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骆闻抱拳领命后脑中才开始琢磨起来,一定是有人趁殿下晚膳时分偷偷潜入了殿下的书房。
可是,殿下从前便知道,这东宫里有各方人安插的眼线,他故意留着就是要靠这些人传递些假消息,掩人耳目。何故今日,他却好似不管不顾一般,要将所有的毒瘤疮痂都拔除?
不过现在,他也不敢问,只能殿下说什么就做什么。
“殿下,那张清那边...”其他人都好办,只是张清要不要也一并清楚,骆闻却拿不定主意,毕竟他职位不低,且到目前为止他们并没有掌握充分的证据。
李煜冷冷的话语传来,“一并除掉。”
骆闻有些怔然,到底是谁惹到了殿下,他如今仿佛全然失了理智。
“你今日去见裴大人,可有收获?”
许久之后,李煜才终于缓过些神来,听到他这样问,骆闻的心中松了一口气,脸上虚汗却止不住往下流,“回殿下,一切都在您的意料之中,只是我们还另有收获。”
见李煜脸色不好,骆闻不敢卖关子,一股脑地将今日所得说了出来,李煜的脸色在听到七皇子这几个字时,骤然变得比乌云还黑。
原来殿下震怒,是因为七皇子。
“七弟...”李煜咬牙切齿地用唇舌碾着这两个字,好像是在对待最仇恨的敌人,“本殿不发威,你还真当我能任你摆布算计?”
“殿下想好怎么对付他了?”
李煜捻了捻手指,沉眸片刻才开口,“你去太医院找一趟江太医...”
骆闻惊呼,“殿下,若是被人发现,那可就是死罪。江太医他...肯帮我们吗?”
李煜沉声,在案桌前踱了几步,越过梁柱往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一个小匣子递给骆闻,“这是上次我让你取华清宫取玉镯的时候,带回来的玉镯,你将它交给江太医,他自然就明白了。”
骆闻半知半解,却不再深究,领了命之后直接提步出门。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李煜的心头刚刚熄下来的火又熊熊燃烧着,灼热的怒火似要将他整个人都烧得蒸发掉,连一丝水汽都不留。
他在案上重重一拍,想起那几张图画上龙飞凤舞写着的几个字:“若不想此画明日贴满宫墙,今夜亥时三刻,殿外竹林见,不得惊动他人。”
他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将画下此画的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于是他故意支开骆闻,抱着不顾一切的心,要与邀约的那人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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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模模糊糊之中,商邵柔听到了男人们的低语和女人的呜咽的哭泣声。她感觉自己全身发紧,一股下坠的力绞着她全身的肌肉,可整个人却仿佛漂浮在空中,无任何借力点。
“主子,一切都准备好了。”
“呜呜呜...放开我...”
商邵柔本能地觉得危险,于是拼尽全力睁开眼睛。她瞳孔倏然睁大,脑中瞬间清醒,一股恐惧窜然袭来...
第62章 二选一
骆闻站在太医院树木掩映的檐廊阴影处, “江太医,殿下让我将这匣子给你。”
他一脸郑重,倒是让江太医心里发紧, 他接过骆闻递过来的匣子,就着月光仔细又艰难地看了半晌,实在没看出什么猫腻来,只好开口说道:“骆统领,臣实在不明白, 殿下为什么要将这匣子交给我。”
“什么?”骆闻站直身子,整个人迅速弹起,“江太医,你不认识这匣子?”
江太医摇摇头,骆闻心中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足尖往檐廊的围栏上一点,腾空一跃便往外翻, 动作快地似一阵风,一转眼便消失不见。
等他赶到东宫时,主殿书房内已空无一人。他焦急万分,却见案前留有一张小纸条,纸上一节竹子,一把兵刃赫然映入眼帘。
骆闻思忖再三,终于迈开脚步, 往殿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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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深处。
商邵柔睁眼的瞬间, 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被人吊起, 旁边还有一个女人。她费力转过头去,是唐晓璃。
她们二人双手都被后绑且固定在半空的竹子上, 粗粝的麻绳将她们白嫩的皮肤磨红,在吊起两人的绳子中间,有一个类似于轴承的金属轮。
商邵柔心中一寒,顿时明白了些什么。
一阵微风吹过竹林,竹子迎风摇晃摆动着,商邵柔的双脚虚空浮在高处,裙摆一动,全身便止不住地颤栗。
她身边的唐晓璃,也是如此。两人艰难地转头对视一眼,在黑暗中两人都感受到了彼此的恐惧。
为了防止她们大叫惹来巡视的太监,二人的嘴里都被塞满了布条,而脚下是蒙面人略显惬意的谈话。
“主子,咱们还需要等到什么时候?”
