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无奈,将谢淑妃降为嫔,裴安却依旧不依不饶,多次在朝堂之上引经据典,控诉谢淑妃复位一事不合礼法,罔顾纲常,与天子相冲。
皇帝一怒之下,革了裴安的职,又将人压入大牢。史官王隽这时又站出来义愤填膺为裴安鸣不平,同样也受到了处罚,如今待罪在家,不得出门半步。
短短半个月,李煜羽翼悄然之间被折去,这很难不令人忧心。
太后未必知晓裴安和王隽是李煜的人,可是她知道,李煜心系朝堂,不忍见肱骨之臣遭受如此对待。可李煜找错了人,她即使再洞察一切,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王朝几代人留下来的血淋淋的教训和铁律。
更何况,这个时候任何人为这两位大人求情,都会被认为是他们的同党,太子目前处境不算好,与皇帝的隔阂还未消除,他实在不该出面解决这件事。
还好,她的孙儿没有因为一腔热血,向她出口求情。
她高兴地开口,“太子你与蔓蔓的感情如此之好,哀家今日真是高兴呐。来人,传哀家口谕,从今往后,蔓蔓若想入宫,可免去净身喊礼之缛节,只需由宫侍太监通传引见便可。”
李煜与唐晓璃相视一笑,转身欣喜地向太后再行一礼,“多谢皇祖母!”
太后看着两人琴瑟和鸣的模样,脸上堆满了慈祥的笑容,她复又转过身去看皇后,“皇后,这下你可放心了,不管是蔓蔓还是你,亦或是整个唐家,哀家都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皇后心神松了一下,眼里有动容的感激。
近来,因着宫外的传闻,整个唐家陷入了非议之中。皇帝又迟迟不肯下旨,为太子和唐晓璃正式赐婚,宫人不禁议论纷纷,说这婚事十有八九成不了。
一个未出阁的高门女子,被人这样议论难免折辱名节,她作为唐晓璃的姑母,也不禁蹙眉发愁。如今太后这懿旨一下,不说能杜绝宫中传闻,至少也能向众人表个态。
太后十分注重这门姻亲,他们唐家并不是上赶着想要去与皇家攀亲,蔓蔓的名节也还算体面。
皇后被太后的体恤与关怀弄得喜极而泣,“臣妾替蔓蔓,替整个唐家谢谢母后。”
“你心中宽慰了,哀家心里也就好受多了。”
众人又话了几句家常,满室欢声笑语。唐晓璃被太后叫去身边,乖巧地依偎在太后脚下,皇后也一脸慈爱,连带着看李煜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香华姑姑见时候差不多了,才附耳在太后身边提醒了一声,“娘娘,柔儿这丫头还跪着呢。”
太后微勾的嘴角缓缓地放了下来,殿中之人动作皆一顿,不一会儿神色恢复如常。大家都忘了,这地下还跪着一个不起眼的奴婢。
太后微微抬手,有些漫不经心,“既是如此,那你便退下吧,不用在这殿中伺候了。”
商邵柔如临大赦,“是。”
从前她看电视剧的时候,总觉得人跪上个一两个时辰根本不算什么,可真正自己跪着的时候,连一刻钟都觉得煎熬。
跪上半个时辰,她的双腿已经麻木,站起来不禁发软。她感受到厅内好几道目光注视着她,有戏谑,有怜悯,有不屑一顾,还有...还有一道目光,她猜不透其中意味。
好不容易欠着身子,退至门槛处,商邵柔却因抬腿而牵动了膝盖而轻轻皱眉,整个人差点儿直直地倒下去,背后一双纤细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商邵柔回头一看,脸上因疼痛而牵动的肌肉忍不住有些僵住,熟悉的声音传来,“小心点儿。”
是春儿。
二人坐于亭台东北角,相视无话。许久之后,春儿才缓缓开口,“柔儿,近来你可还好?”
在外人眼中,她如今卷入非议之中,处处遭人白眼,又被李煜赶出东宫,好不好,一看便知。
商邵柔笑笑,“还行,你呢?”
春儿心中一滞,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些。
在外人眼中,她如今是皇后娘娘的心腹,日子一定过得很滋润。可谁又能想到,这过去的一个月里,她受到了怎样可怕的对待。
光是皇后的考验,就足以令她痛苦不堪。再加上,从前在七王府遭受的的阴影,近来又似鬼魅一般缠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在坤宁宫,每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春儿有些心虚地答道:“我也还好。”
不管怎么说,如今她与柔儿,也算是彻底站在了对立面,这背后的辛酸苦痛,又何必再诉说?
二人找了个借口告别,商邵柔便一身瘫软地回到了自己住所。此时还不到正午,她不算繁忙。
可是她没想到,唐晓璃竟然会避开众人,悄悄地来找她。
“我知道,你跟太子殿下预谋好了,要以我为诱饵,假意与我成婚。等到太子殿下达到目的,便会一脚将我踢开,迎娶你为太子妃,是不是?你们将我唐晓璃当成什么?”
