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粉疗效极好,敷在伤口上仔细养着,过不了几日就能养好,保证皮肤依旧细嫩无暇,断不会叫人破相。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药粉药效强劲,涂上的时候疼啊。
然而别看穆童方才叫痛叫得厉害,真疼的时候她倒是不叫唤了,闭着眼睛一脸的大义慷慨。
楚江离看得更不爽了,不忍心再碰穆童可怜兮兮的脸,只能往她头发上扯:“怎么又不叫疼了?我又没封你的嘴。”
“你讲不讲理?我叫痛也不对,不叫也不对。你怎么这么凶?”穆童不可思议的瞪圆眼睛,“我才被人打了哎,好惨的哎!就这么对小姑姑,你也太没良心了。”
楚江离冷笑:“你若是不去自作主张,也不会挨打遭罪。”
穆童一噎。
楚江离捧起穆童的手,眼见着小小的手上指甲都劈了几片,心疼得眼睛都红了。他低垂着头,心里的暴虐转了一圈又一圈,要把他整个焚烧殆尽。
可哪怕心中是无尽阿鼻,摆在穆童面前的依旧是珍惜怜爱,给穆童修理指甲缠裹上药的时候比捧着风中残灯还要呵护倍尽。
“你明明早就查到消息,为何不尽早告知于我?”可惜甭管心里怎么疼,楚江离说到嘴上的时候也都是硬邦邦的气话。
穆童垂头丧气:“你正忙着科举的事,费尽心力的跟那帮世家掰扯。我想着这边儿算来就是打拐子的小事,也就只差找到老窝里去,我便将计就计,全办完再秉给你就行了。哪知道出了点岔子……”她抬头望天,不好意思的想伸手挠挠自己的脸颊。
楚江离一把虚虚握住穆童的手,不让她糟蹋自己惨兮兮伤着的手和脸:“小事?算计到你身上还是小事?穆童,你心够大的!”
穆童不以为然:“那不然呢?说穿了他们不就是嫌弃我麻烦,想坑我嘛。小小一个我,跟你选拔人才治理天下比起来哪多哪少啊。”
楚江离气得想把穆童摁倒打屁股,冲口而出:“这天下哪比得了你?”
穆童一把堵住楚江离的嘴,认真严肃:“楚江离,不准乱说!”
楚江离挣红了眼睛盯着穆童。
穆童与他对视片刻,苦口婆心:“楚江离,我知你重情。我们这些亲人对你来说重逾万钧。尤其楚大哥亡故,大郎又被圈禁,你身边只剩下我和嫂嫂,自然让你更在意。然而你是皇帝,这些话就不能随便说。”
楚江离嘲弄:“天下都知我薄情寡义,为了帝位江山不择手段,父亲兄长一样都被我踩在脚下当踏脚石。连母亲都是这么想的,也只有你一个傻子还这么天真。”
穆童正色:“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何必听别人的?”
楚江离拨开穆童的手:“说得再好听也没用。今日的事还没跟你算完账呢,别想趁机转移话题让我放过你。”
穆童立刻耷拉脑袋打蔫:“好嘛,你要怎么训我怎么罚我嘛。”
“拿到情报不上报,擅作主张妄自行事,当怎么罚?”楚江离问。
穆童瘪嘴:“那你要罚的是谁?是升平大长公主还是黑风卫首领?”
黑风卫,整个大彦仅有皇帝陛下一人知晓,也仅隶属于皇帝陛下一人,乃是大彦最优秀的探子。从最南的奇越诸地,到最北的安北都护府,所有消息尽在黑风卫的掌握。
没人知道这支奇卫,更没人知道这支奇卫的首领会是看起来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升平大长公主。
只因原本,这支奇卫最初就是穆童的兄长穆杭为□□楚林成建立的。后来穆杭虽然亡故,这支队伍却只认穆家人的统领。待到穆童刚及笄,就又被楚林成把黑风卫交到她手上。
这些年来,穆童也好好的做稳了黑风卫首领的位置,不曾有过半点差错。
楚江离不动声色:“升平大长公主怎么罚?黑风卫首领怎么罚?”
