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时点头,拿着灰色铅笔的右手伸出去,撩了闻声手里的书页,打算接着在上面圈字。
面对一个病人,还是因为照顾了自己而病倒的病人,闻声也不好意思催,就这么抱着书任由李延时翻来翻去找字。
估摸着找了有半分钟,李延时在其中一页停下,笔尖刚接触到纸张,想了下,收回去,又换了红色的那根——
“没毒吧?”他圈道。
“............”
闻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答了个“没毒”,又问李延时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要用红笔圈。
李延时这回没圈字,转了转笔,直接在页脚写了一行字——“因为这个问题比较重要”。
会不会被毒死比较重要。
闻声:............
睡了一觉,身体恢复不少,李延时这会儿已经不大困了,就是嗓子还疼得厉害,像被火撩了一样。
闻声不知道李延时是想干什么,不睡觉不学习,关键是也不让自己学习,就一面转笔一面在自己的作文书上圈字问问题。
“中午吃的什么?”
“回学校要干什么?”
“还有哪科作业没写?”
......
问了一大堆没营养的。
不过,除了刚那个“有毒没”的问题外,其它所有的问题都是用灰色铅笔圈的,估计是大少爷觉得只有涉及他人身安全的问题最重要,至于其他,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这么聊了几句,闻声也反应过来,察觉李延时并不是真的想问什么,只是单纯闲得无聊,想找个什么玩玩儿。
“我要学习了。”闻声把两根铅笔从李延时的手里抽出来,往窗户边坐了坐,打算继续读自己的作文书。
刚欠了身子,屁股还没坐稳,没成想司机师傅猛打了一下方向,大巴车的车身一甩,眼看着闻声一脑袋就要往左侧的窗户上撞去。
下一秒,右侧人影晃了下,一只温热的手扶住她的脑袋把她整个人捞了回去,避免了她的头和坚硬玻璃相撞的灾难。
“你干什么?”李延时声音还沙着,响在她的头顶,“要寻死?”
闻声拨开李延时的手,转头,想说你才要寻死,然而转过去,嘴刚张了一半,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太近了......眼前人的呼吸就在她的额前。
因为刚刚侧歪的姿势,此时闻声的后脑还抵在身后的玻璃上,中间隔着李延时的手掌,触感明显。
李延时一手撑在她身后的窗框,一手揽着她的脑袋。
两人谁都没动,也没有谁抬手把另一人推开。
午后的这个时间,前后几排的学生几乎都在睡觉,只有他们这两个补足了觉的病号“醒着”。
闻声往上抬了抬眼,看到距离自己前额只有十公分的下巴以及......从未仔细瞧过的薄唇。
大巴里开了空调,身后的玻璃却因为长时间的阳光照射而滚烫。
闻声被夹在两种温度之间,睫毛很轻地颤了一下。
她眼神逃避似的下滑,没想到逃无可逃,刚垂下来的目光,再次被男生微凸的喉结侵占。
间隔大概......十几公分,闻声对数字抬敏感,以至于能估算到眼前那个凸起每次上下滚动时滑动的距离。
不知道为什么,闻声突然想到今早李延时送她回去后在帐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盯着那处凸起定定地看了几秒,随后像只小动物一样,往右侧微歪了一下头。
紧接着,微不可见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不确定。
“报告......”她突然道。
声音很小。
但李延时还是听到了,甚至在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今早——他说让她下次记得打报告。
闻声察觉到垫在脑后的那只手抽走,随即抵上她的太阳穴,轻拨了一下她的脑袋。
“撩谁呢?”李延时再次往下俯了点,哑着嗓子问她。
闻声抬眸看过去,触到男生视线的那一刹那,舔了舔唇想说什么,但下一刻被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
被扔在两个座位之间的手机带着“嗡嗡”的震动,扭在两人之间。
李延时捡起手机,按了接听。
与此同时,撑在窗框的手被他撤走,但他身体没动,仍旧坐在座椅靠左,偏向闻声的那一侧。
灼烫的气息褪去,但暧昧旖旎的空气仍然流动在其中。
听筒那端是失恋的曹林,电话接起就扯着嗓子嗷嗷了两句,说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喜欢女生了,吃不了爱情的这个苦。
闻声反应太慢,没马上避开视线,而是目光追随着李延时接电话的动作看过去。
她右手捏在作文书的边沿,拇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摩挲着。
接着就听到接电话的人很敷衍地“嗯”了两声,说挂了电话就要把曹林拉黑。
“为什么?!!”曹林嚎叫,“你还有没有人性,你懂什么叫失恋吗???你个光棍甚至连心动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李延时低低地笑了一下。
嗓音像被砂纸摩擦过般的沙哑,却也因为如此,平添了些平日里没有的蛊。
闻声抬眸,望过去。
男生侧脸线条完美,从鼻骨至下颚,没有一处挑得出错,此时他微压着下巴,垂眸说出这句话时像带了身侧日光的温和。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曹林在那端不依不饶,“你知道那你给我说说,什么叫心动???”
