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了足足三分钟才等来开门的孟南露。
只见面前的人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脸色煞白，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被阳光晒个半死的吸血鬼。
“又通宵了？”苏安问。
孟南露满脸痛苦：“我刚睡两个小时，就被你的外卖敲门声叫醒了。外卖在那，自己去拿。”
“不好意思啊。”苏安抱歉地笑笑，她平日里睡觉绝没有这么死，昨晚实在是累到极点才会听不见敲门声。
苏安拆开外卖袋子，三个大的保温袋中装了十几个包装盒，都是经典港式早茶。
艇仔粥、虾饺、萝卜糕、豉汁凤爪、港式奶茶……分量足够三四个人吃。
“你也没吃饭吧，一起吧。”苏安邀请孟南露。
孟南露本想回去继续睡觉，但无奈食物散发的香气过于诱人，而且那满满一大杯的港式奶茶，简直是无法抵抗的诱惑。
“那就……吃点？”
她半梦半醒着，试图把垃圾站一样的屋子收拾出来供两人落脚的地方。
她的收拾方式也很简单，就是从堆满茶几和沙发的杂物中随机选择一些扔到地上。
苏安踩着铺了一地的打印纸走过去，这些都是作废的剧本和分镜，孟南露也不扔，都堆在大纸箱里，直到纸箱塞到极限，嘭得炸开，艺术散落满地。
孟南露饿极了，不顾烫嘴，一口吞下一个虾饺。
她一边烫得哈气，一边惊呼：“好次好次！这是哪家店啊？”
外卖的口味非常好，几乎荣登苏安吃过的港式早茶榜首。而包装袋上没有任何关于商家的信息，但苏安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哪来的。
“随便点的，待会给你看看。”苏安敷衍道。
孟南露已经不记得自己上顿饭是什么时候了，她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对苏安挤了挤眼睛：“是你男朋友送来的吧？”
“谁？”苏安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男朋友。
“就昨晚……”孟南露用筷子戳着萝卜糕，表情不太自然，“你男朋友不是来了嘛。”
“你怎么知道的？”苏安疑惑道。
孟南露低着头，小声说：“公寓楼的隔音……你懂的。”
苏安先是一愣，随后脸上炸开一团红晕。她把头埋下去，舀起一大口粥塞进嘴里，被烫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伸着舌尖，狼狈地吸了半天凉气，才缓过来，说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啊？”孟南露发出惊讶的声音，又觉得不太礼貌，便说，“我就是有点好奇而已。”
她低着头，抬起圆润的上目线看苏安，这个角度越发显得她神情纯真。
她咬着筷子头，问苏安：“那维持你们这种关系，要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次，苏安沉默了许久，久到孟南露以为她是用沉默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然后，她听见苏安说：“还是要喜欢的，但又不要很喜欢。”
孟南露满脸都写着疑惑。
苏安的语气像是劝告，更像是恐吓，她说：“但不要因为好奇就去尝试，因为你能掌控的事情，远比你以为的要少。”
孟南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早茶吃完，苏安起身收拾垃圾，顺便帮孟南露整理狗窝一样的房间。
而孟南露抱着抱枕缩在角落里，眼中带着一丝惊恐，像是面对吸尘器的猫。
“昨天……”
孟南露不知说了句什么，被吸尘器的巨大轰鸣声盖过。苏安关掉机器问道：“怎么了？”
“昨天他来找我了。”
苏安放下吸尘器，坐到她身边。不用孟南露说，她就知道这个“他”是谁。
“他说他要离婚了，问我能不能原谅他，重新和他在一起。”
苏安没有给出任何评价，只是问：“你是怎么回应的？”
“我拒绝了，”孟南露低着头，“但我好像没有那么坚定。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想过算了，我什么都不在乎，即便他骗过我那又怎么样。”
“但你没有。”
“我没有。”随着话音落下，有眼泪从孟南露的脸上滑落，无声无息地砸在抱枕上，氤氲出一滩深色的水迹。
苏安扔给孟南露一包纸巾：“把眼泪擦擦，带你出去逛街。”
孟南露愣住：“但我才睡了两个小时。”
“没事，一天不睡觉死不了人。”
苏安知道，在房间里闷着只能让孟南露更加沉浸在伤心中，因此就算她不想出门，她也要把她硬拉出去。
被苏安拖上车时，孟南露困得直接在车上睡着了。
而这时，苏安却收到了湛钧的新消息。
【有个意向投资人，你来对接一下。他也给依依选了舞校，辛苦你帮忙看看。】
苏安咬着下唇，有些纠结。
这个所谓的投资人一看就是湛钧的朋友，目前她和湛钧的态度不清不楚，她还不希望两人的生活交集太多，更不想认识他的朋友。
