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轻巧,商邵柔却不禁为她惋惜,即便她不在乎自己名节,商邵柔却不忍心让她一个人陷入非议之中。
她郑重地问唐晓璃,“唐小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不想嫁给七殿下?”
唐晓璃耸了耸肩,“那是自然。我在江南野惯了,实在不适应这京中生活,恨不得早早地寻个理由回去。”
“如此,那我便记下了。”商邵柔在心中默默地谋划,如此一来,她更不能让李煜铤而走险,以唐晓璃为诱饵引起李劼的注意。
“你记下什么了?”唐晓璃有些莫名其妙。
商邵柔却摇摇头,笑着将话题揭过去,“唐小姐,听说你的画技是在宫外学的?春选在即,香华姑姑吩咐我去找些画师,将所有的秀女的画像重新临摹几份,一份送给陛下,一份给皇后娘娘,还有一份要留给慈宁宫。可宫中画师人手不够,我得去民间找些画师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可以推荐的?”
“这有何难?明日我一进宫,便将人给你带来。”
“多谢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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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晓璃走时,已经是烈日当空的正午,临走之前她还不忘寻了个来找她的借口,吃果冻。
慈宁宫没有做果冻的模具,太后便差人去东宫取。李煜一听说是唐晓璃想吃,当即叫人送了过来。
既然搞出这么大阵仗,商邵柔就不可能只做唐晓璃那一份。她借机向香华姑姑问了各宫娘娘的喜好以及忌讳,香华姑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才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告诉给她。
果冻送至东宫的时候,李煜有些恍惚,晶莹的果冻边围着一圈透明碎冰块儿,一片薄薄的薄荷叶轻轻插在果冻的一角,果冻整个呈胶状透明的紫色,正中央镶嵌着一小颗圆润的葡萄。
他站在书房的窗前,背对着骆闻,“裴安在狱中,一切可还好?”
骆闻抱拳,恭敬地回答,“回殿下,裴大人在狱中苦中作乐,成功与那个外邦的死刑犯结识,具体怎样,还要等大人出狱后再议。”
李煜点了点头,“他不是有许多门生吗,他们各个可都熟悉礼法,能说会道,叫他们多上些折子,给父皇施压。”
“是。”
“还有,”李煜转过身来,“王隽那边你吩咐下去,让他准备好一些巫蛊之术的资料,我怀疑太和巫师与七弟暗中勾结。”
“遵命。”骆闻心中不禁感叹,殿下这招以退为进实在是高明。明面上裴安和王隽都遭受到了打压,而实际上他们只是暂时退居朝堂,以便于在暗中行事罢了。
“那唐小姐那边...殿下,近来七皇子似乎还没有任何动静,而您与唐小姐的婚事,却已经人尽皆知了。属下担心,若最后七殿下不出手,您...”
李煜闻言,也不禁凝眉深思,是哪里出错了吗?还是说是李劼真的沉得住气?
须臾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坤宁宫那个婢女春儿,最近有什么动静?”
“她如今...”骆闻有些汗颜,“她如今已经是皇后的人了,想必不会替咱们东宫传递什么消息。”
将春儿放去坤宁宫,属实是一个失误。骆闻有些心虚,害怕殿下责怪他没有看好人。
而李煜却不这么认为,他眼皮一抬,似乎找到了症结所在。“骆闻,你还记不记得,那宫女是什么出生?”
骆闻心中一凛,当即反应过来,“殿下,您的意思是她如今效忠于七殿下,而且皇后与七殿下已经私下联合了?”
如此一来,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李劼这么久依旧按兵不动了。因为那婢女春儿,十分了解柔儿。更何况,皇后也经常到慈宁宫去,打探情况。
“殿下,如此一来,我们是不是得下个猛药,彻底乱了七皇子的阵脚?”