“慌什么?”被称作‘主子’的人在那人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等到亥时三刻,太子殿下一出现,到时候咱们就直接砍断绳子,看看他救谁。”
商邵柔努力克服内心的恐惧,定睛往下面看,其中一人眉心一点黑痣,在夜色中发光。
是圭谈。
她并不意外。同时绑架她和唐晓璃,那人一定是冲着李煜来的,可谁会冲着李煜来呢?莫过于李劼。
圭谈不是宫中之人,就算以后事情败露,也查不到李劼头上去。相反,若是皇城司的江统领足够聪明,能查到天机阁去,这潭脏水还能泼到李煜身上去,谁叫圭谈名义上还是天机阁的人呢。
商邵柔在恐惧之余也忍不住讶异,这两人竟然就这么站在她们脚下,堂而皇之地说出了自己的谋划。
可不到片刻,她心中便了然。连接她们两个的金属轴承是特殊炼造的,一旦砍断绳子,轴承便会瞬间收紧,她们窒息就在顷刻之间。
若一方被救下,由于受力不均匀,另一个人脖子上的绳子便会即刻收紧,再加上悬吊的重力,未被救的人恐怕必死无疑。
“主子,那要是太子不来,怎么办?”
圭谈抬眼,向在空中悬吊的二人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主子说了,只要不弄死她们,怎么都行。”
唐晓璃和商邵柔皆一凛,恐惧如密密麻麻的蝼蚁,渐渐啃噬着她们的骨头。
即便李煜来了,她们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要避免顾此失彼,就必须保证二人受力均匀。轴承此刻是静立她们二人中央的,此刻两边受力均匀。
可怎么样,才能让李煜知道这一点,救人的时候不要轻举妄动呢?
此时在她们的正下方,圭谈扯了扯脸上的布,与他的小跟班攀谈了起来,“主子,您说要是太子真的来,看到这头顶上两位美人命悬一线,他会先救谁啊?”
圭谈轻斥一声,抬眼看了看她们两个,目光愈渐轻浮下流,“要我说,这位小婢女很带劲儿,太子应该不舍得她死。”
“啊,可是左边这位,才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准太子妃啊,这皇帝的旨意今日刚下来的,而且她家还有权有势,太子娶了她,那在朝中势力肯定...”
圭谈又重重地拍了一下那属下的头,往唐晓璃那儿看了一眼,“说什么呢?那位...还轮得到太子殿下?”
商邵柔心中突然一怔,好像抓住了些什么似的,脑子里飞快地转了起来。
“再说...”圭谈的话音突然拖得很长,抬眼望向商邵柔的时候,商邵柔心中一阵恶心发寒,总感觉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裙底逡巡。
他调笑一声,嘴里黏腻地跟吃了几桶猪油似的,“这个小婢女的滋味儿,你是没见过,着实令人销魂。”
商邵柔突然四肢僵硬,寒毛直竖,想到了那天下午圭谈为自己画的那张画像。
执笔时,他的手指以一种奇怪的形状,在虚空中不动声色地描摹着,好像在摸着些什么...
描人画形,隔空摸骨。
商邵柔只觉得自己脑中气血上涌,她怒吼着,“圭谈,你这个无耻的小人。”
可口中塞满布条,她骂出口的话传到下面时,只变成了轻柔痛苦的呜咽。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现在就拿把刀,狠狠地将他碎尸万段。
这么想着,下面发出一声惨叫,商邵柔能感觉到血液喷涌而出的红色,在月色与竹林中显得萧簌血腥。
商邵柔怔然看着,有一人着素锦白袍正逆风而来,他的步履蹒跚,两腿颤颤,裤管迎着风,里面被吹得仿佛空无一物。
那人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长剑,月光的清辉打在他染血的白袍上,显得狰狞可怖。
风吹乱商邵柔鬓角的发丝,凌乱的头发将她的视线全部糊住,商邵柔使劲儿眨了眨眼,半晌才从发缝中,看出那人的脸庞。
此刻,她连呼吸都仿佛停住了。来的人,是李劼?他的腿,好了?
他的动作并不算快,圭谈和他的手下,双眼瞪大,眼球凸出似要爆裂一般,他们还来不及捂着脖颈,便双双倒下。
死之前,那手下目眦欲裂,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将脑边的绳索砍断,眼中除了不可置信,还有对死亡的恐惧,和想拉个垫背的共同上路的狠绝。
李劼丢下长剑,飞身一扑握住那骤然挣脱的绳子,半空中的唐晓璃和商邵柔因绳索的断裂骤然下滑,脖颈处的绳子收紧大半,她们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所幸的是李劼及时抓住了绳子,她们的喉管处还能正常挤进一丝空气。
绳索不是她二人的受力点,李劼单手也算可以拽住这根绳,只是他却只能待在原地,难以动弹。
因为一旦他一动,轴承就有可能因为受力不均而发生变化。此事是由他吩咐下去的,这轴承的运作原理他最清楚。
商邵柔和唐晓璃在恐惧与幸存的欣喜中反复横跳,她们不敢动弹,口中却不断尝试用舌头捻出布条。
成功吐出布条的时候,商邵柔感觉自己的下巴已经脱臼了,下颌骨酸疼地厉害。
唐晓璃的声音颤抖着,被竹林的风一刮,变得气若游丝,“七殿下...你来救我们了!”
