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离皱眉,眼见穆童从自己怀里溜了,又把人抓回来:“你呢?”
穆童勉强笑笑:“心里唬得厉害,我想与闻娘子随意走走散散心。”
楚江离不肯:“既然受了惊吓,就随我一起回宫,晚上就随母亲住在宫里。”
“得了,哪有那么脆弱。”穆童不肯,“再说我一个外人,总住在宫里算怎么回事。”
楚江离还想执意。
穆童拦住:“圣人别说了。”
楚江离拗不过,只能自己带人走了。
穆童目送楚江离走远,才又跟闻雁说笑:“闻娘子陪陪我吧。”
闻雁自然没有不依的。
眼见着夕阳已斜,挂在西边的塬上,红通通的染了半天的云霞。
风渐渐凉起来,吹透了穆童的衣裳。
马场边有个草草搭建的棚子,棚子里有戴着头巾佝偻着腰的老丈煮茶。马场里跑累了来这里热乎乎的喝一碗茶,再轻松惬意不过了。
穆童便带着闻雁进了棚子里坐下:“这边的茶是老丈自己家的,虽然赶不上南边进来的那些,却别有一般滋味,你也来尝尝。待喝完茶,咱们就回去。”
闻雁听了,忙喝了一口,顿时眼前一亮:“这茶还带回甘,真的不错。”
穆童捧着茶碗,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大口:“是吧。我一直都很喜……”
只是不等她把话说完,便感觉一阵晕迷。无论看什么都扭曲旋转,她心里一紧,慌站起来。可惜才抬起身子就眼前一黑,彻底软倒在桌上。
倒茶的老丈一把摘下头巾,露出一头黑发。挺起来的身体也不再佝偻,正是曾经藏在山林里的细瘦麻杆。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臭娘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就为你们两个,我们差点被抓。哼,如今到底落到我们手上了吧。回头自然有你好受的。”
他出到棚子外打了声呼哨,十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就从各处围了过来。
为首的膀大腰圆一进棚子就揪起穆童的头发,对着一张画图查看:“就是她!带走!”
第11章 人丢了
穆童渐渐睁开眼,四围幽暗,黑漆漆的,不见丁点光亮。
她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发现自己原来正在一间屋子里。
屋子只有一扇小窗,关得严严实实,连点缝都没给透。
倒是有些OO@@的声音聚在角落,偶尔还有一声细微的抽泣。穆童瞧不清楚,只见那边很是有几个人影的样子。
穆童自己双手双脚被捆得牢牢的,她试图坐起来,可惜借不上力,歪歪倒倒的才起来一半就要再倒下去。
一双手从旁扶住穆童,搀着她靠在墙角。
“多谢。”穆童长出一口气。虽然明显是被掳来的,处境危险,穆童却没半点危机感,言辞轻松,“我叫穆童,请问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扶了穆童的人声音小小的,虽然满怀忧虑,却也极有礼貌,比起角落里的人来也算得上镇定,只是口音听着有几分怪:“穆娘子可以叫我胡四娘。”
穆童看不清胡四娘的面容,只隐隐瞧见轮廓,很有些深的样子,理应是个高眉深目的美人:“胡四娘,你是也是被抓来的?”
胡四娘摇摇头,又想起黑暗里穆童应是看不见,小声回答:“我是被卖来的。我是牧胡人,在大彦的西边。阿耶要给阿弟娶妻,就将我卖给商队。到了大彦,我又被商队卖给这里的人。”
穆童把胡四娘的话记在心里,只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那这里的娘子们都是被卖来的?”
“有被卖来的,也有像穆娘子你一样被抓来的。”胡四娘倒是问什么答什么,十分诚实。
“那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同伴?”穆童紧着问,“我与她一同在茶棚里喝茶,不想被人下了迷药,药晕过去了。也不知我的同伴如何,现在在哪儿呢。”
胡四娘疑惑:“同伴?可是穆娘子你被带来的时候只有自己,并没有另外一位娘子呀。”
穆童大大的庆幸了一声,乐呵呵的:“那就好,希望她一切都好。”
胡四娘从未见过穆童这样的。
明明是被抓来的,身处何地,什么人抓的,为什么抓她,要把她如何,这一切穆童任事不知。别的娘子们同样境遇便是哭哭啼啼,畏惧害怕。她却还能笑出来,言语轻松。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真的无所畏惧,还是傻乎乎的脑子不清楚。
许是被穆童感染了,胡四娘不由把这话问出来。
穆童浑不在意:“哭也是被抓的,笑也是被抓的。愁也是不知生死,乐也是生死不知。那何必自寻烦恼,非要让自己难过呢?再者说,谁知道明日不是有好运来了,咱们就都得了自由出去了?”