离得太近,曹林的每句话都落在闻声的耳朵里。
她看到这句之后李延时抬手过来,在自己左手攥着的两支铅笔中挑了一下,抽走红色的那只,随后把摊在两人之间的作文书往后翻了几页。
他撩书页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找什么比较难找的字。
十几页之后,李延时的动作终于停下。
他用笔尖顺着其中一行文字,在第三行末尾的地方圈了个“闻”,在最后一行的中间圈了一个“声”。
“找了个代表词。”李延时把笔放下,回答对面的曹林,“可以划等号的那种。”
那端的曹林听得云里雾里,而这侧,从头到尾,把李延时所有动作都看到眼里的闻声却突然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她左手抵上唇,偏开视线,脸色仍旧如早春的湖水一般平静,但微颤的睫毛和眼下逐渐泛起的绯色却暴露了她此时的情绪。
李延时是在回答曹林的问题。
而且圈那两个字时,用的是红色的铅笔。
然则这还没完。
闻声扭开头,状似平静地盯着窗外那一棵棵向后急速飞驰的杨柳,耳朵却依然关注着身侧人和曹林的对话。
没得到答案的曹林换了个问法:“算了,我也不难为你,那你给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感受到这俩字的?你说出来这个也行。”
“刚刚。”李延时再次笑了下,很随意地往后靠了下,没个正形,“有个人跟我说‘报告’的时候。”
“轰”一下,闻声闭眼。
她这次很确定,自己眼下的皮肤确实比昨晚发烧时还要高。
第69章 5.08日的更新
野外生存训练回来后过了个周末, 便是月考。
成绩出来前,李延时请假,去了趟美国。
最近两个月, 李军的病情再一步恶化, 李延时是去做肝配型的。
老公病重,儿子又升高三,各种事情交杂在一起, 却仍没能阻止袁娅在事业上的步伐,
在几个国家之间像陀螺一样的飞, 能安稳坐下和父子俩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配型结果出来时, 李军的病情已经控制住了。
尽管肝脏是可再生的器官, 捐一部分后可能过个把个月就又长回来了,但无论是李军自己还是袁娅都不愿意让李延时做捐献移植,所以这手术暂时搁浅下来。
袁娅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不可能有时间照顾李军,李延时不放心护工, 索性请了一个月的假,在这边呆了下来。
李军的病时好时坏,七月过到一半时, 李延时本准备收拾包袱回临安, 没想到买过机票的当晚,李军身体的各项指标急速降低, 再次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李延时一夜没睡, 站在手术室的给袁娅拨电话。
打到三十几个时, 对面终于接起来, 张口的第一句话就带了刚结束会议的烦闷。
李延时瞬间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他明明前一天晚上就发去了消息,说了李军进手术室的情况。
现在看袁娅这态度, 那条消息应该是根本没点进去看。
挨到天蒙蒙亮,手术室上的灯终于灭掉,门从里面被打开,李延时起身迎上去。
主刀医生是法国人,讲的英文,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续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周,生命体征维持良好的情况下可以转回原先的病房。
李延时回了别墅一趟,把先前收拾好的东西重新放回衣柜,在美国多留了半个多月。
八月过了一个星期,二高提前开学。
进入高三,时间更是紧张不少,班班都挂了倒计时,窗外的蝉鸣仿似都叫得更急躁了点。
闻声给李延时发消息的那天是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
周日凌晨两点,闻声算了下时间,李延时那边正是午后。
李军这病算是慢性病,要想彻底得好,很难,但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二高已经开学,李延时不得不回去,和李军的主治医生再次商量后,装了行李,订了三天后的机票。
早上起了一个大早,去了趟医院,看着李军吃完饭睡下,李延时才折回家。
叫了一家中餐的外卖,随便吃了两口,翻开真题册刚写了两道,被扔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下。
他右手转着笔,欠了身,把手机捞过来。
视线从习题册上偏过来,扫了眼手机屏幕后,停住了。
记忆里,除了最开始为了竞赛题三番两次找他问喜欢的类型那回外,闻声从来没有主动给他发过消息。