李煜缓缓地在室内踱步,他今日依旧着暗红色朝服,一头青丝高束脑后。缓步走动之间,有幽幽松香摇曳,给人一种坚毅沉稳之感。
过了一会儿,他才招手,让骆闻附耳过来,“你去华清宫取...”
骆闻侧耳听完,整个后背都有些发僵。“殿下,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李煜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眼中已经是不容置喙的坚定。骆闻只好颔首退下,临走之前,他看了看书案上的那碟子果冻,有些迟疑地开口,“殿下,这果冻周围的冰都化了,您确定不吃?”
商邵柔还记得,殿下最爱吃葡萄味的东西。
李煜的眼皮跳了跳,眼角余光似是不经意地往桌案上一瞥,继而移开目光,清冷地说道:“拿走,丢了。”
“是。”骆闻有些无奈,却也只好遵命。
推开门的时候,张清正好迎了上来,“骆统领,这是怎么了?”他看了眼骆闻手中正要丢的东西,轻叹一声,“殿下与柔儿姑娘,当真是没有半点缘分了吗?奴才瞧着,真真是觉着可惜。”
“张清,不该说的不要说。”骆闻沉声呵斥,“如今殿下心中,只有唐小姐一人。”
“是是是,老奴失言了,老奴该死。”张清弓着腰,望着骆闻离去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幽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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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明月,高高挂在重华宫外的枝头上,殿内崭新的陈设被这皎洁的月色一照,显得越发锃亮如新。
一红顶圆帽,着深灰色的小太监正半倚靠在梁柱后,一手执笔,一手执书,在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突然,他听到眼前猛地一声闷摔,接着有瓷器破碎的刺耳声。一抬头,记录簿的主人公七殿下,正狼狈地倒在地上,瓷器碎片划破他的手臂与掌心,带出一抹猩红的血。
奴才们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将七殿下扶起,心里惴惴不安。而被拥在人群中的那人,却只是笑着摇摇头,“无碍,本殿只是一时心急,多走了两步罢了。”
卫三言辞激动地开口,“殿下,您的腿脚才刚刚恢复一些,太医都说,您不可劳累过度,擅自走动啊。”
“卫三,这是我自十二岁之后,第一次被父皇默许居住在宫中,你知道我有多么激动么?父皇还允许我在这重华宫住下,以吸收玉矿灵韵,我如今只想快些治好这脚疾,为父皇分忧,早日了解了那玉矿的谜才好。”
说完这话,卫三余光往记录官那儿悄悄瞥了一眼,迅速收回目光,只见他的手飞快地动着,眼睛还时不时地往李劼的伤口上看去,不一会儿,记录官收起纸笔,转身离去。
李劼坐在轮椅上,迅速恢复了往日阴鸷神采。须臾之后,一长耳小厮从西北角门拐进来,在卫三耳边说了些什么。
李劼屏退了所有的奴才,展开卫三递过来的纸条,眼角的笑意愈渐浓烈,“唐晓璃已经找到了圭谈,让他以民间画师的身份入宫,这真是天助我也。”
卫三心中也一阵欢喜,“恭喜殿下。方才东宫亦传来消息,太子殿下不仅为唐晓璃请旨免去了宫外觐见之缛节,更是将那宫女柔儿送来的吃食,直接扔进了渣斗里。”
李劼接过小宫女颤颤巍巍递过来的巾帕,开始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血迹,他闻言抬头,睥了卫三一眼,不屑道:“这能说明什么?”
卫三被他这么一盯,有些心慌,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这说明了殿下的判断没错,目前我们应该将重心放在唐家小姐身上。”
李劼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眼神冰冷,“啧。”
卫三冷汗直冒,只见李劼两片薄唇轻轻动了一下,“如此蠢笨,本殿怎能留你,你提前去明月谷,让月影过来。”
“殿下...”卫三惊呼,可是求饶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口,他只好战战兢兢地领命,推开门的那一刻,他觉得一股冷风直直地渗透进了他的骨子。
他还能从明月谷回来吗?
