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的脑子突然没办法思考这几件事之间的联系。
她怎么选择,又是怎么样的结果,分手,手术,和李延时的学校,这三件事,她根本无法想象其中任何一件不得善终。
为什么,就非要选呢?
大概是闻声沉默了太久,袁娅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她的那堆文件里抬起来。
“不想分?”女人问。
闻声穿着纯白色的短袖衬衫,她垂头坐在哪里,瘦削的肩膀看着只有薄薄一层。
良久后,她出声,很冷的嗓音带着粘腻的哑:“嗯,我不同意。”
第90章 6.03日的更新
闻声绞着衬衫的下摆, 努力平静道:“我不分。”
肾.源总还有办法,亚美这么大的公司,卡一个志愿者的捐赠未免太离谱, 而且她还可以再问问医生, 或者让李延时帮忙问一下国外的医院,至于李延时的学校,已经发了拟录取, 真的会因为做手脚的体检结果就真的去不了吗?
一瞬间,各种想法像潮水般涌进闻声的脑子。
闻声松开手里的衣料, 深吸一口气。
会有办法的, 总不能像个被牵着鼻子走的狗一样, 袁娅说什么,她就一口答应。
她要好好想想,想到解决办法。
刚劈断的小半截指甲已经掉在了桌子上,闻声的指尖吊着一滴血珠,她却并没有意识到, 按着桌子站了起来。
指腹压在桌面上,棕红色的木质桌沿上留下一点很不明显的血迹。
闻声拉开椅子,往门口走。
袁娅没想到她拒绝的这么干脆, 出声叫住:“我送你去国外的学校, 学费和生活费......”
闻声背对着身后的桌子,打断她:“我不去。”
闻声回身, 看着袁娅, 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觉得别人一定要按你的想法来?”
强行按自己的意愿掌控别人的人生。
闻声望着袁娅, 在温度陡然降低的空气里和她僵持了几秒。
最后没有过多停留, 转身往门口走。
然而袁娅根本没好好听闻声讲的话。
她不关心,也并不在于。
袁娅把签字笔扔在桌面上, 再次垂眼翻文件,对着即将走出去的背影:“改变想法了联系我。”
接闻声过来的助理并没有送她回去的意思。
闻声出了休息室,有些晃神的站了会儿。
大概是察言观色或者得了袁娅的授意,总之闻声在休息室门口站的这几分钟里,没人来问她一句。
等缓过来神,闻声左右看了两眼,往右找到电梯间,从电梯里出来,穿过大厅,走出这栋压抑的写字楼。
她站在楼前空旷的的广场上,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秒,并没有觉得呼吸变得顺畅,而是愈发脱力。
刚刚在上面顶着的劲儿,毫无预兆地卸了下去。
广场上的人步履匆匆,一瞬间,闻声突然发现,这座城市里的人大多数都在巨大的生活压力下苟延残喘。
为了钱折腰,为了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不得不低头。
很无奈,却不得不低头。
闻声扶着一旁的灯柱,很缓慢地蹲了下去,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扶着灯柱的手有点抖。
她垂眼看着地。
要怎么办才好呢,原来掺了感情的事真的比做数学题要难很多。
闻声眨了眨眼,有一滴泪,毫无预兆的,从眼角掉在鼻骨上。
闻声在路边蹲了半个小时,直到脚腕发麻,再也蹲不住。
她找到最近的地铁口,搭车回了医院。
回到医院的第一件事是找到闻清鸿的主治医生,问等下一个肾.源要多久,又问还有没有别的渠道。
医生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说时间不确定,渠道暂时也就这么多。
出了办公室,闻声给李延时打了电话,问他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国外的医院,有没有合适的配型。
闻声没有讲跟袁娅见面的事情,只说肾.源暂时有点问题。
她怕说得太透,被袁娅知道,闻清鸿和李延时的事都再也没有了转机。
父亲对闻声实在太重要,她实在没办法赌。
李延时接过电话后忙了两天,给闻声回了消息。
说是用李军的关系联系了各大医院,暂时没有好的配型,但各医院都说会留意,如果有愿意的捐献者会第一时间联系闻声。
告诉闻声消息的这天,李延时那里是上午,而闻声这儿则是傍晚。
李延时能感觉到,他每说一句,闻声的情绪就会更低半分。
他以为只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配型。
“闻声,我们不着急。”李延时宽慰她,“再等等,嗯?”