她抱着一线希望去和陈菲汇报，希望陈菲能够亲自出马或另安排人来对接。
然而，陈菲好像铁了心要帮她做出点成绩，说湛钧推来的投资人投的钱不会少，募资分成全算成她的，业绩也会给她的留用带来更多的底气。
苏安无奈，只能通过了新的朋友申请。
点下通过时，出租车突然一个急刹。
孟南露一头撞在前座上，吓醒了。
“怎么了？”她慌张地问。
“没事。”苏安若无其事地答着，右眼皮却狠狠跳了两下。
出门到现在，她的眼皮就一直在跳。
她并非迷信的人，但强烈的不安感莫名其妙地袭来。她按住眼皮，这似乎是冥冥中一种警示。
*
出来逛街本就是为了带孟南露散心，她们没有什么目的性，随意试了几件衣服，便坐进咖啡店休息。
这时，费成业的消息突然发来：【今天方便见面聊一下吗？】
苏安微微皱眉：【今天在外面不太方便，周一我去拜访您，可以吗？】
费成业却像是没听懂苏安话中的拒绝，顺着就接了下去：【我都忘了今天周六了，跟朋友去玩了？】
【是，随便逛逛。】
而费成业却好像自来熟一样，问她：【在哪逛呢？世贸？】
【是。】
【我也在，我来找你吧。】
费成业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苏安只能不情不愿地给了咖啡店的位置。
她觉得有点对不起孟南露，但孟南露不仅没生气，而且和她同仇敌忾：“资本家自己不休息，还不让打工人休息了？”
苏安反过来安慰她：“如果他投资，募资提成都给我，一个小时换几个月工资，看在钱的面子上，还是能忍忍的。”
十分钟后，费成业提着一个盒子赶到。
苏安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的打扮别样的“出众”，花色的真丝衬衫，烫卷的褐色头发，配上吊儿郎当的气质，就差把花花公子这四个字印在脸上了。
“苏小姐，不好意思耽误你的休息时间，这就当我的赔罪了。”
说着，他放下手中的纸袋。袋子里上的logo是一家出了名的高档蛋糕店，一小片蛋糕就要卖到上百元。而费成业竟然提来了一整个。
苏安想拒绝，然而费成业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转向孟南露：“这位是苏小姐朋友？怎么称呼？”
“我朋友，孟南露。”苏安脸上本就不多的笑容也消失了。
“你们先聊，我去随便逛逛。”孟南露觉得留下不合适，便先出去了。
待她走后，费成业说道：“苏小姐……”
“叫我苏安就行。”
“我见过你。”费成业开门见山，没有丝毫的铺垫。
苏安微微调整坐姿，坐直了身体。“抱歉，我不记得了。”
“很正常，毕竟已经七年过去了。”
苏安的脸色突然变了，费成业突然提起这七年，他是什么意思，苏安再清楚不过。
不过是想为湛钧打抱不平，顺带嘲讽几句她不配之类的话。这种话她听多了。
不过瞬间，她的周身好像包裹上了带刺的铠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备则是铠甲的涂层。
然而，费成业赶在苏安爆发前，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这是我整理的国外舞校的内容，湛钧说拜托你帮忙看看，主要看哪家更适合依依。”
苏安接过一沓文件，认真地翻看起来。
她自己当年走的是俄派芭蕾的路子，小时候也是在俄罗斯的舞校学校。
湛依依明显不适合俄派，她的大条件不够好，也不够瘦。但相反，她的力量和舞感都非常好，如果能找到适合她的发展方向，苏安相信她会有很高的成就。
她在十几家舞校的资料中翻了半天，最后剩下了三家。
“加拿大的NBS、英国的RAD、丹麦皇家，这些相对来说不错，可以去考考试试。”
苏安又说了一些专业上的话题，听得费成业直头疼。
“要不你直接去和湛钧说？我等你们的结果就行。”
“那他雇你是干什么的呢？”苏安牙尖嘴利地回怼过去。
苏安虽然人离开了苏家，但她曾经的朋友还有联系，朋友圈也能刷到不少动态。
偶尔她能听到关于费成业的消息，简单来说就是四个字，花花公子。
爱玩会玩，身边女人换得勤。
但他也不是没有优点，他为人随和脾气好，又出手大方，口碑却一向不错。
只是苏安对这类人天然没有好感，态度也只是勉强维持客气。
但费成业却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他拿出手机把苏安说的内容录了下来，说回去后会整理。
说完一件事，费成业突然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让苏安莫名有点不祥的预感，只听费成业神秘兮兮地问：“你那位朋友，是单身吗？”
苏安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费总，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哎别别别，”费成业连忙说，“湛钧给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您是说投资基金？”
“对对对，我让我助理周一和你对接，你直接发开户需求过来，我们尽快打款。”
连尽调都不用了，直接打钱。苏安也不知是费成业懒得管，还是对湛钧这个朋友过于信任。
