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辛玥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愣了一瞬,心中一紧慌忙转身,还未看清是何人,便脱口而出,“傅公子?”
张重渡应声看过来,同辛玥四目相对。
一瞬间,他失了神,呆呆望着眼前女子。
辛玥看住了张重渡,缓缓走向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才问道:“请问,你是傅公子吗?”
语气万分期待。
一旁的展风看着辛玥瞪大了眼睛,差点喊出楚姑娘,还好昨日公子已经告诉了他楚姑娘的真实身份,今早又言明不打算相认,要不然他非得好好给楚姑娘说道说道,秀竹这两个月担心成什么样子了。
张重渡有些贪恋地看着辛玥,两个月的思念担忧,多少个不眠夜,只因眼前的女子已在他心中扎了根,而昨夜的匆匆一眼,却让他在激动欢喜过后愈加思念。
“姑娘,认错人了。”男子语气生疏。
空远方丈道:“张侍郎,这位是三公主。”
张重渡悄无声息运气,压制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面色如常揖礼,“三公主安好,臣是刑部左侍郎张重渡。”
张重渡!这人竟然是刑部左侍郎张重渡,是那个设计让她去和亲人,间接导致自己死在和亲路上的张重渡,是那个推翻了大晟朝建立新朝的开国皇帝张重渡!
“你,你是……”辛玥顿感手脚发凉,牙齿打架,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张重渡见辛玥的模样,想起昨夜听到的话,以为她是羞赧。
也是,自己崇拜的英雄就站在面前,女子害羞再正常不过了。
辛玥努力平稳心情道:“我就不打扰张侍郎,先告辞了。”
说完,逃也似得走远了。
行至拐角处,她靠在墙壁上,不断拍着胸口缓解紧张。
忽然,她想起了话本上写的一句话:张重渡不愿迎娶素未谋面的三公主。
他们应该是直到赐婚之前,乃至于被赐婚后都没有见过面,为何刚才和话本中所言不一样呢?
心里虽有疑惑,但梦中的一切,若真是菩萨给的警示,她却不在意,只会落个和亲惨死的下场。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还是相信得好。
她探头往西配殿那边看去,只见方丈同张重渡往寺院门口走去,两个小和尚进了佛殿。
辛玥又回到西配殿,问其中一个小和尚,“张侍郎要在这里待多久?”
这好不容易的闲适时光,她可不想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小和尚忙道:“小僧方才不知三公主,还望三公主见谅。张侍郎此刻就会离开。”
辛玥松了口气,太好了,只愿今后别再见面了,见她比见皇后那些人还让她紧张惧怕。
“无妨的,小师父忙吧。”
从西配殿出来,辛玥再也没了闲逛的心情,回了厢房。
坐在桌案前,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接过小灼递过来的茶,“小灼,你说这世上会有两个声音一样的人吗?”
“会呀,我记得小时候,我娘和我二姨的声音简直就是一摸一样,我总是听错呢。”
小灼毫不犹豫说道。
辛玥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伸直胳膊,将脑袋枕上去,喃喃自语道:“如此相同的声音,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一个是她的救命恩人,一个却间接杀了她。
当天夜里,辛玥又做了和昨日相同的梦,濒死的恐惧感更加真实。
清醒后,她浑身发颤,呼吸急促,整个身子沉重,手脚皆无法抬起,脑子发懵,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她缓缓起身,靠坐在床边,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同样的梦她能丝毫不差的再做一次。
好似就怕她不相信一般,再一次给她警示。
猛然间,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两个字:前世。
这两个字就像有人拿着刻刀一般,深深刻在了她的心头,让她深信不疑。
“小灼。”
“公主。”小灼推门进来,搭起帷幔,“奴婢为公主梳洗。”
辛玥有气无力道:“小灼,昨夜梦魇,出了一身冷汗,你先去拿干净衣服来。”
小灼弯腰问道:“公主做了什么梦?”
辛玥蹙眉,梦中的任何一个情节说出口都显得很荒缪,仅仅是大晟将亡这件事就足够让人吃惊的。
“不记得了,快去吧。”
小灼拿来了新的衣裙,伺候辛玥换衣梳妆,用完早膳后,正打算去洗辛玥换下的衣服。
辛玥道:“小灼,带来的衣裳若是够,就别急着洗了,等回到揽月阁让其他婢女去做这些杂事。这么多年你跟着我被困在皇宫中,不像别的婢女可以跟着主子出宫游玩,今日你就别跟着我了,这黄粱寺可求佛求签算卦,求平安求姻缘问前程,你可想去瞧瞧?”