李劼坐在轮椅上,由小太监推回宫殿。月光照着窗柩,他坐在窗边,微低着头,时不时地转动了一下刚才受伤的手腕关节。
而后他倏然抬头,月亮的清辉似乎都被他阴鸷幽暗的眼神全部吸去,夜色渐渐变得黯淡起来。
“皇兄,既然本殿分辨不出你真正的心意,那么我便好心出手帮帮你,若她二人同时濒死,你会救谁?”
第59章 画像
翌日。
香华姑姑已经渐渐着手将慈宁宫的一切事物交由商邵柔打理, 例如伺候太后晨起洗漱这样的事情,她已经能够算得上得心应手。
太后看她的眼神还是有些挑剔和不满,可当她为太后梳得一头利落又妥帖的发髻时, 商邵柔眼尖地发现,她的眼神忍不住往铜镜里面多看了两眼,连嘴角也止不住微微地扬了一下。
香华姑姑在一旁,也露出些欣慰的笑容,她还没有见过哪一个小姑娘, 能有这样一双巧手。
商邵柔心中笑了笑,当她这个全能艺人经纪是吃素的吗?以前她们公司还是个小作坊的时候,公司里的艺人出外景,妆发服装全是她一手操办的。
得到太后未宣之于口的赞许之后,香华姑姑又带着她往内院转了转, 殿中奴仆多少,花销流水, 赏赐银钱,一应说与她听。
商邵柔听得一脸认真,悟性也极高,这样的事情,她本来就做得多,如今只能算是重操旧业。
唐晓璃入慈宁宫拜见了太后之后,便点了商邵柔的名要见她, 身边还带了个低眉顺目拘谨恭敬的男人。
按常理来讲, 平民百姓是被禁止入宫的, 即便是有品级的臣子, 除却上朝之外,也不允许出现在后宫。
可有了唐晓璃引荐梨园班子一事后, 太后对于唐晓璃引荐他人之事就放宽了些礼制,更何况,这个素手白衣,言行举止皆无异样的男人,还是唐晓璃应太后之要求请来的民间画师。
太后意兴阑珊地盘问了他几句,便摆摆手放他和唐晓璃下去找商邵柔。
商邵柔只好放下手中的账目本,与香华姑姑打了个照面,两人便往后殿的凉亭里去了。
“香华,你觉得这小丫头怎么样?”太后年岁已高,每日晨起吃斋体力难免更不上,于是干脆侧卧在午憩的长形软榻上,由着香华给她捏腿消肿。
“回娘娘,奴婢瞧着,那小丫头确实够机警聪明,平日里无论交给她多繁重的活儿,她从不抱怨,默默地都做了,也从不掺和宫中那些宫婢的嚼舌。”
太后两腿稍稍换了个位置,看了香华一眼,轻笑一声,“香华,你这么夸她,是不是怕到时候哀家找不到合适的人,不愿意放你走啊?”
“娘娘说哪里的话,奴婢哪儿敢。”香华姑姑也笑着,手里捶腿的动作没停。
太后轻叹一声,“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哀家定然要怀疑是那丫头给人塞了什么好处。可这话是你说的,哀家便放心了。”
香华姑姑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接着起身挪动了一个位置,在太后膝盖上方三寸的位置轻轻揉着,只听头顶处的太后继续说道,“也许那小丫头确实有过人之处,哀家了解煜儿那孩子,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温润随和,可骨子里又倔又轴,一旦认定了谁,就轻易不会变。”
太后的目光往香华那儿一看,后者也正好抬起头来,“你说,哀家要是不帮着他留着那小丫头的命,日后他可怎么办?”
香华姑姑也温润地笑着,“娘娘菩萨心肠,又疼爱太子殿下,也算是那小丫头好命了。这若是换了旁人,她怎么可能还活得下来。”
太后被香华姑姑的话逗笑,末了又忍不住长叹一声,“可是蔓蔓那小孩儿,哀家瞧着也是顶喜欢的。哀家这样做,会不会惹蔓蔓不高兴?”