电话那端女孩儿的声音很低,重复再问“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李延时从未听过闻声那样失落的声音。
李延时站在病房的窗户前,盯着窗外绿油油的植被,想到李军和闻声,忽然就觉得,今年的时间过得好慢。
他垂眸,目光搭在落了尘的窗台上。
跌跌撞撞,不过六七个月,却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
第二天上午,闻清鸿再次经历了一次急性生命体征下降。
闻声跌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文童和颜可大老远跑来陪她,然而出了电梯,看到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闻声时,两人的脚双双顿住,她们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很徒劳。
两人在拐角的地方站了半分钟,最后是颜可扯了文童的胳膊走上去。
“闻声?”颜可在闻声面前蹲下来,试着叫了她一声,往她手里塞了一张卡,“需要的话我那里还有。”
闻声摇摇头,俯趴在自己的膝盖上。
文童走上去,坐在闻声的另一侧,递过去一个信封:“这是我和我哥的。”
“手术费还差多少?”颜可问。
片刻后,闻声抬头,她像刚听到颜可的话般轻点头。
“够了的。”闻声握着手里的信封。
缺的是别的。
文童努力想说点什么,让此时的气氛不要这么低沉。
“我上次去你家帮你找东西的时候,在叔叔房间的壁画后面找到张卡,”文童装作笑的样子,“叔叔是不是背着你藏私房钱?”
“卡?”闻声一时没反应过来。
文童点头:“对啊,就在床头的画后面……”
文童本来只是想找个话题开玩笑,没想到闻声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文童停住声音,然而闻声却忽然想到什么。
她跟两人说让她们先回去,接着抓了手机往尽头的电梯间跑。
搭车回家,没费什么功夫就从那壁画后找到一张银行卡。
看摆放的位置应该是被人有意一直放在这里的。
闻声拿着卡去了楼下的银行,卡插进ATM机,几乎没有任何思索地就输了自己的生日。
界面跳出来——里面有整整二十万的存款。
是闻清鸿存的钱。
闻声拦了辆出租回医院,从楼下一路跑上去,推开病房门,几步走到床前时眼睛里已经有了湿意。
她向来不是爱哭的人,却在短短的一周里,三番五次的抑制不住那频频要湿的眼睛。
“爸,明明有钱,为什么跟我说交不起手术费,不治了。”闻声扬着手里的那卡片,“你存了二十万,不是吗?”
闻清鸿清醒没多久,本来还迷糊的眼睛,看到闻声手里的卡却恍然清明。
他一把夺过那张卡,想要往枕头下藏,打着马虎:“没钱,这里没钱。”
闻声疯了似的去扒闻清鸿的手,一边哭一边问他:“为什么要存钱,爸,你为什么要存钱啊!”
几乎是在文童提到这张卡的一瞬间,闻声就意识到了什么,但她不想往这个方向猜,也不敢往这个方向猜。
闻清鸿手上没力,几下被闻声拉开,他看到闻声拿着那张卡还是在不停地问自己,究竟为什么手术都不做,非要存这笔钱。
同病房的另外两个人都有检查,并不在。
闻声就站在闻清鸿的床边,执着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闻清鸿眼睛有点红,把闻声拉过来,试图把卡再次拿回来:“声声,别动这个钱。”
闻声不给,闻清鸿就仰头看着她。
两分钟后,闻声贴着床沿蹲下来,声音已经小了很多,她两手扒在床边,额头抵在手背上,还在重复:“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风从窗外溜进来,卷了闻声的一缕头发。
闻清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半晌,终于道——“这是给我们声声存的嫁妆钱啊。”
“我过得好不好不重要,能再活多久也不重要,”闻清鸿一下下地顺着闻声脑后的头发,语速很慢,“可是我们声声得过得好。”
闻声手从床上滑下去,闭了眼睛,她就知道……
“即使我走了,不在了,我们声声也要过得好。”男人笑着,“说了,你是爸爸的宝贝。”
所以存了钱,就算不做手术也要存这笔钱。
保不了她衣食无忧,但至少可以给她留个余地。
闻清鸿很难过。
他的声声这么好,但却生在了他们家,给他当了女儿。
“对不起啊,声声。”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瞬间的苍老。
闻声头埋在闻清鸿的手边,整洁干净的白床单被泪浸湿。
她哭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声音,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肩背一抽一抽的,有很多小动作。
很安静,只是脸湿了一片。
许久,等脑后顺着的手渐渐垂下去,闻声抬头,帮已经睡着的闻清鸿塞好被子,拿了手机,从病房里走出去。
她颤着手去翻几天前袁娅的秘书给她发的那条短信。
拇指太抖,以至于闻声上下划了半分钟,都没有把那条消息找出来。
文童担心她,算了时间把电话打了过来。
闻声接起来,头往后,靠在走廊的墙上。
“声声,你回到医院了吗?”