穆童没伤的左手扯着楚江离的衣袖,试图蒙混过关:“升平大长公主受了委屈受了惊吓,当请圣人颁下赏赐抚慰。”
“黑风卫首领呢?”楚江离再问。
穆童小小纤细的手指把楚江离的衣袖越攥越紧,指尖泛白,心里也越来越沉:“黑风卫首领,当革职,贬为下卒,下刑房,重刑八十。”
楚江离哼了一声。
穆童慢慢放开楚江离的衣袖,一绺乌发从鬓边掉落,遮挡她的脸庞:“属下知罪。”慢慢起身,要向楚江离下跪。
楚江离一把托住人的胳膊,又给按回去好好坐着:“升平大长公主的抚慰没了,黑风卫首领的惩罚也没了,两相抵消,也省了我私库里一笔开销。”
穆童猛地抬头灰眸里全是惊喜灿烂的光:“真哒?”
楚江离弹了穆童整张脸上唯一完好的额头:“你当我舍得罚你?”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穆童美滋滋的,好话不要钱的往楚江离身上砸,“你待小姑姑的好,小姑姑都记在心里啦,回头一定好好报答你。”她说完,眼睛一转,脸凑到楚江离跟前,“说来这次就是个机会,后续我还没完呢,你暂时不要动,知道吗?”
楚江离皱眉:“你还要做什么?”
穆童往后一靠,大爷似的翘起二郎腿,裙摆下的脚脚一晃一晃的:“急什么?看着就完了。等彻底结了的时候,就是我送你一份大礼的时候。”
只是楚江离没等见着穆童的大礼,先听见外头传出的风言风语:升平大长公主被拐子掳走之后污了身子,已非完璧。
而与这流言一同起来的,还有长平侯府世子不嫌弃升平大长公主,执意请旨,要履行婚约,娶升平大长公主为妻。
楚江离气得当朝摔了奏折,一脚把长平侯府世子踹翻成乌龟。
第16章 阿修罗
穆童听说的时候,正龇牙咧嘴的吃柑橘。
她最馋柑橘,酸酸甜甜,汁水多又鲜美。
然而她最近扯了嘴角,吃起来的时候滋味堪称酸爽。
自打被从赵老大那边救回来,已经过去了六七天。这段时间她也没回公主府,就在宫中她原住的凤宁阁里躲清闲,顺便养伤。
伤口不再惨烈,脸颊上也基本消了肿。但青青黄黄的,瞧着像布了半张脸的胎记一样,可以说丑得可怕。
穆童却不以为意,见着怒冲冲的楚江离卷进凤宁阁,还笑嘻嘻的塞了一瓣柑橘到人嘴里:“谁又惹着你了,这脸黢黑的,放出去可止小儿夜啼。来,别说小姑姑不疼你,快甜甜嘴。”
楚江离正开口要爆,被柑橘的汁水滋在喉咙口,又酸又甜的呛着,顿时咳得惊天动地,眼角泪花都溢出来了。
“哈哈哈哈!”偏罪魁祸首笑得打跌,以看人出丑为乐。
等到楚江离能说话,嗓子早咳哑了,气势也都咳没了。听起来不像是压抑怒火,倒有几分委屈憋闷:“还笑得出来。你可知现在外头都在传什么?”
穆童浑不在意的摆手:“无非我失了身之类的风话。”她翘了唇角,不屑,“当真是天下太平了,一个个的日子过得顺心舒适,就都闲得慌。一群大男人,背后就喜欢嚼这些香艳事,也不知羞。”
楚江离一口气梗在心口,眼睛通红:“你说得对,他们就是太闲了。等我砍几颗脑袋,他们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别啊!”穆童赶紧拉住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挨个砍完也防不住他们心里继续想。再说,你自己被说得位不正的时候你都没发脾气砍人,他们嚼我这点破事还值得你动手?”