香华姑姑微微摇头,“娘娘,您啊就不用担心这么多了,刚才奴婢还看见,唐小姐她领着画师去后殿找那丫头,二人似乎相处地还算不错。”
“是么?”太后有些惊讶,末了又点了点头,“罢了,既然太子喜欢,蔓蔓也不排斥她,以后收了她做个通房婢女,让太子房事和谐些,也无妨。”
二人说到此处,忍不住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太子殿下和蔓蔓,可都是未经人事的雏儿。有个丫头提前与太子体验几番,往后蔓蔓房事上也能松快不少,最好能早点让她抱上曾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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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殿里的商邵柔,并不知道此时主殿太后与香华姑姑二人心中所想。她听到唐晓璃的声音温甜细软又隐隐约约地穿过水榭廊庭,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小步迎了上去。
她请画师,不仅是为了画秀女画像,还为了从中偷师,学些临摹技巧,有朝一日也许她能碰着些机会,亲眼见见李劼胸前那块玉。
“柔儿,这便是我在外给你找的画师,他是我朋友孟犀举荐的,画技高超。”
商邵柔一听此言,抬眼打量过去,此人身量不高中规中矩,一身素白长衫,眉目低垂,自有一种温润气质。
“草民圭谈,见过柔儿姑娘。”
那人向商邵柔拱手作揖,一抬头露出那稍长的颌面,细唇宽腮,眉中心一点黑痣,醒目地像一支利箭,毫无防备地向商邵柔射过来。
“你说,你叫...圭谈?”商邵柔声音轻颤,双肩若不可闻地抖了一下,圭姓在大殷朝并不常见,她不认为这是撞名,更何况在小说中确实提到,圭谈此人表面舞文弄墨,清高孤傲,背地里确是个风花雪月,口蜜腹剑的小人。
如此说来,他擅长画画,也就不奇怪了。
天机阁的圭谈,李劼藏在暗处的棋子,这会儿为什么会在唐晓璃的引荐下入宫?李劼又在搞什么阴谋?
“是的,柔儿姑娘,你认识我?”圭谈眉心一蹙,眼神微眯,向她投来探究的目光。
商邵柔赶紧敛下心神,用笑容盖住心中的诧异,“没有,只是觉得先生的姓,很少见罢了。”
圭谈便也笑着,可嘴边两侧的肌肉却未完全放松,“这倒是,草民这姓氏,一说出去,旁人总免不了惊诧。”
又寒暄了几句之后,商邵柔才与唐晓璃分别,领着圭谈进了一处向阳的屋子里,屋外一棵大槐树,挡住了大部分斜射而进的阳光。
“虽说你是唐小姐推荐而来的,我却也不得不考考你的画工,不知先生平日里是擅长画什么?”
圭谈谦逊地笑了笑,“工笔写意,人物临摹,在下都略懂一二。柔儿姑娘若是想考在下,不如,在下现场为姑娘作一幅画吧。”
商邵柔有些愕然,有些意外,内心还隐隐有些不适。可她说不上来,再看圭谈,他的眼神似乎清澈坦荡,无任何异样。
圭谈盯着她的眼睛,轻轻说了一句,“很快的。”
商邵柔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在他作画的过程中,商邵柔才渐渐反应过来,她内心涌现出来的那股子不适由何而来。圭谈看着她的时候,眼神虽清澈但却有种肆意和露骨,完全超出了常人之间刚见面的那种陌生与距离感。
他拿着画笔,临空朝她的脸颊和腰肢处比划的时候,她总感觉他正挑刀,将她的衣物一寸一寸地剥落。
这个念头一窜进她的脑海,她立即打了个寒颤,一股冷意由头浇到脚。
“好了,柔儿姑娘,你看看,还满意么?”圭谈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室内突然传来,商邵柔耸耸肩,努力拂去心中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