“文童,我真该死。”闻声背抵着墙往下滑,她硬咽着,“我真该死。”
文童被她崩溃的声音吓到,从沙发上站起来:“怎么了,你慢慢说。”
闻声摇头,脸埋在膝盖里一遍遍重复道:“我真该死,文童,爸爸给我留了钱,我却犹豫。”
“你知道吗,我竟然犹豫了,我在三个选项里犹豫。”闻声哽咽,“我怎么能只想到自己,文童。”
闻声的声音非常崩溃,文童被她的情绪感染,心绞着成了麻绳。
文童不知道前因后果,根本无法把闻声的话连成一个顺畅的逻辑,但还是一句句地安慰道,宽慰她没事。
闻声哭了很久,挂了电话,又那么抱着腿在走廊里坐了一会儿,良久终于按亮手机,给袁娅打了电话。
大概是袁娅早就做好了她会妥协的准备,所以沟通很顺利。
袁娅答应让她带闻清鸿去北京做手术,也答应不会卡李延时的录取。
袁娅说会送闻声去瑞士读书,所有费用她一次性给清。
然而闻声只要了学费,生活费那部分没收。
她很固执,她不想她和李延时的这段感情再被任何多余的东西弄得更“脏”。
袁娅的要求里除了不能跟李延时讲这些事情外,最重要的就是,闻声消失。
那种查无此人,人间蒸发,不要跟李延时有一丁点联系的消失。
闻声答应了。
闻声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手术时间定下来,她就买了去北京的机票。
给瑞士的学校递材料,准备断掉不仅是李延时,还有和文童、颜可……整个临安的关系。
家里的东西打包的都差不多,有袁娅疏通关系,瑞士的学校在申请发过去的第三天就给了offer。
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唯一有一件事情被闻声一拖再拖——跟李延时提分手。
隔了一个大洋,闻声不说,李延时自然不可能知道短短一周多的时间,这边发生了什么。
每天晚上两人照样打电话,只是闻声的话越来越少,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听,偶尔会回答一两句,说自己心口疼。
李延时问她怎么回事,是不是照顾闻清鸿有点累,要不要请护工。
闻声又会推拒,偶尔会解释一下,说可能是天气太闷,单纯的心里难受。
李延时笑说最近明明很凉快,经常下雨,不比前两年那样的燥。
话落,李延时问闻声喜欢什么样的天气。
闻声那面静了很久,突然道:“夏天。”
“像前两年那样,很热的夏天。”闻声说。
李延时语气很混蛋,说是不是自己不在了太久,她最近怎么变得越来越奇怪。
“相思病吗?”男生很不要脸地问。
闻声低头,极清淡地笑了下,盯着手腕上跟李延时一样的那串珠子,承认,说“是”。
日子就这么快速又缓慢地流逝着,糖罐里的薄荷糖每天被吃掉一颗,越来越少。
终于到临出发的前一天,闻声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个问题。
晚上。
她坐在自己的卧室里。
摸摸这个,又动动那个,发现恍若未绝间,一切都沾了李延时的痕迹。
被他坐过很多次的椅子,写满他签名的笔记本,甚至于搭在台灯上的护腕,和他用过的杯子。
她仿佛还记得杯子里的热茶以及凌晨两点,深夜涌动的暧昧。
闻声接起李延时的电话时,用手挑了面前的日历。
七月二十七,晚上十一点四十。
再过二十分钟就是七月二十八,李延时的生日。
闻声摸着日历想,怎么一拖再拖,拖到了这一天——要在李延时的生日说分手。
电话接起来,闻声没说话,李延时也没吭声。
他靠在病房的窗台前,静静地听着那侧女孩儿的呼吸。
听了半分钟,猝然低头,笑了声。
也是奇怪,只是听声音,他就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喜欢她。
几个小时前李延时买了机票,飞临安的。
生日,他还是想和闻声一起过。
而且听天气预报说明天傍晚的临安,会有粉霞。
那个“在难得一见的天气,我走了很远的路才见到你”的粉霞。
“明天晚上有,”李延时说,“你不是想看?”
闻声愣了一下,想起来好久之前,在省图书馆,她是讲过一次。
“还好。”她答。
闻声食指无意识的划着桌面,她垂眸想。
明天晚上,她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