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会发生怎样的事,更不知道三公主会作何选择。
毕竟三公主是大晟的公主,而他是大晟谋反罪臣之孙。
不能以刑部侍郎的身份对三公主表明心迹,是因为站在三公主的立场上,他们还只是陌生人。
作为大晟的三公主,虽不受宠,身份却依然高贵,被一个臣子表明心迹,只会觉得他浮躁且别有用心,乃至于将他同那些争权夺利的朝臣看作是一样的,不再是她心目中的英雄,曾经的崇拜也会在这一瞬消失殆尽吧。
到时,别说嫁给他了,恐怕只想躲得远远的。
现下,他只需保持自己在三公主心目中的印象即可。
思索间,张重渡已经到了姜府门口。
第25章
刚走上台阶, 就见姜霖开了门。
“昭为,你怎么来了?”姜霖看着张重渡似有些惊讶。
这段时间,张重渡忙于刑部事物, 又要同公孙峪寻找太子害死大皇子的证据, 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张重渡神情郑重,“子溪,我有话问你。”
看着张重渡的神情,姜霖有些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吗?”
张重渡意识到自己有些严肃, 放松了神情, 笑道:“没什么大事。”他看到姜霖一身常服,问道,“你要出去吗?那我们改日再说也可。”
姜霖揽住张重渡的肩膀, “无事。今日东明出宫办事, 约我去清风居小坐, 正好你来了,一起吧。”
温东明,就是那个击鞠场上皇帝身边的小太监, 也是张重渡禀告九皇子坠马真相时,传递奏折和文书的小太监。
他明面上是紫宸殿的小太监, 李福的徒弟,实乃玄甲军后代,父亲和哥哥皆是玄甲军一员,曾受过张重渡父亲恩惠,自愿入宫为内应。
在宫中, 他与张重渡和姜霖不过点头之交,宫外, 三人时常隐秘见面,在一处商讨事情。张重渡能时刻掌握紫宸殿的情况,全靠温东明。
“他不是跟着皇帝南巡了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姜霖道:“我也不知,走吧,一会见面就知道了。”
两人往清风居行去,快到清风居时,姜霖一挥手,跳出几名羽林军,又瞬间隐藏于清风居各个角落之中。
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的。
清风居最右边的厢房,是他们三人时常来的地方。
窗边站着的男子身着深蓝衣袍,看见门口走进来的两人,不由扬起了嘴角。自从大皇子薨逝,他们三人已经很久没一起聚了。
听着两人靠近的步子,温东明适时打开了房门。
“公子,姜统领。”
他看着张重渡道:“徐尚书久不理事,公子辛苦了。”
“分内之事罢了。”张重渡先行坐于桌几前。
姜霖展袖落座,温东明为两人斟茶。
“东明,陛下还未回宫,你如何先回来了?”姜霖喝一口茶问道。
温东明放下手中茶壶落座,三人成围坐之势。
“此次南巡,陛下挥霍无度,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一日服用的丹药是此前三日的量。”他轻轻冷哼一声,“这不,丹药快吃完了,派我回宫取。”
张重渡语气愤慨,“这次不知又有多少无辜女子被带回宫。”
姜霖感叹道:“是啊,也不是人人都能如静嫔一般,被允许生下子嗣。”
张重渡捏着茶杯不说话,也不知想些什么。
姜霖总觉得今日张重渡不太对劲,本来还想问南巡之事,但看张重渡心事重重的样子,便转换了话题,“东明,你此番约我所为何事?”
温东明小声道:“南巡路上,我发现李福在放信鸽,不知他要传信给谁,看来李福也是被安插在陛下身边的人。”
姜霖道:“你觉得有可能是谁,他平日里在宫里有没有可疑的地方?”
“李公公在宫里并无可疑之处,想来行事十分小心谨慎,此次我也只看见他放过一次信鸽,那次之后,我注意了很久,李公公都没有再放过信鸽。”温东明想了一会,又道,“李福此人喜好钱财,或许只是南巡之前有人给了他银子,让他将陛下的行踪提前告知,并非是谁安插在陛下身边的眼线。”
张重渡思索片刻道:“他升为太监总管后,陛下服药的次数是否更勤了?”
温东明道:“的确,我自入宫一直跟着李福,只知他在宫外还有家人,但具体情况他只字不提,李福为人圆滑世故,很会讨好人。之前的大总管在陛下服丹药过多时还劝阻一二,李福却为了让陛下高兴,从来不阻拦,陛下身子分明越来越差,但他却睁眼说瞎话,说陛下脸色越来越好,能长生不老。”
张重渡放下手中茶杯沉默片刻道:“难道李福是太子的人?李福所作所为倒像是盼着陛下早日归天,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绝不会留他,他这么做,会不会因为他本就是太子的人,所以有恃无恐。”
姜霖道:“太子登基后能留李福一条命吗?他既不是朝臣也不是太子身边可信赖之人,依着太子的性子,极有可能不会留他,这个道理我们都懂,李福不可能不懂。”
张重渡眼眸深沉,眉头紧锁,“若李福真是太子的人,他必定有把柄在太子手里,或是受了威胁。若他不是太子的人,谁又这么想让陛下早日驾崩呢?”
