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玥细细想了想,六皇兄自小体弱,哮症只是其中之一,幼时六皇兄发病,她曾见过一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未曾听说有人见过六皇兄发病,也一度怀疑六皇兄的哮症已经好转。
“瞧着是挺狼狈的,六皇兄本就注重仪表,江医官如此说,我倒是能理解了。”
江禾煦道:“好在今夜是臣值守,若是旁人,见来人是小灼,不见得能来,就算来,也来不了这么快。”
辛玥想想也觉心有余悸,“是啊,六皇兄此次还真是命大。江医官,你既在值守,就赶快回太医院吧。”
江禾煦应,“是。”行礼离去。
辛玥也快步回了揽月阁,小灼伺候她歇下,放下帷幔,吹灭烛火。
一片漆黑中,辛玥想起六皇子发病时的样子,觉得又可怖又可怜。
六皇子的母妃德妃,乃镇国大将军之女,皇帝十分宠爱,当年,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先皇后,入宫三载诞下六皇子,更得宠幸。
只可惜,六皇子体弱,德妃疲于照料,日渐消瘦。又三载,德妃再次有孕,诞下八皇子,八皇子身体康健,六皇子被德妃冷落。
八皇子六岁这年,生了一场风寒,竟是不治而亡,德妃悲痛万分,之后又有了一次身孕,却是胎死腹中。
至此,德妃终日消沉,十岁的六皇子陪在德妃身边,给了德妃很多宽慰,直到五年前德妃薨逝。
辛玥记得,那时的六皇兄性子不似如今这般孤僻,虽不算开朗但也时常同其他皇子玩在一处,他身子不好,只练习射箭,其他皇子骑马练武时,便陪在一旁。
而那时,众皇兄也不似如今这般尔虞我诈争权夺位,总是一同玩闹嬉戏,大皇姐和二皇姐有时也和他们一起耍闹。
她呢,只能远远看着,心里羡慕却不敢靠近,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同他们那般,不用小心翼翼地活着。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
大皇兄入主东宫,三皇兄五皇兄相继及冠出宫,开府建牙。
大皇姐和二皇姐自然而然地相继疏远。
先皇后和德妃相继薨逝,三载后六皇兄及冠,因体弱,镇国公担忧他出宫后有个万一来不及请太医,请旨暂居宫中,皇帝应允。
再之后,大皇兄薨逝,三皇兄入主东宫。
九皇兄击鞠场上双腿残废,将自己关在房内,终日不见人。
似乎只有她,之前毫无存在感,现在也依旧。
辛玥叹口气,翻了个身,让思绪放空,慢慢睡去。
*
秋风秋雨一场场,寒蝉凄切,落叶已归根,金风玉露,秋霜降残枝。
往年十月初一,皇子公主和各宫嫔妃都要去坤宁宫请安,皇后便开始安排皇帝寿宴事宜,今年皇帝南巡,在南地过寿,皇后简单说了两句,就让众人都散了。
“等一下!”大公主辛璟道:“今年父皇不在宫中过寿,作为嫡长女,我更该为父皇祈福,儿臣请母后准许儿臣去护国寺为父皇祈福十日。”
皇后笑了一下,“好啊,大公主打算什么时候去?”
“父皇寿辰是十月十二,儿臣明日去。”辛璟的语气不容置喙,根本不像是请旨,更像是告知。
皇后道:“大公主孝心可嘉,焉有不准之理。”她怎会不知道大公主的心思,不就是借此出宫游玩,姜统领效忠大皇子,只要辛璟想,哪里还会拦着。
“母后,儿臣也愿同往年一样,去护国寺为父皇祈福。”太子看了辛璟一眼,这一月多,公孙峪四处查访,已让他查出林永死在了回乡的路上,查出林永全家皆亡,再这么查下去迟早查出是他所为,公孙峪如今隔三差五就往凤阳阁跑,此事定然是辛璟主使,他倒要看看辛璟这次出宫打的是什么主意。
五皇子跟着道:“母后,儿臣也想为父皇祈福。”
太子突然这么做,他心里十分不安,认为是别有目的,他不能不防。
皇后道:“六皇子、三公主也一同去吧,你们所有人都去,菩萨感受到你们的诚意,定然会保佑陛下安泰无恙。”
六皇子道:“是。”
辛玥搓着衣角,一咬牙一狠心道:“母后,儿臣想去黄粱寺为父皇祈福。儿臣听闻黄粱寺……”
“好了好了,你哪那么多事。”
皇后说完起身要走,六皇子道:“母后,儿臣最近也听闻黄粱寺颇为灵验,既然两位皇兄和大皇姐想去护国寺,不如就让儿臣同三皇妹去黄粱寺,两处寺庙一同为父皇祈福,菩萨一定更能感受到我们做儿女的孝心。”
皇后只以为是六皇子想去黄粱寺,正好借用辛玥作幌子,反正一个病秧子一个受气包,不过就是想过几日不被皇宫规矩所束缚随心所欲的日子,去就去吧。
“既然照昌开口了,那就去吧。都散了吧,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这个母后啊,是一个也管不了了。”
出了坤宁宫,辛玥瞧着其他人都走远了,忙追上辛照昌。
“六皇兄,多谢。”
辛照昌瞥了辛玥一眼,脚步不停。他步子大,辛玥步子小,像是个小兔子一般,小跑着跟在他身侧。
“皇妹想多了,我也是听闻黄粱寺灵验,想去看看罢了,与你无关。”
辛玥:……
她不由停下脚步,看着辛照昌离去的背影,呆站了片刻,而后呼口气,耸耸肩,无所谓喽,反正她的目的达成了。
到了黄粱寺,她和六皇子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翌日,羽林军分别派出两支队伍护送。
辛玥还是一惯早早等在了宫门口,她看着羽林军护送太子、五皇兄、大皇姐离开,却迟迟等不到六皇兄。
快到晌午,跑来一个小太监,辛玥打眼一瞧,见来人是六皇兄贴身小太监齐顺,忙迎了上去,“可是六皇兄有什么事?”