明明是个歪理,偏把胡四娘这个外来的胡姬给说动了:“穆娘子说得对,既然如此,不如笑一笑。”她小小的露出个笑容来,虽然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却手脚麻利的给穆童解开捆缚手脚的绳子,“穆娘子,你既然是被抓来的,还是尽快找机会逃走吧。这些人不是好人,要把我们送去的地方也不是好地方。”
“你知道什么?”穆童活动手脚。
“穆娘子醒过来之前,我听外面那些人说一早就要带买家来,要挑选了颜色好的给卖到晏平坊。剩下没被挑中的等到后日就送出京,卖到山里去。”胡四娘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胡四娘不知道晏平坊是什么地方,穆童却一清二楚。那是安京最有名的风月之所。设计穆童把她抓来的人的心思昭然若揭。
不过穆童也诧异:“胡四娘,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胡四娘停了一会,才说:“自打被买过来,我就没开过口。他们以为我不懂大彦话。我又老实听话,他们在我面前便没有顾忌。”
穆童笑出来,探手抚摸着自己的腰带,轻轻抵住绊扣,感受腰带中坚硬的触感:“他们有眼无珠,可正叫我得了便宜呢。你放心,待到早上,我带着你一起逃出去。”
“到早上?现在呢?”
“现在呀,养精蓄锐,且睡吧。”
穆童没心没肺的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睡了。
却有人彻夜难眠。
御极殿里,楚江离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闻雁,整个人都如同一卷黑色风暴,要掀起滔天巨浪,裂天崩地,毁灭万物。
闻雁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不能自已:“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和大长公主就是去喝茶的,喝完茶我就晕了。等再醒过来,大长公主人就没了。当时大长公主的侍女还在外面守着,她可以作证,我说的都是实话,绝对没有隐瞒。”
“穆童的侍女?”楚江离拳头握得咔吧直响,胸膺中充斥的戾气萦绕出锋利的黑色漩涡,能把他自己都卷进去削得粉碎,“你倒是会推脱,你醒来可有见过穆童的侍女?”
闻雁一愣,这才察觉哪里不对:“侍女,也不见了?那,只剩下我自己了?”她大惊失色,扑在地上使劲磕头,“圣人明鉴,绝不是我谋害大长公主的!我……”
“不是你?”楚江离将几张纸甩在闻雁脸上,“御马监的紫苜蓿是不是你西朔送到太仆寺的?”
闻雁仰头吃惊。
“找了穆童说要看朕的马想要跑马的是不是你?”楚江离再问。
闻雁张口,然而辩解不能。
“最初你们是准备在乐阳山抓人的吧?”楚江离冷厉质问,“若不是朕在,是不是你早就把穆童带进去了?”
闻雁想说不是。
可楚江离不会给她辩解的时间:“茶棚里还有你西朔的令牌,一桩桩一件件证据都在,你还敢狡辩?”
闻雁听得心凉。她低下头,颤着手拿起地上的纸,上面清清楚楚一条条写得明明白白,哪一件都与她闻雁拖不开关系。
楚江离把人丢下,迈步就往外走:“你的罪等回来再定。当务之急,是把穆童给找回来!”临出殿前,他留下一句话,“若是穆童有什么事,你就等着用命来赔吧!”
殿里闻雁怎么样,楚江离再顾不上。他紧点了亲勋翊三卫,随他出发,满京城的寻找穆童。
勋卫里,楚江离一眼瞧见一个校尉,此时也一脸焦急,一看见楚江离就先给楚江离下拜。
“圣人,长平侯府勋卫校尉张敏峰拜见圣人。”年轻郎君才刚弱冠的年纪,贯甲执剑,姿容俊秀,“敢问圣人,大长公主当真丢了吗?”
夜正深,月晦无光。亲勋翊三卫整齐排列,手中举着火把,把御极殿照得通明,
楚江离的脸就在火把下明晦不定,影子被投在宫墙,狰狞可怖。他逼视着张敏峰,沉声:“穆童丢了如何,没丢又如何?”
张敏峰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都要表现出来的。然而不过是皇帝陛下一个眼神,就把他所有的腹稿都给打没了。
风吹过来,明明应该二月春暖,郑明峰却猛地打了个抖,感到一层深寒。等到他再回神,皇帝陛下已经不在他眼前,背影匆匆的带着三卫出宫去了。
第12章 受死吧
兴庆殿的佛堂里,太后在佛前虔诚的跪着,祈祷诵经,求佛祖保佑穆童平安无事。
夏妈妈在殿门口焦急的抻着脖子等,生怕遗落了穆童被救回的丁点消息。
若不是皇帝不允许,夏妈妈都想把闻雁揪出来,亲自动刑逼供,让闻雁交代到底把穆童弄到哪里去了。
恰在这时,外头来人报说长平侯府的张二娘子求见。
“不见!”夏妈妈直接回了,“太后已经歇了,让她有事明日再来。”
“张二娘子说有大长公主的消息。”宫人战战兢兢的回复。
夏妈妈一个激灵,矮矮胖胖的身子就在门槛上跳起来:“赶紧把人带来!我亲自问!”
