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苏安跟不上湛钧的思维。
湛钧在病房里走了几个来回,勉强将火气压下去,但语气中还是透出了一丝愤怒:“不然你为什么会认为,我爱你是因为你能给我生孩子?”
“我没有这么认为。”苏安急道。
“可你现在觉得,你不想生孩子,我就会放弃你,难道不是吗?”湛钧停下脚步看着苏安。苏安这才注意到,他的胸口也在剧烈地起伏,俨然是气急了。
“不是,你不要诡辩。”苏安急切地说着,下意识就想坐起来。
但她刚一动,湛钧就冲了过来,按住苏安的肩膀,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
“你别动!”他急的声音都提高了,“医生让你不要动,怎么不听话。”
苏安被按在床上,只能老老实实地躺着。她懊恼地提高了声音:“可你会后悔的啊。”
“可你又不是我,你为什么非要替我做决定呢?”湛钧猛然转过身去,踱到墙边,又烦躁地走了回来。
看着他这个样子,苏安心里也不是滋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就是……风险揭示,对!风险揭示。”
湛钧直接气笑了,他看着苏安,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偏偏苏安躺在那里,又是个病人,他一句重话也说不得,有多少的气都只能自己受着。
“别生气了。”苏安的语气软了下来,“你不是还有事吗,快去吧。”
她像是在安他,说出来的话却又没什么作用。
湛钧深深吸了几口气,拎起沙发上的外套:“好好养病,有事随时打电话。”
“知道了。”苏安朝他挤出了一个笑容。
湛钧没有笑,只是在离开前,回头看着苏安:“还有,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是浪费。”
*
晚上,苏安终于可以下床了,但走路还是走得很小心,要护工搀扶,才能勉强走上几步。
柳珊珊带着她的小男朋友张涞来看他。
“还是之前那个?”苏安有一丝惊讶。
“你什么意思!你故意的是吧?”柳珊珊抬手就要打她。
苏安早有准备,她晃了晃打着留置针的手臂:“我是病号。”
柳珊珊恶狠狠地翻了她一个白眼,然后她转向张涞,又瞬间变脸,微笑着说:“亲爱的,麻烦你帮我这位矫情的姐妹去Wonder Cake买一块红丝绒冰淇淋蛋糕,谢谢。”
张涞露出了一个受伤的表情:“你要把我支开。”
“是的宝贝,就是你想的那样,快去吧。”柳珊珊拍了拍他。
苏安看着他们,没心没肺地笑着,笑到牵动了大腿的伤口,才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还有脸笑,怎么搞成这样的?”柳珊珊扫过她的全身,大腿的创口包扎着,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贴着膏药,手臂上扎着留置针,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
“没什么大事,几天就出院了。”苏安安慰道。
柳珊珊突然想起来什么,她四下环顾着:“湛钧呢,他怎么没陪你?”
“他在这陪我好几天了,公司肯定堆了不少事,我让他走了。”
苏安虽这样说,柳珊珊却起了疑心。“你表情不对劲,”她盯着苏安,“到底怎么了?”
苏安眼看没法蒙混过关,才叹了口气:“吵架了。”
“他这人什么毛病啊,你刚动完心脏手术就和你吵架。”柳珊珊气得想骂人。
苏安知道因为之前的事,柳珊珊一向不太看得惯湛钧。
“其实也不算吵架吧……”她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
听完后,柳珊珊果断调转枪口,开始骂起苏安来了。
“你这么这么卑微呢?子宫长在你身上,你想不想生孩子你自己说了算,他配提意见吗?”
“我看你在工作中挺勇的啊,怼天怼地,老板客户都敢骂,怎么谈恋爱开始犯糊涂了呢?”