齐顺行礼道:“六皇子说他身子不爽,过两日再去,请三公主先行。”
辛玥明显能感觉到齐顺对她的态度相较以往恭敬了许多。
“要紧吗?”
“三公主不用挂心,只需将养两日。”齐顺说完对护送的羽林军交代了两句,又对辛玥行礼后才离去。
一旁的羽林军道:“三公主,起程吧。”
辛玥点点头,带着小灼上了车驾。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啦,感谢大家对本文的喜欢,V后我会努力日更6000,还请宝子们继续支持~
专栏的预收,宝子们可以去看看,如果有喜欢的别忘了收藏呀,你们的支持对我很重要,爱你们~
第22章
到黄粱寺时, 天色已晚,方丈亲自迎接,将辛玥送至后院东边厢房, 客套几句后交代小和尚为一行人准备斋饭。
用过斋饭, 辛玥踏月赏星,心情十分闲散,坐在菩提树下看着黑丝绒一般的夜幕上挂着点点繁星,月影与星光交相呼应, 令人心旷神怡。
这么多年以来, 此刻是她觉得最放松的时候, 远离皇宫,远离所有人,彷佛到了另一个天地。
“公主, 小心着凉。”小灼为她披上氅衣。
“小灼, 我想自己待一会。”她对小灼笑笑, “别担心,我不冷,不会生病的。”
这两日或许将成为她最轻松的时日, 两日后六皇子到了黄粱寺,她就又要小心处事了, 她多想这样的时候能久一些,恨不得将一个时辰当成三个时辰来过,又怎么舍得回屋呢。
她真想整夜不睡,就这样肆意感受着这份舒畅。
小灼离去,辛玥从后院慢慢行至前院, 站在菩提树下静静看着灯火通明的正殿,想起那日和秀竹一同去灵雁寺时的情形, 心中猛然酸楚,也不知她为傅公子求的那个平安符,傅公子还留着没。
已经过去两个月了,秀竹应该没那么伤心了吧,花圃里的花应该都谢了吧,她弹的那把琵琶还在吗,她住的房间还是走时的样子吗。
说好眼疾痊愈要为秀竹画像,她终究还是食言了。
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秀竹和傅公子,想到这,辛玥有些难过,恐怕到时候,她认不出他们,而他们也不敢认她。
“施主,这边请。”寺院门口处传来说话声,辛玥往阴暗处站了站,侧头瞧去。
离得有点远,她看不清,只看见方丈迎着两个男子进了寺院,前面走的那位身姿挺拔,后面那位腰间别着一把剑,想必是护卫。
辛玥觉得,这应是个贵公子,就是不知为何这么晚,会到黄粱寺来。
三人往后院的西面行去,同她所居的东面厢房是两个方向,人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一阵凉风吹来,辛玥打了个寒颤。
深秋夜凉,她再舍不得回屋,也该回去了,要不然真要生病。
回屋躺在床榻之上,辛玥在一片漆黑之中睁着晶莹的双眸,毫无睡意,当视线缓缓适应黑暗,她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
这是在清风居时,傅公子为她拭泪的那方帕子。
帕子未清洗,上面还有淡淡的松木香气。
她凑在鼻尖嗅了嗅,似乎比最初的香气要淡一些,轻叹一声,心道,总有一天这气味会散尽的吧。
辛玥将帕子收好,闭上了眼睛。
屋外一阵狂风刮过,方才还缀满繁星的夜空,渐渐被无际的黑暗取代,将星月完全遮挡,不见一丝光亮。
细雨渐落,打在黄粱寺院中菩提树枝叶上,也落在辛玥房间的窗沿上。
风愈狂,雨愈大,辛玥在迷蒙中进入了梦乡……
艳阳高照的午后,她坐在宽大的窗沿上,手里来回翻看着一个话本子,转头问正在收拾箱笼的小灼。
“小灼,这是什么时候买的话本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小灼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没有理会她。
辛玥还想问,又觉没什么必要,她似乎有很久都没有读过新的话本子了,便拿着书坐到了软榻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翻开了书页,打算享受这个明媚的午后。
【晟朝末年,皇帝昏晕,因前太子早逝,各皇子争夺皇位致使朝堂混乱】
辛玥觉得有些奇怪,她翻回封页,却发现这本书没有书名。晟朝末年?岂不是说大晟朝要亡了?这是谁写的话本,真是好大的胆子!