第58章 暗中交锋
商邵柔从睡梦中惊醒, 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在做梦。可梦中唐晓璃的控诉实在太过真实,商邵柔心中并不好过。
作为小说女主,唐晓璃聪颖慧达, 她不可能看不出李煜突然答应与自己订婚的蹊跷之处,可她却似乎半句未说,这是为何?
另一方面,她心里又不免疑惑,近来她变得嗜睡了许多, 只不过跪了一阵,她竟觉得浑身乏力,腰酸背痛。
门外有人轻扣门扉,“柔儿,郑公公在门外, 有事找你。”
商邵柔一股脑儿地爬起来,“知道了。”
郑由颀长的身影立在宫墙角下, 见到她,先是浑身将他打量了一番,随后递给她一包乌黑的草药,“晚些时分,你用这草药湿敷在膝盖处,过了一晚疼痛便会缓解。”
“多谢郑公公,只是不用了, 我还没有那么娇气。”
商邵柔本能地婉拒, 自她来到慈宁宫后, 郑由对她的关照已经超乎了她的意料。
郑由看了她一眼, 收回了手。
“公公,你找我, 是有什么事情吗?”
郑由这才侧了侧身,往庭院外看去,商邵柔顺着他的目光,见到了凉亭水榭处端坐着的一个人影,心中一滞。
商邵柔走上前去,俯身行礼,“奴婢参见唐小姐。”
唐晓璃倚靠在凉亭的栏杆处,给河里的游鱼投食,听到商邵柔的声音之后,这才拍尽手中的面粉渍,转过身来。
“你们都下去。”唐晓璃屏退了众人,眼睛灼灼地盯着商邵柔。
“坐。”唐晓璃摆摆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的石凳下坐下。商邵柔顿时觉得有些心虚,“奴婢不敢。”
“既是如此,我便直接问了。”唐晓璃的手指在锃亮的石桌上轻轻敲着,“你与李煜,断干净没有?”
商邵柔心中猛地一凛,她果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商邵柔垂头,低低地说道:“奴婢与殿下,如今各有各自的路要走。”
“还真断了?”唐晓璃突然感觉到一阵失落,有些喃喃自语,“难道是我的计策太过了?”
嗯?商邵柔抬头,眸子中有些不解地盯着她。
唐晓璃迎上她的目光,拉着她的手,“这些日子以来太子殿下心情阴翳得很,脾气又大,连骆闻每次见他都胆战心惊不到半刻钟便被轰了出来,你的名字在东宫更是一个禁忌。”
商邵柔心中像是被锐物轻轻划过一般,有些不是滋味儿。“唐小姐,我不知您为何要向我说这样的话,若我们之间断了,对你岂不是更好?”
唐晓璃却凝眉,手在石桌上一撑,‘腾’地一下站起来,有些激动,“你把我唐晓璃当成什么人了?我既已知道你与太子殿下情投意合,又怎会横刀夺爱?”
商邵柔有些愕然,她以为唐晓璃是来向她兴师问罪的。
唐晓璃似乎想起了方才在殿中李煜对商邵柔略显冷漠的态度,担心她有些多想,便出口解释:“殿下没同你说么?我与殿下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你莫要误会。”
商邵柔瞠目结舌,“唐小姐,你才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太子妃,应该是奴婢请求您不要误会才是。”
“什么太子妃?”唐晓璃轻斥一声,“不过是家中长辈和太后娘娘乱点鸳鸯谱罢了,说白了太子殿下就算娶我,也不是娶我这个人,而是我这个身份。殿下不喜欢我,我亦不算心悦殿下,这亲成得也没意思。”
“唐小姐,既然这样,你为何还要答应呢?这对你的名节...”
唐晓璃摆摆手,一脸不屑,“名节什么的,又不能当饭吃。将来帝都待不住,我便随着几位堂兄下江南去,那儿可比这京城好玩多了。”
商邵柔看得有些愣怔,一时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在这封建的世代上,还会有这样的女子。
唐晓璃说着,心中憧憬万分,末了还不忘对商邵柔解释,“至于这原因嘛,自然是因为一个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越过商邵柔,往宫殿之外的某个角落望去,一脸地向往与欢喜。
商邵柔眼皮一跳,心中腾升起一种古怪的预感,可碍于她自己的身份,她不好直接问出来,可没想到,须臾之后唐晓璃自己便施施然地全盘托出。
腰上的彩带被她小臂绕上一圈,手指头轻轻地捻着,唐晓璃看向商邵柔,“你怎么不问问我,那人是谁?”
“奴婢以为,自己还没有资格揣测和询问主子们的心意。”
唐晓璃下颌微微抬起,仔细地盯着她看,她慢慢地凑近眼神有些不悦,商邵柔却心里发毛慢慢地后撤,“怎么了,唐小姐?”
“奇怪,我初见你时是在太后娘娘搭建的戏园子里,那时候你探出身子来,眼神灵动活泼,我便知道你与我是同一类人。可如今,你怎么却变得如此古板了?”
商邵柔愣了一下,垂下头去。她心中一慌,在慈宁宫的这半月,她不知何时已渐渐将礼教尊卑,身份贵贱这一套融进了自己的身体,如今看来她却是要比眼前的唐晓璃还更加封建了。
商邵柔这才扯了扯嘴角,抬眼一笑,“唐小姐,我能知道那人是谁吗?”