正值下午两点,阳光出奇得好,从客厅右侧落地玻璃窗射进来的日光,掉在窗边的羊毛地毯上,像是要把那白色的绒毛烤焦。
和临安的潮湿闷热不同,这边的夏天酷热干燥,院子外的柏油路,每一寸都仿佛要被晒透。
李延时丢掉笔,脚抵着茶几腿,往后靠了靠。
食指搭在手机边框,认真地看了两眼手机上的消息。
闻声:[忙吗?我有道题想问你。]
闻声左手压在本子上,右手上的笔,笔尖顶着一道题干的下沿,一行行字划过去。
刚发了消息的手机被开了铃声,搁在离她半米外的台灯下。
二高早在上学期结束时就已经把三年的课本学完了,高三一整年都是复习。
不过闻声除了要跟着学校复习外,还要准备下个月的奥赛。
白天上了一整天的集训课,晚上回到家才开始做作业。
一晚上写完了两张物理卷,现在摊在桌子上的这张是化学。
化学题的题干总是很长,A溶剂被倒入B溶剂后,挥发了多少气体,再倒入C溶剂,又多了多少沉淀,一二百字的题干,一顿叙述完,让你算最开始A溶剂的重量。
闻声用笔尖划着题干读了一遍,下笔写题时发现自己刚刚并没有读进去。
她抬眼看了下被搁在一边的手机,微微皱眉,回忆自己到底有没有开铃声。
应该是......开了的?
闻声不确定,拿了手机过来看了一下,确定完是开的铃声后,拇指压在边框的音量键上,把铃声又调大了两格。
手机刚被放回远处,微信提示音响了一下。
闻声拿过来看。
李延时:[什么题?]
闻声空着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扣着桌沿,抿了抿唇。
什么题......?
几秒后,她把手里正在做的化学卷翻到了背面,刚准备拍一道发过去,犹豫了一下,又顿住。
这里的题不够难,不像是她不会的样子。
闻声扬手又翻了下刚做过的那套物理卷,更是没有不会的题。
她手收回来,颓唐地倚上身后的靠背,有些犯难。
早知道就不编这个理由了。
她果然还是不会撒谎。
大约是等了太久没等到回音,对话框最顶端“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闪了闪,那端的人又发来一条消息——
李延时:[闻声?]
多了两个字,比直接扔一个问号看起来要温柔得多。
闻声盯着那个白色框框里自己的名字,莫名又想到两个月前在车上被用红笔圈出来的两个字。
她轻合上眼,睫毛颤动,食指微微发烫。
当再度睁眼,琢磨着怎么回消息时,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闻声垂眼,是对面人直接拨了语音过来。
银白色的月光从斜后方的小阳台翻进来,闻清鸿早就睡了,整个屋子安静的只有头顶钟表指针走动的声音。
闻声心下恍然,盯着手里震动的手机,只觉得心脏仿佛跟着手机的震动频率一起,也在轻颤。
她轻吐了一口气,坐直身体,接起电话。
听筒放在耳边,在她出声之前,那端的人已经开了口。
“怎么还不睡?”低沉的男声带了点笑,仿佛沾染了十二个小时时差的日光,“睡不着?”
闻声左手举着手机,右手搭在桌子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桌面上粘的便利贴。
她顺着李延时说的话想了下,觉得好像也没说错,是睡不着。
闻声垂着眼,“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端的的人轻咳了一声,笑音里带了调侃:“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
“手机总关机,很多次看到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两三天。”
闻声以为李延时说的是先前几次。
从上学期期末他请假出国到现在,很固定的,没周会给她发两
有时是问题问作业,有时是聊新闻,或者只是单纯地问两句学校里的事。
有好几次闻声都是过了两三天才看到消息,所以就没回。
从小阳台外传来一声遥远的鸣笛,听筒里静了两秒,对方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说的是刚刚。”李延时道。
“刚刚?”闻声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李延时说的话,紧接着垂头,玩自己卫衣上的抽绳,“刚刚是......”
“你不是要问我题吗?”李延时声音很低,像是开玩笑,又像仅仅是在逗她,“你还有不会的题?”
闻声“嗯?”了一下,单手绕着自己卫衣最下端的抽绳打成了一个蝴蝶结。
对于李延时的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确实没有不会的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