张希孟进了宫,给太后带去消息。
与此同时,刚刚出宫的楚江离也被拦住了。
一身黑衣的夜星跪在楚江离的马前,一双眼红得出血,痛苦焦灼比夏妈妈更甚:“郎君,娘子,丢了……”
楚江离骑在马上,死死盯着夜星发上簪着的玉钗:“马场跟着她的是你。”
“是。”
楚江离合眼,深深吸了口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她早就知道。”
“是。”
“现在,她丢了。”楚江离比任何人都清楚,夜星的“丢了”,与别人的“丢了”意义大不相同。
“是。”夜星跪伏在地。
楚江离狠狠攥紧缰绳,手心被自己掐出了血,才按捺住杀人的冲动:“待事了,今日跟着她的人全部入刑房领罚。”
“是!”夜星很清楚皇帝陛下口中的刑房到底是什么地方,进了那地方九死一生。然而她无怨无悔,怪只怪他们无能,跟丢了大长公主。
“带路!”短短两个字,被楚江离喝出血雨腥风。
夜星跃起,骑上自己的马,为皇帝陛下引路:“我们跟着出了北城,那一带散着七八个村落,具体在哪个村子里还未探清。”
不知道在哪个村落好说,楚江离有的是人,亲勋翊三卫往各个村子里一散,一夜一天的时间,足够把所有村子都掀个底朝天。
张敏峰一听见皇帝陛下的分派,当即踊跃:“圣人,微臣愿带队前往山尾村,尽速救回大长公主。”
楚江离听见张敏峰的声音,才转过头施舍给他一个眼神:“你愿带队?你一个校尉,有什么资格带队?”
张敏峰万没想到竟然听见这样的羞辱:“微臣……”
“八个村子。三卫中郎将每人各带一队。”楚江离一锤定音,“朕亲自带一队。今夜搜完七个,若还未找到人,便在山尾村汇合。明日午时之前务必要将大长公主救回来。否则提头来见!”
张敏峰原本应该跟着自己隶属的勋卫右中郎将,然而半途里,他悄悄隐去,带着跟他关系最近的几个前往被放在最后的山尾村。
穆童尚不知道楚江离为她兴师动众到了要把北城外八个村子翻个掉底的地步。
她睡了一夜好觉,醒来的时候都横在地上了。
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穆童打着呵欠问胡四娘:“天亮了吗?”
这屋子里的窗子实在封得严实,都瞧不见亮,自然也不知道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胡四娘也懵懂:“还未给我们送饭来呢。”
俩人话才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
光随着门的敞开照进来,照亮屋内一小片地方,也让穆童终于看清角落里聚着的五个娘子。
年纪小的才八九岁,年纪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全是貌美的小娘子。穆童与胡四娘竟然是里头年纪最大的。
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进来,环顾一圈,其中两个直奔穆童与胡四娘,另外还有人在角落里的五个小娘子里挑挑拣拣,选了两个拎小鸡子一样拎出来。
两个小娘子显然被吓怕了,一声不敢吭。
穆童与胡四娘也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等到四个娘子被带到前堂的时候,为首的正是膀大腰圆,他瞧见穆童乐得咧开一嘴黄牙:“果然是个漂亮的小娘子,不枉我们昨天那么辛苦。想来能在徐六娘那里卖个好价钱。”
穆童扫视一圈前堂,大大方方找了椅子落座:“你是谁?徐六娘又是哪位?你要把我卖出去?”
膀大腰圆看稀奇的瞅着穆童:“小娘子胆子不小。他们都叫我赵老大,你也这么叫吧。”
“赵老大。”穆童笑眯眯的谈条件,“你想要的无非是钱,放了我和这些娘子们,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钱。”
“多少?”赵老大听起来兴味盎然。
“你把我们都卖了,能赚多少?”穆童伸出一根手指,“我出十倍。”
赵老大哈哈大笑:“小娘子口气不小。”
“你不信我出得起?”穆童挑眉。
赵老大摇头:“我信你出得起。可惜,既然你已经被我们抓来了,既然你已经看见我的模样,那我也只能忍痛,放弃这十倍的钱了。”
穆童了然的“哦”了一声:“你怕被抓。”
“小娘子既然知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赵老大道。
穆童好奇:“那你把我卖了,就不怕将来我报官?”
“卖了你,别说你一时半会逃不走,就算逃出去了,要抓的也是买你的人。老子早就跑得山高皇帝远了,谁还能抓得着老子?”赵老大不耐烦的催促,“别废话了,一会儿你最好像现在一样老实,也省了我们许多力气。”
穆童摇头叹气:“行吧。”
“把她带下去换身衣裳。”赵老大别看长得五大三粗,心眼可不少,“这一身瞧着就富贵,徐六娘怕未必有那个胆子敢收。”
穆童紧忙讲条件:“换衣服可以,那能不能让胡四娘陪我?我可不要让你们这些臭男人盯着。”
赵老大嘲笑:“等回头你天天都要被臭男人看呢,现在又非得守什么贞洁。”
“将来是将来,现在是现在。”穆童不依,“若是你不肯,那索性咱们就在这里闹起来,看到时候徐六娘来了,还敢不敢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