【刑部尚书张重渡谨慎隐忍,善谋略,皇子们争相拉拢。】
辛玥蹙了蹙眉,她虽不问朝堂之事,也大概知道张重渡是谁,此人曾是大皇兄的左膀右臂,查贪墨、治水患、抗旱灾等,做出了很多功绩。然她记得张重渡并不是刑部尚书,是刑部左侍郎,朝中旁的朝臣她或许不知,但几位尚书是朝中重臣,她怎么会分不清名讳。
她赶忙往后翻看,却发现后面几页竟然都是白纸,翻了十多页,只有一行字突兀地出现在纸张最中央。
【皇帝赞同太子主张,将三公主辛玥赐给张重渡。】
等等!辛玥盯着自己的名讳瞪大了眼睛,从软榻上坐起身,又仔细往前一页一页翻看,想要找到其中缘由,可不论她翻多少遍,都是白纸。
她只得再往后翻看,下一页的下方赫然写着一行刺眼的字。
【张重渡不愿迎娶素未谋面的三公主,内心极为排斥这门亲事,只因他心中另有所属。友人姜霖提议见三公主一面,他断然拒绝。】
这个张重渡竟然嫌弃她,连见都不愿意见,辛玥屏住呼吸继续往下翻看,可一页页的白纸,让她越来越心慌,终是有一页出现了一行字。
【邻国裕国前来求亲,在张重渡谋划之下,皇帝下旨三公主辛玥前去和亲,六皇子辛照昌为其求情,无果。】
和亲!辛玥倒吸了一口凉气,远离皇宫虽是她所期盼的,可她并不愿去那么远的地方和亲。
裕国地处荒漠,环境恶劣,生活习惯和饭食都同大晟不同,而且那里民风太过开放,行为举止粗俗,尤其是男女情爱,听闻在那里女子不过是男子的财产,若是丈夫死了,她还会被要求继续侍奉兄弟,而这个兄弟极有可能就是在争权夺位时杀死她丈夫的人。
不不,太可怕了,比现在皇宫的生活还要让她抵触,令她产生极大不适和反感。
辛玥颤抖着手继续一页页往后翻看,眼看着书快翻完了才出现了一行字:【新帝登基,忌惮张重渡,不久免去其太傅官职。】
太傅?三公在先帝时期就已无人授封,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张重渡封为太傅,又被新帝免去?
且这个新帝究竟是她的哪个皇兄?
辛玥继续翻阅,还是一张张白纸,直到最后一夜的末尾出现了一行字。
【至此,晟朝覆灭,张重渡建立新朝,国号:启。】
“啪嗒——”一声,话本子陡然落地,她脑中一片混乱。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手中拿的不过是个话本子,好似这本书就是历史的轨迹,而那些空白页只是她无法窥视的天机。
大晟覆灭了,张重渡建立了新朝,那她呢?究竟有没有去和亲,还是死在了某个时刻,抑或是逃离了皇宫,隐姓埋名度日?
忽得,她感觉整个身体越来越轻,仿若成为了一缕青烟,渐渐飘浮了起来,飘出揽月阁,飘出皇宫,飘到了和亲队伍的上空。
漫天的黄沙之中,和亲的车队也蒙上了一层灰,有一辆马车在她眼中渐渐变得透明,她能看见自己坐在马车里不停流着眼泪,她抬头看了一眼被黄沙遮挡的太阳,显得那么灰暗。
下一刻太阳极速西斜落山,月光并未出现,被厚厚的云层和黄沙遮挡住亮光,马车中的自己蜷缩在一处瑟瑟发抖。
可奇怪的是,自己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手边还有汤婆子,若不是因为冷,那就是生了病。
她想冲进马车,可似轻烟一般的她,碰触到马车的一瞬就四散开来,继而又重新聚合在上空,再次尝试,还是一样。
狂风卷着黄沙刮来,她下意识遮挡双眼,身体被推到不知名的地方,周围白茫茫一片,她只觉得四周很冷很冷,像要把她冻裂了。
浓雾在一瞬间散去,她依然漂浮在和亲车队上空,眼前不是黑夜,她却不知这已是第几个白天。
她看见自己被人抬下马车放进了棺木中,正要上前时,漂浮在空中的她忽然钻进棺木,同自己的身体融合在一起,成为了一个“活着的”死人。
她看着头顶上的棺盖一点点合拢,却连恐惧的泪水都流不出来,只能眼睁睁任由光亮一点点消失,直到眼前变成一片黑暗。
……
“轰——”一声惊雷,辛玥猛然睁开了双眼,好似窒息良久,她大口喘着气,那种濒死的恐惧让她的眼泪不停流下来,浑身已被冷汗湿透,她一动不敢动,直愣愣盯着床架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原来刚才那是一场梦。
可又不像是梦,更像是一种警醒,一种预示。
“轰隆——”雷声又起,辛玥猛地坐起身,紧紧抱着被角,梦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每一幕都像刻在脑中一般,任何一个细节都清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