小灼一听,激动地道:“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
辛玥走到小灼身边拿过她手里的衣服扔到一边,拉着她来到房门口,“快去吧。”
“公主,奴婢去去就回。”昨日辛玥独自出去后,她站在厢房前的菩提树下张望着大殿的方向,很想去佛前跪一跪,说说心里话。
“日落前回来就好,不用担心我。”辛玥温和笑着。
小灼点头出了房门。
辛玥关好房门,来到桌案前,摊开纸张,细细回想话本上每一行字,提笔写下来。
当这些文字展现在她面前时,一种隔世之感跃然心头。
好似这些事,就是她经历过的。
不再多思,深深呼吸,辛玥写下了各州郡大吏,划掉那些嫡子已娶妻和嫡子年幼尚无法谈婚论嫁的,只余下青州郡守和镇西大将军两家门楣。
若是不急于此次新年大朝会,她应该会有更多的选择,但她却不敢再等了。
过两日六皇子到了寺中,她便找机会去探口风。
辛玥点起烛火,看了一眼写好的纸张,再尽数烧净。
*
辛照昌十月初四傍晚才到黄粱寺,一下马车,辛玥便迎了上去,“六皇兄身体可无恙了?”
辛照昌看着辛玥,神情晦涩不明,“死不了。”
辛玥:……
一旁的太监齐顺道:“方丈,请带路。”
空远方丈佛珠挂在手上,伸臂道:“请。”
护送的羽林军和其余随行的太监宫女由一个小和尚带往斋房,方丈引六皇子一行往东边行去。
辛玥跟在辛照昌身旁,“六皇兄,我在等你一同用斋饭。”因着话本上那句话的缘故,她觉得六皇子应是她在皇宫中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或许他只是面冷心热,况且他们本来接触就不多,兄妹之情也需要慢慢培养。
“这里的香椿豆腐很好吃的,一会六皇兄多吃点。”
辛照昌不说话,径直往前走。
之前辛玥不敢同兄姐们相处,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旁人的母妃都有家族势力,只有她无依无靠,即便是血缘亲情她也不敢靠近。
可现在她决定要厚着脸皮讨好六哥了。
要想早于两位姐姐先嫁,需得是无法反驳的理由,她记得青州郡守和镇西大将军都同六皇子的外祖父镇国大将军有些交情,若是能让对方先对父皇提出赐婚,就再好不过了。
辛玥明白,若论利益平衡,娶她这个公主还不如娶其他世家女子,但她毕竟是公主,身份到底还是比那些世家女子尊贵的。
“多亏了六皇兄,我才能来黄粱寺,我心里记着六皇兄的好,昨日我对菩萨许了愿,愿六皇兄你身体早日康健。”
辛照昌停了脚步,一双深邃的眼眸看着辛玥,冷冷说道:“三皇妹还是多为自己求一求。”
而后继续往前行去。
辛玥没再跟着他,落在众人之后,慢慢走着。
“公主,奴婢觉得六殿下就是想自己来黄粱寺,不是为了帮公主。”小灼有些气愤,“那日若不是公主,六殿下说不定早就……”
“嘘——”辛玥食指放在唇上,“小灼,那日的事六皇兄忌讳,我们便不要再提起。来黄粱寺这四日,我有了新的打算,等回去了说于你同王嬷嬷,你只需记住,这打算,需六皇兄帮忙才行得通。”
小灼点点头,“明白了。”
黄粱寺的厢房有几十间,东西各十多间,分别有一间最大的厢房。
辛照昌自然住在最大的厢房中,而辛玥的厢房就在他旁边。
几人走入那件最大的厢房,辛玥不知该不该跟着进去,低头站在了门口。
辛照昌进屋后,往后看了一眼,脚步一顿,又退了出来,看向门口的辛玥,“方才三皇妹不是说等我一同用斋饭吗?怎么又不进来了?”