唐晓璃满意地点了点头,轻启薄唇,“七殿下。”
商邵柔不由地往后退了一两步,倒抽口气,浑身僵直,许久才吐出两字,“为什么是他?”
其实原因很明显,在小说中李劼就是因为李煜对唐晓璃表露出的好感而伺机接近她。
唐晓璃似乎没有注意到商邵柔的不对劲,而是沉浸在了自己的喜悦与想象之中,自顾自地说道:“老实说,我对他很好奇,偶尔还忍不住生出一丝怜悯和心疼。”
初见时是十二岁那年,他们于京郊小道相撞,力道之大几乎使马车撞成齑粉。她倒在地上,旁边是断了手脚的奴仆的哀嚎声。
恐惧与疼痛同时袭来,她自然也放声大哭,狼藉的地面突然滚过来一个轮子,接着一个染血的少年用他稚嫩却血淋淋的手,一下一下艰难地爬到她身边来。
他的面目实在可憎,左眼珠子与常人都不同。稚嫩的面庞染上了一股不成熟的凶狠,“是你自己撞过来的,到时候你要是敢乱说,我就...”
“我就掐死你。”他染血的双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双手却因疼痛抖得厉害。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与她相撞的少年,其实是皇帝陛下的七皇子。可一个皇子,又怎么会只带一仆从出现在京郊,看样子他还伤到了腿。
后来,了解到李劼的处境后,她才明白当日他放在她脖子上颤抖的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害怕。即便身为皇子,与一个臣子之女相撞,他依旧害怕自己会因此受到处罚。
“那件事情过后,他便被陛下赶出了皇宫,彼时他尚未成年,又没有封号,却被迫要在宫外建府。从此我一直对他心中有愧,可不久之后我便随着父亲去了江南。”
唐晓璃撑着头,似乎还在回忆着往事的点点滴滴,须臾之后又忍不住苦笑一声,“可我没想到,再次重逢之后,他却彻底忘记了我。”
商邵柔沉默着,心中有些无奈。这样的戏码她看过无数次,每一部小说的男女主,小时候都必然有过羁绊。可要命的是,唐晓璃惦记了许多年,这种细微的情愫一旦在心里扎根,想要再抽除,就如抽丝剥茧一样难。
“那日在太后娘娘的宴会上,我一眼便认出了他。可是他似乎,在看着你。”
唐晓璃转过身来,静静地盯着商邵柔。
“我本以为他是心悦于你,也一直在想年少时的一场邂逅本不该左右我如今的情感,于是我便如家中父母所愿,尽力讨太子殿下欢心,可余光却忍不住往他那里瞥去,我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她突然有些泄气,“可是他却不为所动。”
“唐小姐,你误会了,我与七殿下无任何交集,他不可能对我...”商邵柔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唐晓璃收起眼中的落寞神色,握着商邵柔的手说道:“我知道。是太子殿下对你有意思,他想将你抢过来,是不是?”
商邵柔眼睛微微睁大,脸上表情有些呆滞,她说话还是这般直来直去,一点儿不绕弯子。
她突然认真地瞧着商邵柔,“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与太子殿下合演这场戏了吗?”
商邵柔心中一凛,四肢因脑中突然涌现的后知后觉而止不住僵硬,“你是为了...为了引起七殿下的注意。”
唐晓璃点了点头,“我只是想看看,他能不能记起我。所以,与其说是太子殿下来找我合作,倒不如说是我在请殿下帮忙。”
商邵柔眼皮一黑。
唐晓璃虽智慧过人,可于感情之事却还如初生的小鸟,懵懂又天真。而李劼就像毒蛇,一旦缠上人,便不会轻易放手,她实在低估了其中的危险。
唐晓璃看着她脸上的黑线,站起身来在亭中踱步,无所谓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不在乎。”
商邵柔默然,敛了敛心神。
唐晓璃展颜一笑,眼中有了些憧憬,“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他去江南,赏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我总觉得他的前半生,过得太苦了。”
商邵柔半开玩笑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和担忧,“如果,他不愿意远离朝堂,跟着你去江南,怎么办?”
李劼,远不止唐晓璃看到的那么简单,唐晓璃初不懂,可商邵柔却深有体会。
唐晓璃敛去眼中的笑意,嘴角的弧度也渐渐收起放平,“柔儿,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七殿下他并非池中累鱼,他必然不甘于现状,也不满足于一辈子被人□□,当个无权无势的无名皇子。”
“你放心,我又不是要嫁给他,等到他真正涉及到党争与夺嫡中,我自然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商邵柔惊掉下巴,“什么,你不想嫁给他?”合着说了半天,他们一直在跨频聊天?
唐晓璃也愣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难怪你方才一直神色不对,你以为我与太子殿下合作,便是要想法设法嫁给七殿下?”
“难道不是吗?”
唐晓璃笑了半天,“我只说了想引起他的注意,又没说要嫁给他。再说,日后我与太子殿下的婚约一解除,我名节必损,宫中必不会再有皇子愿意娶我。到时候我爹娘再想将我困在京城,也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