没顺着肖叶白的话往下说,而是自顾言语,“不答应我,你就要在刑房里待到地老天荒。那暗无天日的日子哟,怕咱们的状元郎受不住呢。”
肖叶白的胸膛狠狠起伏一下,又归于平静。
“你果然很沉得住气。”穆童笑意盈盈,语气中竟然还颇为赞赏,“你忍得,又有心思。当初也曾躲过,也一样被你躲过去了。”
科举泄题一案里,肖叶白有的可不仅仅是软弱不愿出首。以他和高鑫之间的关系,最终高鑫兜进去了,他却清白无辜没有受到半点牵连,换个别的人怕都做不到他那么干净。
“本事么,你确实有。”穆童摇头,“老实说,我曾经是真的很看好你。”
肖叶白安静:“大长公主谬赞。”他静了一下,没忍住到底说了一句,“罪臣本以为,以大长公主的眼光,这天下间除了圣人,再没人能入大长公主的眼里。”
穆童笑弯了腰,笑得手里如意都拿不住,抖啊抖的,不得不放在一边去:“哎哟,你这话说的,怎么我听着这么酸呢?”
“不敢。”肖叶白低头,“罪臣懦弱,不敢与圣人计较。”
穆童笑得肚子疼:“你确实不敢计较。何况,你话也没说错,你这么一个东西,哪配与楚江离并论?”
肖叶白的脸青青白白,最后憋得紫胀,从牙缝里往外挤道:“罪臣自知浅陋卑微。”
穆童嗤笑:“少给我装这个。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本宫看不出来。不过是不跟你计较罢了。本宫要离京,就只能借着你的名头。你既然得了驸马的头衔,承了本宫的便利,那就老老实实的给本宫做事。”
肖叶白眼看着大长公主坐在桌旁,开始摆弄酒壶,从里头往外倒酒。他心里说不上是凉是热,是冰是烫,只牢牢盯着大长公主那双不如一般女子细腻的手。
穆童倒完酒,推了一杯到肖叶白面前:“来喝吧。这可是合卺酒。喝完这个,你与我才是真正的夫妻。”
肖叶白的手触到酒杯,颤了一下。他倏然抬眼,望着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到底为何执意要今夜离京?”
穆童微笑:“本宫需要向你解释?”
肖叶白握住酒杯,轻轻转了几圈:“罪臣,只是想知道个明白,如此,才能好好的配合大长公主。”
穆童点点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显出几分烦躁:“原本是想要明儿一早走的,可说到底,我还是有些顾虑,就想不如今晚就走,也没人会知晓我的意图,也没人能拦得住我。”
肖叶白听着穆童模糊的话,忽然大了胆子问:“大长公主在躲圣人?早早的离开安京,不声不响的,不只是别人不知道,圣人也不知道。”
穆童猛地凌厉喝止:“少在那边胡说八道!”
肖叶白终于露出今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小小的,带着几分轻松愉悦,却又有几分古怪的笑:“罪臣懂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往上飞扬,“大长公主,咱们快把这杯合卺酒喝了吧。喝完酒,咱们就上路。”
穆童正要拿起酒杯,肖叶白却把自己手里这杯塞进穆童手里:“大长公主,咱们应当互换杯子,来喝合卺酒。”
穆童把肖叶白的酒杯执在手里,也把自己刚刚拿过的杯子推给肖叶白:“既然如此,驸马爷,咱们来喝吧。”
肖叶白将合卺酒一仰而尽,之后便死死盯着穆童。
谁知穆童只做出要喝的动作,却在叶小白喝完酒后又放下了杯子,唇角流泻笑意,望着肖叶白:“看来,你今天确实当不成这个驸马了,肖叶白。”
肖叶白一愣,随即察觉到自己腹中绞痛,一路蔓延到全身,整个人都抽搐起来。血顺着嘴角往下淌,只要一张嘴,就黑色的血就喷得到处都是。
他不敢置信:“大长公主,你竟然给我下毒?”
穆童托腮,一脸无辜:“肖叶白,这毒,不是你给我下的吗?怎么倒来怪我了呢?”