商邵柔能感觉到她语气中惧意和欣喜交织的复杂情感,被自己从小惦记着的人从天而降拯救,那种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说是能刻骨铭心也不过。
相较于唐晓璃,商邵柔便显得清醒多了,盘旋在她脑内的疑问越来越大,为什么,会是李劼先出现在这里?
不用怀疑,她心中几乎能确定设下此局的人就是李劼,动机她稍微摸索,估计也清楚了。李劼的目的,是夺去李煜珍爱之人与物,李煜也是因为这个才与自己保持距离。
今日圣旨一下,想必李劼心中更加疑乱,究竟哪一个才是李煜心中在意的人。于是他设下此局,让李煜从中二选一。
他未必想让唐晓璃死,毕竟她的背后还有整个触手可得的唐家势力,所以他一定会来。
只是商邵柔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李煜之前出现,如此一来,他设此局的目的根本就没有达到。
难道说,根本就是她想错了?
面对着愈渐收紧的绳子,商邵柔没精力再猜测下去,她冷声往下面喊,声音也若不可闻地带了一丝颤抖,“七殿下,你的绳子要抓得牢些,且不能偏向我们任何一边,否则这轴承会将我们绞死的。”
商邵柔看到李劼的身影在地上一颤,带有一丝演戏意味,仿佛对此事全然不知。
“谁?”
竹林掩映的深处,突然传来簌簌的脚步声,在场三人皆竖起耳朵,警惕地朝声音源头看去。
那人影影影绰绰地穿过竹林,越来越靠近,“这是发生了何事?七弟,你怎会在此?”
商邵柔眼皮一抬,是李煜。
他满脸愕然,视线从李劼身上转移到前方上空,接着担忧与焦急地声音响起,“蔓蔓,还有柔儿,你们怎会在此?”
李劼双手攥着绳子,并不完全能分神转头去看李煜,只是心中忍不住冷笑,一股寒意窜上心头。五皇兄,我竟反被你摆了一道,看来我从前还是低估了你。
不待他开口,背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巡逻声儿,远处有跳动的火把,浓浓的烟味似乎已经穿透竹林弥散过来。
“在哪儿?”
“回大人,好像是东宫附近的竹林,方才那儿好像有动静!”
商邵柔惊呼,“是江蒙的声音。”
在场四人不约而同达成默契,如此场景若是被江蒙撞见,恐怕明日宫中不得安宁。
“蔓蔓,我来救你。”李煜情急之下,纵身一跃往唐晓璃那飞去,在唐晓璃惊呼:“不!”之前,他已经利落地挥剑斩断了她脖颈处的绳子。
商邵柔将一切看在眼里,李煜救唐晓璃的时候,没有片刻的犹豫...
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心坠落到了谷底,她要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第63章 月信之痛
借着月亮的光辉, 李劼能清楚地看到商邵柔脖颈处的绳子因轴承的下坠而骤然收紧,几乎是一瞬间,她的脑袋便迅速充血。
李煜在空中侧身一转, 将手中长剑往她那一丢,试图砍掉她附在她身后的绳索,让她整个人跟着轴承一起下落,若是李劼在下面接住,她还能有命活。
可轴承下坠的速度先于他砍绳的动作。电光火石之间, 李劼右手往怀中一模,掏出一块细小的刀片。
食指和中指稍稍一捻,弯曲,然后向前发力,直直地往商邵柔的脖颈飞去。
“七殿下!”唐晓璃在震惊声中睁大眼睛, 她感觉自己的手臂的骨头快要被李煜的手给捏碎。
李煜死死地盯住李劼,目光阴鸷地像是能将人千刀万剐。终于在一阵提心吊胆的窒息中, 唐晓璃感觉到抓着她的手松了松。
在场三人皆松了一口气。
刀片擦过商邵柔的右侧颈,将圈在她脖颈上的绳索割开,她整个人从半空中坠落,衣裙翩飞的样子,像是深秋中的一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飞下来。
李劼从空中腾起,揽臂接住了她,冲击力使得他二人落地时, 往地上狠狠一撞, 李劼和商邵柔的身上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撞击。
她的右颈, 也因刀锋不小心擦过, 留下一条细小的伤口,血丝密密地渗出来。
江蒙率众赶到时, 竹林里只剩下一滩还未处理干净的血迹,被地上沉积的竹叶覆盖着。
他耳廓向外扩了一下,警惕着朝着左侧前方呵道:“什么人?”
话音落时,一柄锐利的长矛已经破空扎向黑暗的竹林深处,有衣飒飒在林中翩飞,江蒙想也没想,纵身一跃。脚尖在摇晃的竹子上一点,整个人身体悬空,不一会儿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天际。
留在一群手下,站在原地呆愣。江蒙副卫率先缓过神来,“还站着干什么,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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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甩掉江蒙之后,骆闻又折返回来,将现场的血迹清除干净,又点上散风驱腥的龙葵香,这才回了东宫。
主殿一片漆黑,骆闻换下染血的衣物净身后,敲门进了书房。
“殿下,一切都处理好了 。”骆闻心有余悸,江蒙的身手并不在他之下 ,只是他熟悉这竹林的地形,才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