“你不要做出那副自愿牺牲的样子来,谈恋爱不是你死我活的打仗,是两个人在一起解决一个一个问题,能解决就继续往下走,解决不了就好聚好散。”
见苏安沉默着失神,柳珊珊也放缓了语气。
“你要是实在想不开,你就抬头,多看看天,看看星空,然后你就觉得自己这点事小的不值一提了。”
柳珊珊的描述实在是过于淳朴,苏安实在没忍住,说道:“知道柳老板平时做生意忙,但也多看看书吧。”
柳珊珊作势又要打她,苏安却思考起柳珊珊的话来了。
她又想起了湛钧讲过的那个故事。每个被劈开的人都永远在寻找另外一半,只有找到了才能构成完整的“人”。
暂且不论湛钧和她是不是那契合的另外一半,但根据这个理论,在湛钧的意识中,孩子、父母、朋友都是整个完整的“人”之外的附加部分。
说到底,能够共同走完漫长生命的终究是爱人,也只有爱人。
突然间,苏安就明白了湛钧今天的脾气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她曾经屡次拒绝过湛钧,湛钧都没有任何不高兴,就好像他有无穷的耐心和无底线的好脾气。
可偏偏今天,没说上两句湛钧便又急又气,好像苏安说了多么过分的话。
这一刻苏安突然懂了,湛钧之前不生气,是因为他尊重她的选择,他也理解她拒绝的理由。
可他今天生气,是因为苏安冒犯了他的感情。
她说的那些话,看似是站在湛钧的角度替他考虑,实则是在质疑他感情的纯粹。
正如湛钧所说,或许她的潜意识里觉得男人都很看重繁衍后代,便认为湛钧也是一样的。而正是这样自以为是的看法,让湛钧觉得愤怒。
想到这,她突然觉得应该和湛钧说些什么。
“你想什么呢?”回过神来,柳珊珊还在喋喋不休。
“我得给湛钧打个电话。”苏安说。
柳珊珊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什么都没听进去。
“行行行你打吧,”柳珊珊幽幽地叹了口气,“重色轻友啊。”
“别走啊。”苏安见她要走,又眼巴巴地看着她。
“还有什么事?”
苏安心虚地小声说:“不是还有蛋糕没吃上呢……”
“呵,你想得美。”柳珊珊冷笑一声。她再在这里多待一秒,怕是就要不管苏安病号的身份,直接揍她一顿。
柳珊珊到底还是走了,没给苏安留下蛋糕。
她走后,苏安的手指停留在拨号键盘上,却迟迟没有打出去。
她想了想,给邱科发去消息:【湛总在公司吗?】
邱科很快回道:【湛总出差了,后天回。】
原来是出差了,苏安放下手机,觉得心里有一块隐隐发空。
*
捱过了最艰难的一个晚上,接踵而来的便都是好消息。
手术很成功,没有早搏再出现,创口恢复也很好。甚至因为卧床了几天,连膝盖旧伤的积液也吸收了一些。
办好出院手续时,苏安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住院这几天,不少朋友和同事来探望过她,甚至谈桐都想过来,但被她劝住了。
如今,病房里的水果和补品几乎堆成山。苏安拿不走这么多,能分的都给医生护士分掉了,剩下的也装了满满两大袋子。
苏安不想麻烦别人,便自己拎着东西慢慢下楼。
她大病初愈,体能还没有完全恢复,走上一段就要停下来歇歇。走到电梯的一段距离,她就花了好几分钟。
等电梯时,苏安先后婉拒了两个男人的帮忙,他们的眼神和态度一看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还在腹诽,为什么今天遇到的“好心人”这么多。
苏安正跟柳珊珊发微信吐槽,电梯门打开。她低着头往前走,却结结实实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琥珀和烟草的冷香扑面袭来,苏安在熟悉的气味中抬头,眼睛亮了起来。
“你回来啦?”她捂着撞疼的鼻子说道。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湛钧冷着的一张脸瞬间柔和了下来。他接过苏安手中的袋子,沉声问道:“怎么不看路?”
“没事,”苏安问他,“你去哪出差了?”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洋溢着欢喜,电梯里的其他人却纷纷看了过来,也包括刚才想要帮助她的两个男人。
湛钧脸上最后一丝故作严肃也挂不住了,他拉过苏安的手:“上车再说。”
湛钧今天没开他常开的迈巴赫,而是换了一辆哑灰色的保时捷帕拉梅拉。
“换车了?”苏安随口问道,倒也没有真的在意,毕竟他有几台车轮着开也很正常。
上了副驾,看见崭新的内饰,她才发觉这车好像是新买的。
她转念一想,买一台新车,可能对湛钧来说不算什么大的支出。
湛钧放好东西上车,也状似无意问道:“喜欢吗?”