辛玥一听,抬起头来,眉欢眼笑,“进来的。”
两人进屋后,空远方张指着方桌上的斋饭道:“六殿下、三公主慢用,老衲先退下了。”
辛照昌坐下后,辛玥坐到了他对面。
“六皇兄此番前来黄粱寺身边可带了太医?”辛玥是真的担心,若再发生那样的事,没有太医在身边可怎么行。
“没有。”辛照昌说得很平淡,端起碗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我担心……”话到嘴边辛玥哑了声。
辛照昌端着碗看着辛玥,半晌后淡淡说道:“放心,带了药,快吃饭吧。”
说完不再看她,开始默默用饭。
辛玥“嗯”了一声,拿起了筷子。
可她并不夹菜,筷子在手中拿了许久,才大着胆子为辛照昌夹了一片藕,“六皇兄,这个好吃。”
这道醋溜藕片摆在她面前,距六皇兄有点远,要夹到需伸长胳膊,她想着他们并不相熟,应该都不怎么好意思吃对方面前的菜。
辛照昌抬头看她,再看看碗里的藕片,既不说话也不动作。
辛玥马上道:“筷子我还没用。”
辛照昌眉头蹙了蹙,鼻头有点酸,夹起藕片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辛玥分不清他的喜怒,也不敢再给他夹菜,自己默默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太过安静,就容易味同嚼蜡,还容易消化不良。
她实在没胃口,“六皇兄,我午膳用多了,已经吃饱了,先回屋了。”
辛玥起身行礼,带着小灼离开。
辛照昌望着辛玥离去的方向,片刻后放下了筷子,起身走到窗口,“齐顺,派人去朱雀街买些糕点送去三公主房间。”
齐顺应下,转身出了门,其余太监撤下饭菜也都退了出去。
辛照昌望着窗前的菩提树,心念一动来到了树下,看向了辛玥的房间。
窗内烛火摇曳,辛玥站在书案前,摊开一张纸,看动作应该是在作画。
辛照昌只是默默望着,面色如常,间或眨一下眼睛。
他已经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也习惯了不对任何人任何事再付出情感。
还记得,德妃弥留之际心智混乱,已无法辨认清人,将他错认成外祖父,拉着他说了很多话,除了讲述不甘,还说出了他和弟弟的身世,他这才明白何以这么多年,自己都未曾感受到德妃的母爱。
他就是一个德妃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只可惜这个工具并不顺手,他生来体弱多病,能文不能武,即使文采不输大皇子,战功注定无法相提并论,或许这也是先皇后薨逝后,父皇并没有选择母家势力更强大的德妃成为继后的原因。
德妃表面毫不在意,只有他知道,德妃有多想坐上皇后之位,郁郁而终并不是因为弟弟的薨逝和胎死腹中的孩子,是因为她再也无法坐上后位,再也无法触及到那至高无上权利。
他以为外祖父知道他的身世,但当外祖父向父皇请旨让他留在宫中将养身体时,他便明白,外祖父对此事毫不知情。
这个秘密,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看着窗内辛玥的身影,辛照昌思绪万分,皇族世家真是可笑,把所谓的血统看得这般重。
外祖父疼爱德妃,也疼爱他这个外孙,作为没有半分皇家血统的人,因为德妃的母家,在皇宫中没有人敢轻视于他。
而辛玥这个拥有着父皇血脉的公主,却因为是毫无家世背景的静嫔所出,日子过得还不如世家女子。
讽刺至极。
房内,辛玥凭借着自己的记忆,描绘着黄粱寺。
橙黄色墙壁,红色琉璃瓦,长青菩提树,金黄银杏叶,交相辉映,相映成趣。
一条罗汉长廊,顺山而建,通往后山,四周是高低错落的金黄色银杏树。
画中一个小人站在石阶下向上看去,一眼望不到顶,只得满眼金黄。
看着画中这条罗汉长廊,辛玥忽得来了主意。
“小灼,明日你借用僧厨做些拿手的糕点,再给寺门口的羽林军一些银子,让买些梅子酒,后日我邀六皇兄去后山。”
小灼道:“六殿下那身子能爬山吗?”
辛玥笑道:“我可不敢让他爬山,只是这罗汉长廊景致优雅,风舞银杏叶,伴着诵经声和钟响,会让人的心平静豁达。”
她放下笔踱步房中央,“既然要同六殿下攀交情,这独处是必然的,而独处时的情景也很重要,平静豁达的心境更容易沟通。”
话刚说完,便有人叩门,“三公主,六殿下让奴才给三公主送些糕点来。”
小灼打开门,小太监把糕点端进来放在方桌上,退了出去。
“公主,这六殿下好生奇怪,对人冷冷淡淡的,怎么又送糕点来。”小灼打开食盒一看,“呀,红豆糕绿豆糕桂花糕水晶糕,种类还真不少。”
辛玥嘴角微扬,“六皇兄面冷心热,我觉得啊,这交情一定攀得上。”
十月初六这日一大早,为了与银杏树相配,辛玥穿上了淡黄色的罗裙,配上了缃色外衫,提着食盒叩响了辛照昌的房门。
“六皇兄可起身了?”
门应声而开,齐顺恭敬问道:“三公主可是有什么事?”
辛玥道:“六皇兄今日身子可好?”她将手里的食盒提了提,“我瞧着后山罗汉长廊极具雅致,想邀六皇兄同去。”
齐顺将辛玥让进屋,“三公主先在外屋稍后,六殿下昨夜没睡好,这会才起身。”
“好,我在这里坐会,你先去忙吧。”辛玥将食盒放在方桌上。
等了没多久,辛照昌便从里屋出来了,辛玥打眼瞧去,见辛照昌眼圈发乌,嘴唇泛白。
辛玥生了退却的心思,话还没出口,就听辛照昌淡淡吐出两个字,“走吧。”
第24章
“六皇兄, 你身体可以吗?”辛玥起身,关切地说道,“若六皇兄身子不适, 我们明日再去也行。”
辛照昌侧头瞧了辛玥半晌, 语气依旧淡然,还是那两个字,“走吧。”
说着便出了门。
辛玥忙提着食盒跟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