“这怎么一样?女儿家的名声能让他们这么糟蹋?”楚江离看着穆童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恨铁不成钢。
穆童噗嗤笑出来,眸子里掉进了星星,闪烁夺目:“一样的。你不在意他们怎么说你,因为你照样坐稳江山。所谓女儿家的声名,其实不痛不痒。我又不嫁他们,他们爱说说去,与我有什么妨碍?”
楚江离合眼,深吸口气:“你不在意,我不能不管。这件事我必须解决。”
“行,交给你解决。”穆童对楚江离信赖得很,“不过不着急,再过几天的。”她拿起一旁的帕子,仔仔细细的擦掉手中的柑橘渍,“现在先跟我走一趟吧,我要借你的势。”
穆童没出宫,去的是兴庆殿。
闻雁就被关在兴庆殿的偏殿。与她做邻居的还有张希孟。
太后抚着穆童惨兮兮的笑脸,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想说又说不得,最后也只能化作玩笑的嗔怪“你要借势,我的势还不够你借的?”
穆童腻在太后怀里:“嫂嫂不行哒。嫂嫂慈眉善目的,给人看见都不怕。”她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楚江离,“瞧瞧那张凶脸,往那儿一站都不用动刑,保准吓得人全招啦。”
太后搂着人笑:“行,你去吧。安心,你想做什么就做。哀家还没死呢,有些人啊,胆子就包了天。哀家不发威,就真当哀家不睁眼了。”
穆童笑得开心:“那我就等着嫂嫂给我撑腰啦。”
太后与穆童都在笑。
然而守在太后身后的夏妈妈却打了个哆嗦。她紧忙低下头,为有些敢算计到大长公主头上的人诵了一部往生经。
所有人都忘了,太后与大长公主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气娘子。当初□□打天下的时候,正因有太后在后方坐镇,□□在前征战才能无后顾之忧。
见到闻雁的时候,穆童瞧着闻雁的模样比自己还憔悴。
往日里精神勃发的武将世家的小娘子,此时神容恍惚,魂都要飞没了。
穆童叹气,坐在闻雁身旁,握住闻雁的手:“可怜见的,好好的人怎么被吓成这样?”她转头嗔怨楚江离:“一定是你恐吓闻娘子了,是不是?”
楚江离不吱声,立在一边儿当个哑巴柱子,全看穆童发挥。
闻雁听着穆童的声音,才缓缓回过神来。她一见穆童,紧忙跳下缩着的床榻,要给穆童磕头:“妾行事不周,害了大长公主,妾知罪!求大长公主开恩,要杀要剐,妾一人承担。然而一切都与妾的父兄无关,大长公主明鉴啊!”
穆童端坐,瞧着闻雁磕完几个头,这才笑着伸手把人扶起来:“好了,闻娘子别怕。本宫知道不是你。”
闻雁惊抬头,满眼的不敢置信:“大长公主,相信妾?”
穆童托着人手臂让人坐在自己身边,幽幽叹气:“我相信你没用,你得拿出证据才行。”
闻雁眨眼:“什么证据?”
穆童歪头:“其实我早就问过闻娘子啦,闻娘子是从哪儿听说圣人这里有好马的呢?”
闻雁一愣。她想起来,当初她去找穆童说要跑马,穆童就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诧异的望着穆童,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人前明媚的大长公主。
穆童也不催促,给了闻雁一个笑容,又把闻雁的身子转了半圈,对上楚江离:“闻娘子好好想想。我能保证我不会在这件事上追究你的父兄,但我不能保证别人不会据此做文章。”
猝不及防与楚江离照面,闻雁一个激灵。穆童丢失那一夜,她永远忘不了御极殿里的烛火,照映在墙上地面的狰狞影子,和仿若夜叉修罗般的皇帝。
“闻娘子,这唯一的机会,你要抓住啊。”恍惚中,有娘子的声音清灵悦耳。
闻雁听阿娘说过,天人阿修罗有男有女,女子样貌姝丽,男子影像狞恶。但无论男女,皆是一念之间,便决人生死的恶神。不容质疑,更不容反抗。
闻雁的心沉到了底,却也莫名的安定下来。她紧张的啃着指甲思索,那一日到底是在哪里,听见谁说的,圣人有宝马?又是谁说的,大长公主能说动圣人,借来宝马?