但苏安在心里，已经给他扣上了一个“草包”的名号。
聊完后，费成业起身离开，正赶上孟南露回来。
费成业和孟南露在咖啡店门口错身而过，费成业突然叫住了她。
“孟小姐，我好像见你有点面熟，方便问一下你是做什么的吗？”
孟南露困得没法思考，懵懵地说道：“我是学导演的。”
“那太好了！”费成业声音惊喜，“正好我有个商业短片需要人拍，或许可以合作一下？方便加个微信吗？”
“啊？哦。”孟南露下意识打开微信让费成业扫了码。
“回头联系。”
费成业对她笑了笑，而孟南露也回给他一个笑容。
她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右边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而在她的背后，费成业绅士的微笑渐渐收起，转而换上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
*
费成业的动作很快，周一上班，他的助理就来加苏安，准备开户打款，投资五千万人民币。
苏安把资料清单发出，不过两个小时，那边就甩来了一个填写过后资料包，一句客套话都没有。
五千万元的募资，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始，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然而，即便苏安尽可能地做到低调，但文件总归要走审批流程，投资也需要很多部门配合。一天过去，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下午，苏安正在工作，微信的工作群里有人提到苏安，正是坐在她旁边的梁小惠。
【梁小惠：恭喜苏安姐，喜提五千万额度募资！@苏安】
看到消息，苏安觉得不太合适。
她拍了拍梁小惠：“方便撤回一下吗？群里很多人在，不太合适，改天我单独请你吃饭。”
然而，消息已经被不少同事看到了，有人凑过来：“苏安要请客啊，是不是见者有份啊！”
“五千万哎！苏安你可以啊，哪里找的金主爸爸？”
“是自然人投资人，叫费成业？”有人翻到了开户文件，“什么关系啊，一投就是五千万。”
“是男朋友吗？做什么的？”
同事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八卦起来，苏安知道她们并非真的怀有恶意，但那种由隐秘的酸味构成的议论，还是会让她觉得烦躁。
苏安如果回答，就会有一百个问题等着她。如果不回答，谣言则会如野草般滋生。
“是我朋友。”苏安刚要开口澄清，陈菲的声音就从人群外传来。
围成一圈的众人，就是老鼠见了猫，瞬间四散开。
“这位投资人是我朋友，麻烦财务和风控的同事配合开户打款，谢谢。”陈菲说道。
刚才冲在八卦最前线的人连忙站起来：“菲总您千万别客气，我们应该的。”
“客气了。”陈菲点了点头，嘴上说着客气，却没有任何放低态度的表现。
她招了招手：“苏安，小惠，到我办公室。”
在陈菲办公室，陈菲直接给梁小惠推了几个联系方式。
“苏安的客户是我给的，我也给你几个资源，你试着去沟通。”
“真的吗？”梁小惠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真的让我去募资？”
“我记得面试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你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梁小惠又惊又喜，站起来对陈菲鞠了一躬：“谢谢菲总！”
待梁小惠走后，陈菲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苏安，你知道你做错什么了吗？”
苏安点点头：“这件事是我不够严谨，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我不是在说这个，”陈菲打断她，“你和钟维到底什么关系？”
“钟维？”苏安一时间没明白陈菲的意思，“我们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人家怎么来告状了？”陈菲的质问直接问住了苏安。
她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错愕：“我没太明白您的意思。”
陈菲的把手里的文件重重地摔在桌面：“金能家办你到底怎么跟进的？周泓去老大那告状，说我们基金挑拨他们家族内部关系。”
听了陈菲的话，苏安只觉得五雷轰顶，她分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会发生这种事。
而这个罪名扣下来，对永昼在业内的声誉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尤其正处在上市的关头，苏安甚至不敢多想这件事的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