“不错啊,好看的。”帕拉梅拉向来以外形好看著称,连苏安这个对车没什么了解的人都知道这台轿跑。
“嗯,送你的。”湛钧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他要送给苏安的不是一台一百多万的车,而是一百多元的玩具。
“啊?”苏安先是讶异,随后连连拒绝,“不行不行,我无功不受禄。”
湛钧也不勉强,他说:“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看。”说着,他回身到后座拿东西。
而这时,苏安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
他消失了几天后突然出现,先是送车,然后又有东西要给她看,不会是……
“不不不不不!”一想到那个可能,苏安就差点跳起来,“千万不要,还不是时候。”
这一刻,苏安是真的慌了。
她真的还没有做好被求婚的准备。她不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适合结婚,即便接受了湛钧的感情,也还不确定是否能和他长久走下去。
所以她要赶在湛钧开口前就把他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拒绝的尴尬。
苏安咬着下唇,紧张地看着湛钧,担心他下一秒就拿出一枚戒指。
可湛钧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什么不是时候?”只见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里面是薄薄的几张纸。
“啊……”苏安尴尬地放下手,却松了一口气,“这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
苏安疑惑地拿出文件,是一份出院通知,患者姓名是湛钧,而治疗内容写着――
输精管绝育
苏安盯着这五个字反反复复看了许久,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就是她理解的那样。
“你去……你去做了结扎手术?”苏安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是。”湛钧点了点头。
“我了解过,在各种长效避孕方式中,男性结扎是最好的。尤其是相比女性结扎,创口小,恢复快,对身体没有伤害,也没有后遗症。既然你担心我会因为孩子的问题和你分手,那这是我唯一能证明给你看的事了。”
苏安嗫嚅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男性结扎是更好的避孕方式,如今已经是一种共识。但在如今的社会氛围中,几乎没有男性愿意主动结扎,都是一代又一代的女性用上环的方式在伤害着身体。
可湛钧为了证明自己,竟突然主动去做了结扎。
“你……你……”苏安心里慌作一团,她急的眼眶发红,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担心更多。
她支吾了许久才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动的手术,有任何不舒服吗?”
“前天做的,昨天休息了一天,恢复得很好,放心吧。”
怕苏安担心,湛钧又解释道:“身边有朋友很早就做了手术,身体一直非常好,跑全马都没问题,放心吧。”
苏安被逗笑了,又哭又笑表情无比难看:“你直接说段柏章的名字好了。”
湛钧的朋友,能跑全马,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是,所以别哭了,为这点事也值得掉眼泪?”
“我没哭。”苏安手忙脚乱去擦脸,才发现根本不是她以为的只是红了眼眶,而是整张脸都布满了泪水。
湛钧抽出纸巾给她擦脸,苏安接过去:“我自己来就行。”
“先回家吧,回家再说。”说着,湛钧发动了车子:“你的新车,只能先借我开一天了。”
苏安扭过头去不说话,直到车子驶上路,她才突兀地开口:“我哪还有拒绝的选项了?”
苏安的话没头没尾,可湛钧心领神会。
他没说话,一本正经地看着前方的路,但嘴角不禁勾起的弧度,却没逃过苏安的视线。
“把你开心的。”苏安嫌弃地小声说着。
“这可是我的初恋,不值得开心吗?”湛钧语气洋溢的开心让苏安也跟着快乐起来。
原来谈恋爱是这么愉快的事吗?
此前她谈过两段正经的恋爱,也跟人有过恋人未满的暧昧,但好像没有哪段感情让她有过这种感觉。
如今,她只要一想到她在和湛钧谈恋爱,便觉得心里有哪处微微泛起快乐,笑容便不自觉地挂到了脸上。
她知道自己一定也笑得很傻,但她也没有办法。爱情和咳嗽,这两样东西谁也无法掩饰。
“那你这么说,也算是值得吧。”她抿着嘴,笑容一点点爬上了眼角。
苏安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寒风顺着窗子吹进来。可她却觉得就连今天的风都是温柔的,带着甜味的。
突然,湛钧眉头一蹙,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犹疑着问道:“你刚刚那么激动……难道以为我要和你求婚?”
“谁激动了?!”苏安的心事被拆穿,尴尬地大声反驳。但她却不知道声音越是大,越是显得心虚。
湛钧轻笑了一声:“对,激动的是我。”
他这一声笑得苏安浑身都酥了,她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咬牙看向窗外,恨恨地说:“还不是怪你,你没事送我什么车?”
“这个啊,”湛钧解释道,“去年错过了你的生日,给你补个礼物。”
苏安对他荒谬的理由无语住了:“我生日那都小半年前的事了。”
一时间,车内安静下来,苏安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都这么久了。
这场恋爱迟到了近一年,但他们总归是磕磕绊绊地走到了这一步。
不停地试探、伤害、你来我往、针锋相对。
如今尘埃落定后再回首过往,苏安只觉得她们实在是太能折腾了,连热血青春的校园恋爱,怕是都没有她们这么多拉扯的精力。
想到这,苏安又笑了。和刚才甜蜜满溢的笑不同,现在她笑得释然。
她轻轻一笑间,仿佛天亮了,积雪也开始消融。
“这么开心?”湛钧用余光扫了一眼她的表情。
“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感觉我第一天去永昼借调好像就是昨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