温东明道:“我将此事告诉公子和姜统领,是想让你们同他接触时小心一些,我会多多留意李福的,不论李福是谁安插在陛下身边的人,若他的目的仅是谋害陛下,于我们而言,也没什么要紧。”
的确,这样的昏君,活着还是死去,有什么所谓呢。
只要他死之前废了太子就行。
温东明又道:“我还查到一件事,太医院三月前新考入一个小医官,叫江禾煦,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医术精湛,听闻就是他治愈了三公主的眼疾。当时我想,这样的人是如何学会如此精湛的医术,经多方查证,他就是林院使的徒弟,他能为不受宠的三公主日日针灸,不去攀附其他宫的主子,想来入宫并非为了光宗耀祖和钱财,而是为了调查林院使之死。
公子,不如将林院使之死的真相告诉他,让他为我们所用,共同对付太子。”
姜霖一拍桌子道:“好啊!这么一听,此人品行不错啊。”
张重渡饮了一口茶,“林永的徒弟,但愿比林永更聪慧,更有原则。”
虽然林永是被太子胁迫的,但也是直接杀害太子的人,可以理解,却不能被原谅。
他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欲言又止,“东明,你说,你说是他治好了三公主的眼疾?”
温东明和姜霖对视一眼,两人皆感觉到奇怪,平日里张重渡从来不关心这些事,怎么突然问起了三公主。
“是的。”温东明为张重渡添茶,“听闻三公主归来后,因受到惊吓,失了遇刺当日的记忆,还瞎了双眼,陛下下旨为三公主治疗眼疾,太医院没人愿去,最后被推到了江禾煦头上。多亏了江医官,否则啊,三公主如今恐怕还是盲的。”
张重渡桌几下的拳头紧紧握了握,他正了正身子,十分认真地说道:“子溪,东明,今日我有一件事,要对你们说。”
看见张重渡这般郑重其事,两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注视着张重渡,等待着他言语。
“我请你们在宫内多照应三公主。”
姜霖:“啊?”
温东明:“这?”
张重渡道:“实不相瞒,我对三公主有意,此事说来话长,你们听我慢慢道来。”
他将那一个月所发生的事,和在黄粱寺中听到的都一五一十告诉给了姜霖和温东明,也讲明了自己所思所想。
“陛下一心享乐,心思都在得道成仙长生不老上,大公主和二公主说不愿成婚,陛下也任其作为,绝不可能主动关心三公主的婚事。三公主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困顿,定然想着出宫外嫁的,若她找到机会,敢于对陛下请旨赐婚,不论陛下准与不准,还望东明你提前告知,我好想对策。”
“子溪,你守卫皇宫,宫中发生的事自然逃不过你的耳目,若三公主被人欺负还劳烦你暗中帮一把。”
姜霖听完起身在房里踱步,走了一圈又一圈,时而兴奋时而蹙眉。
“昭为,我以为你心中只有玄甲军清白和天下百姓,真是没想到,你还能动情。”
他双手撑在榆木方桌上,俯身盯着张重渡,“你还做了那般思索,既怕三公主知道真相,又怕三公主对你不再仰慕。”
说着,一把拍在张重渡肩头,“我说,你是不是想多了?你可是三公主的救命恩人,告诉她实情又如何?用谎言解释谎言又如何?就算你告诉三公主你就是张老将军之孙又如何?若三公主怕了,告发你的身份,那她就没资格成为你的妻,我自会替你解决了她。”
在姜霖看来,辛玥虽是公主,却配不上他的挚友,一个懦弱胆小的女子,如何能成为昭为的妻子?
温东明立刻道:“姜统领,话不能这么说,三公主在宫中被人欺负惯了,忍让惯了,小心谨慎惯了,若得知真相,肯定会害怕,为自保将真相告知陛下也情有可原,罪不至死吧。”
张重渡却皱了眉头,轻轻拿掉姜霖搭在他肩头的手,“我觉得你们都误解三公主了,她并非懦弱胆小,忍让谨慎只是为了活下去,她内心坚毅纯善,是个值得敬佩的女子。”
“那你为何不敢告诉她真相?”姜霖一脸不屑。
张重渡垂眸,“我怕她会怕,这么多年,她应该从未有过安全感,我不能试探她。”
他看向温东明,“若没有把握,三公主应该也不敢对陛下提及赐婚之事,东明你要帮帮她,多在陛下面前说说三公主的好话。我记得有次群臣宴会时,二公主舞了一曲,陛下便说要答应二公主一个请求,这样的时机,若能是三公主的多好,只要她开口,不论陛下准不准,我都有办法让陛下同意。或……”张重渡沉默半晌,“陛下先为我与三公主赐婚是不是更好?”他轻轻摇了摇头,“如此,得好好想……”
“张重渡!”姜霖大喊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气鼓鼓地道:“大公主二公主还未婚嫁,这件事你能不能先别急,你放心,大晟不会有人主动求娶三公主的,与其等着陛下赐婚,不如先扶持五皇子登位,你作为功臣,直接请新皇赐婚即可。再说你怎么知道三公主不敢求陛下赐婚,听闻此次三公主能去黄粱寺,就是她主动求的皇后娘娘。”
“你不敢对三公主说出真相,便不说,我替你关照三公主,可行?”