穆童没再打扰闻雁,离开兴庆殿,依旧带着皇帝陛下往宫外去。
楚江离就像个侍卫,跟在穆童身后亦步亦趋。
“张敏峰说要娶我?”穆童轻笑。
楚江离沉了脸,恨不得把人撕碎嚼肉:“他不配。”
穆童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劳烦圣人陪我走一遭,咱们呐,到长平侯府退婚去~”
第17章 皇侄
长平侯张高原是被自家闺女从小妾身边拽出来的。
张希茹被两个丫头搀着,对着自己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嚷:“阿耶,你知不知道我哥做了什么?你还有心思混闹!难不成咱们家真要娶那个残花败柳的穆童回来?”
她心心念念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不让穆童进门?结果我哥倒好,还在朝会上主动请婚。那穆童不要笑死,怕巴巴的得赶紧嫁进来呢!
张高原两眼昏昏,由着张希茹在前堂焦躁:“你急什么?敏峰自有他的主意。你一个小娘子家家的,何必跟着裹乱?”
“我裹乱?”张希茹怒瞪没用的父亲,“要不是我……总之,就算我哥求娶也不行。穆童那女人就不能进我们家的门!阿耶,你去,找到圣人说,我们家不要那样不守妇道与人有染的媳妇!”
张高原打了个呵欠:“再怎么样那也是大长公主。先帝遗诏亲封的,到底里子不在面子也在。得了,认了吧。”
“阿耶,希茹。”张敏峰站在门口,看着昏昏沉沉的父亲和气怒肆行的妹妹,稳如泰山,“大长公主虽然是先帝亲封,可如今御座上那位是否承认就未必了。”
张高原傻愣,张着嘴巴:“啊?那圣人不承认又能怎样?他还能违逆先帝遗诏,夺了大长公主的爵位不成?”
张敏峰嗤笑:“咱们这位圣人什么人,父亲你真不知道?是,他南征北战,为平定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可当初先帝称王的时候,世子的位置不是他的。先帝登基建国的时候,皇太子的位置也不是他的。先帝才立国三年,怎么突然就皇太子谋逆被捉,怎么先帝就突然崩殂?怎么就轮到圣人继位?父亲,这些事你可曾好好想过?别说穆童这么个异姓的大长公主,就算是圣人的亲哥哥那位废太子,如今是什么下场?”
张高城倒吸一口凉气:“赶紧,退婚退婚!这亲事咱们可不能结!要是圣人哪天彻底恼了穆童要杀她,咱们一家子都要跟着倒霉!”他一窜而起,就要奔出门。
张敏峰嫌恶的按住张高城:“父亲稍安勿躁。真要退婚也不能咱们提。只要穆童还是大长公主一天,咱们退婚那打的就是皇家的脸面。圣人再不喜穆童,也不会允许咱们伤损皇家的面子。必须让穆童主动退婚才行!”
张高城傻愣愣的张嘴:“啊?可婚事是先帝赐下的,大长公主能愿意主动退吗?”
张敏峰莫测高深:“以前当然不会,然而如今么……”他向张希茹微笑,“希茹,做得不错。”
张希茹得意想笑,又噘嘴不爽:“既然哥你也觉得如此,那大好的机会怎么不把握?还主动提要求娶呢?”
张敏峰舒舒服服的往后一靠:“别急……”
话音未落,外头通传,皇帝陛下与升平大长公主登门。
张敏峰起身,傲慢的掸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不就来了?但凡穆童还要点脸,这一次,都该是来退婚的。她一个残花败柳还想什么?以后啊,也只配青灯古佛了。”
张希茹一脸雀跃,想跟着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