第51章 灾星
楚江离立在穆童的新房外, 没人敢这个时候过来把他赶走。
最后还是知南谦恭的过来,垂首请人:“圣人,夜深露重, 圣人应当保重圣体, 回宫了。”
楚江离冷漠的眼神扫过知南的头顶,落在知南低垂的脸上。
夜色暗沉,知南又低着头,楚江离看不清知南脸上的表情。
“你们满意了?”楚江离的声音分明是无波无澜的,然而平静的海面下确实深藏的苦与痛,翻滚着激荡着,要冲破安宁的假象, “穆童成亲了, 嫁人了,你们的目的达到了。”
知南没动。于是楚江离就看不见, 他微翕的唇欲言又止。
“张敏峰是老头子选的。我以为你们应该已经得了教训, 谁知道,呵!”楚江离笑了。这是他难得的一个笑脸, 却是极尽嘲讽, “原来啊, 在你们眼里,什么事都没有压制我来得重要。穆童一个孤女,自然都可以随意舍掉。”
知南不敢说话。
楚江离在笑, 翘着唇角, 眼睛微弯,是个与穆童极其相似的笑。他的声音轻轻的, 在夜风中随时都能消散, 目光落在院门口刚到的人身上:“既然如此, 当初又为何让我继位?你的好大郎只是圈禁,可还活着呢。把人放出来不过是一纸诏书的事,你们又为何非要把我捆在这个位置上?”
“啪”嘴巴打在楚江离的脸上。
算不上重。
因为打人的也实在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太后在夏妈妈的搀扶下过来,就听见自己的儿子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要想掌嘴,太后应当换个奴婢上。您自己的手劲儿太小,对我这皮糙肉厚的来说实在不痛不痒。”楚江离淡然。
太后气得直抖:“你这孽障,我当初真应当……”
“应当在我一出生就把我掐死。”楚江离替太后接下来,“应当用我换穆家一十二口的性命。应当在穆童刚送到你膝下来养的时候溺死。应当在大局未定的时候战死。我早就该死,我死了,你们还能善待穆童。”
又一巴掌打完,太后手心都红了,眼中说不上是怨恨还是失望,也蓄起氤氲:“孽障!这话是你应当说的吗?”
楚江离嗤笑:“怎么,我说中了,倒让太后您心虚了。”
太后还想再打,被夏妈妈和知南一左一右的抱住,跪下哀求。
楚江离背手转身,面向穆童的窗子:“可惜,之前我没死。如今,坐在那位置上的是我,不是你的大郎。”他轻轻的笑了,“太后娘娘,您当要适应适应了。”
他只听见后面有声音,想来也是太后大怒,被知南与夏妈妈劝着。因着是在穆童新房外,都注意着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不愿意惊扰了穆童。
又过了一会儿,声音没了,人应当都走了。
楚江离不知道太后到底还做什么,他也没兴趣知道。
打小他就明白一件事,自己是不受母亲喜爱的。
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听说,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
那时父亲已经受了前朝皇帝的忌恨,屡屡被找麻烦。母亲怀着他时,父亲被前朝皇帝逼着正与母亲家中最疼的小弟弟一起在外出征。
那日母亲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心慌意乱的,跌了一跤,本还没到出生日子的他早产了。
偏偏难产,折磨了母亲一天一夜,等到他终于呱呱坠地时,外头传来母亲的小弟弟阵亡的消息。
母亲把他当灾星。觉得他出生不吉。
倒也没什么。他慢慢也就习惯了。
从什么时候他与母亲的关系有所改善,甚而让他也感受到几分母爱了呢?
是那个小丫头来了之后。
其实他之前曾被寄养在穆家过,与小丫头算是幼年就相识。后来穆家一家尽亡,只剩下小丫头,小丫头就被父亲接回来让母亲养了。
那么活泼俏丽生机勃勃的小丫头,实在不能不让人爱。甚至因为有她的存在,连母亲都给过他几次笑脸,令他受宠若惊。
于他而言,小丫头代表的,便是活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