他推一把温东明,“还有东明,也会关照三公主的,这下你放心了吗?这件事不急,不急,你现下当务之急是废太子扶持五皇子,我瞧着陛下没几日了,五皇子还没找你吗?你还在等三顾茅庐吗?时日会不会不够?”
方才听了温东明所言,姜霖是真的着急,在陛下驾崩之前没能废太子,事情会麻烦很多。
张重渡叹口气道:“废太子之事不用我们操心,自有大公主和公孙峪,我们从旁协助即可。对了,还有件事要说于你们。”
他真心想还大皇子死一个真相,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处,只是如今大公主将很多事都交由公孙峪,自己不便插手。
抿了一口茶,他将太子和五皇子邀约告知两人,又分析了相邀的目的,才说道:“子溪,我得让他明白我心之所向。”
“昭为,我看你还是算了吧,你心中的抱负,五皇子那个庸才不会懂的,你还是……”
姜霖话语一顿,“唉”了一声,拿起茶杯灌了一大口,“真憋屈,一想到今后追随的是这样的君主,就觉得憋屈。”
他转头看向张重渡,“昭为,我时常担忧,很怕五皇子登基后重用你又忌惮你,还想着杀你,就如当初陛下对张老将军做的那般,认为老将军功高盖主,趁老将军出兵镇南关,定下谋反重罪。”
一时间,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还是温东明先开了口,“公子,姜统领,你们饿了吧。”
他打开房门喊道:“小二,上菜上酒。”
姜霖来到窗边深呼了一口气,“不说了,啥都不说了。昭为,我们很久没一起喝酒了,今日不醉不归!”
张重渡笑得疲累,“好,不醉不归。”
姜霖心情不爽,很快就把自己喝趴下了。
在旁人看来,姜霖不苟言笑,浑身似裹着冰,难以接近,只有相熟的人才知道,姜霖是个性情中人,在他们面前从来不掩饰喜怒。
方才也是话赶话,才说出了庸才那样的词,可这也是姜霖的心里话,之前藏在心里不说也就罢了,如今说出来,就越发觉得难受。
张重渡和温东明见姜霖醉了,让外面守着的羽林军将他先送了回去,两人继续缓缓饮着酒。
“三公主一向深居简出,我没在意过,也未曾接触。”他为张重渡斟一杯酒,“公子放心,往后我会多加关照的。”
“别太刻意,以免她起疑。”张重渡喝下一杯酒,“东明,你自己在宫中也要多加小心。”
温东明点点头。
两人又饮了几杯,见天色已晚才出了清风居,分别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行去。
张重渡刚走进府门,就见秀竹从影壁后冲了出来,“公子,我想见一见楚姑娘。”
紧跟着的展风一把就拽住秀竹往后拉了拉,“公子见谅,我将三公主的事说与秀竹,秀竹觉得我是为了宽她的心才如此说,根本不相信楚姑娘就是三公主。”
秀竹道:“公子,是不是楚姑娘出了什么意外?你们为了让我放弃寻找楚姑娘,故意说这种无法求证的话,是不是?”
张重渡淡淡看着秀竹,语气平缓,“若你想求证,我便传信,让姜霖带你进宫,再让温东明设法带你去见三公主。”
展风劝阻道:“秀竹,自从楚姑娘消失,这两月公子如何过的,你不是都看在眼里吗?若楚姑娘当真出了什么意外,公子怎么还有心思同人吃酒闲谈?”
秀竹咬了咬唇,展风说得没错,楚姑娘刚消失那几日,公子疯了一般,白天找晚上找,恨不得掘地三尺,直到找遍了整个上京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公子没了办法,才不找了。
但公子并没有放弃,还是想尽办法四处打听楚姑娘的消息。
那段时日,外人只以为公子是忙于刑部事务,才会形容憔悴。
公子虽没说,但他们这些亲近的人都能看得出,公子对楚姑娘的感情绝对不一般。
“公子,我只想远远看一眼,看见楚姑娘是安好的,我就放心了。”
她那般用心对待过的人,当作挚友知己对待过的人,不亲眼看见,她实难心安,哪怕日后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也想知道她是安好的。
“好。”张重渡交代展风,“明日你不必跟着我,带秀竹去找姜统领,让秀竹自己同姜霖说。”
“秀竹,你记住,远远一眼即可,万不可与三公主相认,其中缘由让展风讲于你听。”
答应秀竹,是为了安秀竹的心,也是为了让姜霖对三公主有所改观,秀竹的为人姜霖清楚,能让秀竹如此舍不下的女子,怎么会仅仅只是他口中懦弱胆小怕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