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重渡还想再问,可看着辛玥那单薄瘦弱的身子,又不忍再让她陪着自己闲谈,只能满怀挂念地瞧着她走出了房间。
辛玥刚离开,就有小太监托着衣物进来,“张侍郎,衣物干了,小的为侍郎更衣。”
张侍郎问道:“三公主身子如何不适?”
小太监懵了,昨日一早江医官刚来过,三公主一切都好,这才一天,公主是怎么了吗?
他想了想,想起从昨夜开始,小灼给三公主端了好几次红糖水,恍然大悟道:“三公主许是来了癸水。”
张重渡一听,放下心的同时,也自嘲地笑了笑,关心则乱,他的思念并没有因这次见面有所缓解,反而愈加浓烈,愈加贪心。
他看着小太监手里的衣物,根本不想离开,可却不得不离开。
“更衣吧。”他说着,走出厅堂往一旁的厢房行去。
换好衣物,走出揽月阁,张重渡站在殿外,望着殿内,久久不愿离去。
他不禁想,若当初在小院,他不曾有那么多顾虑,最后的时日不是避而不见,而是好好珍惜同三公主在一起的时光,秀竹也不曾弄丢她,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哪怕她永远对自己隐藏身份又如何?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还需要知道什么呢?
或许他依然有顾虑,不愿表露心迹,但他可以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一切落定后,他还活着,就去找她,向她坦白一切,他死了,留下的银两也够她好好度过下半辈子了。
他能给她的,绝对比在揽月阁中的要多,吃穿用度也定然都比现在好。
这诺大的皇宫,她什么地方都不敢去,若跟了他,至少他不会困着她,她想去哪里他便陪着,只要她是平安欢喜的就好。
他算了算日子,轻叹了一口气,大公主和二公主还未出阁,不知轮到三公主要到什么时候了。
冬月的风越刮越冷,张重渡迎着冷风走出了宫门。
星霜荏苒,时日很快从冬至到了小寒,落雨变成了落雪,荷塘的水结了冰,整个上京迎来了腊月。
腊月十八这日,皇帝南巡归来,因在路上受了寒,没回宫,直接去了汤泉行宫,朝政依然交给太子。
刑部尚书徐鸿咳疾久不痊愈,天一寒,更为加重,托着病体,去汤泉行宫求见皇帝,递交了乞休奏折。
皇帝御笔一挥,不但准了,又让翰林拟旨,封张重渡为刑部尚书。
前来传旨的本是李福,拿着圣旨都要出门了,又觉得侍郎府距离汤泉行宫有些远,回来时难免赶夜路,他不愿去,便让温东明去。
温东明自然乐意,故意表现的有些不情愿,“师父,我怕冷,我还想着今夜在小池暖一暖呢。”
李福敲敲他的脑袋,“朱雀街上多的是暖的地方,此次是份好差事,定能得很多打赏,师父老了,要不这好差事还轮得到你。明日一早再回吧。”
“得咧,多谢师父。”温东明这才挂了笑意,“我回来给师父带醉春楼的红尘醉。”
他自入宫就被挑中到了紫宸殿跟着李福,全靠机灵才得了李福的赏识,李福谈不上对他多好,但待他却比旁人好一些。
也算是对他有知遇之恩,故此,他更希望李福并不是太子安插的人。
李福挥手,“快去吧。”
温东明拿着圣旨,带着两个小太监出了汤泉行宫,直接到了刑部。
此时的张重渡正在刑部查阅案卷,刑部官员见温东明拿着圣旨而来,皆聚集在刑部前院,张重渡听到禀告,忙放下案卷来到了前院,站在了最前面。
温东明举着圣旨道:“张重渡接旨。”
众人跪地。
“兹有肃州人士张重渡,俊秀笃学,颖才具备,性子坚忍,气度开阔,晋封刑部尚书,钦此。”
众人道:“陛下万岁!”
张重渡起身接旨,温东明小声在他耳边道:“今日我在老地方等。”
“嗯。”张重渡微微点头,而后大声吩咐人打赏,又道:“温公公请到内里喝杯热茶。”
“我这等闲人就不打扰各位大人了。”说完,温东明转身离去,走出刑部,他支开了随行的两名太监,独自进了清风居。
刑部前院,众人一一向张重渡道贺,皆改了称呼,听着“尚书”这称谓,张重渡心情沉重,应付完道贺的同僚,并按照惯例允诺改日请众人到府上参宴后,便匆匆往徐府行去。
来到徐府门前,他刚要叩门,门却轻轻一推就开了。
绕过影壁,他的眼前一片荒凉冷清,瞧不见一个人影。
同徐洪共事八载,怎么也算有些交情,那日相谈后,他知道迟早有这一天,心里一直惦记着前来送别,只是没想到,徐鸿动作如此之快。
想起往事,心中怀念,缓缓行步来到两人常常相谈的书房,一转眼看见一方砚台下面压着一张信笺。
重渡,老夫知晓你会来,也知晓你还惦念着老夫,老夫很感激。老夫有一句话送给你:天行道,何为道;天可为,如何为,皆乃人之所行所为,替天行道也。
张重渡心中震惊,他实在没想到,徐鸿竟有此想法,之前柯其仁告诉他组建了一只两千人的队伍时,也隐晦地表达过同样的想法。
没想到徐鸿这样的老臣对辛氏皇族也失望至此。
可他还没有失望,五皇子虽平庸,却不至于像当今圣上和太子一样,对人命丝毫不在乎,对百姓半分不关心。
自身才能有限,若能知人善用,任用贤臣,大晟还有救。
他点燃一旁的烛火,将纸张燃成灰烬。
走出徐府,张重渡来了清风居。
姜霖因值守,来得最晚,酒菜早已上桌。
一进门,姜霖就道:“这顿算是张尚书的晋升宴吗?”
张重渡道:“子溪,你如何也调侃我。晋升宴自然要在侍郎府办,如今快到年关,先让大家好好过年,待大朝会过后,初五六再办。”
“不对哦。”姜霖坐下,“府上的匾额可要换了哦,是尚书府。”
“不如直接换成张府算了。”张重渡喝下一口酒,“就像之前徐尚书那般,何苦显得那般高调。”
“随你,随你。”姜霖吃了一大口菜,“值守了一日,饿坏我了。”他边吃边问,“东明,陛下身子究竟如何?”
“时好时坏,有时精神矍铄,有时性情暴躁,摔东西,打骂宫人们是常事。”温东明摇摇头,撸起袖子,胳膊上都是青紫的伤痕,“不过打完后,若精神恢复了,又会给赏赐,性情多变,越来越不好侍奉了。”
温东明想起皇帝发疯的时候,见东西就摔,见人就打,就连李福都未能幸免,他们又不敢还手只得挨着。
幸而皇帝不喜练武,用脚踹的时候多,否则还不得拿剑乱砍,不知道每次发疯要死多少宫人。
张重渡和姜霖同时拿出一个药瓶放在了温东明面前。
“多谢公子,多谢姜统领。”温东明收好药瓶,“我皮糙肉厚,都是外伤,一夜就差不多好了。”
张重渡心里不是滋味,拍了拍温东明肩膀。
姜霖气得没了食欲,放下筷子,饮了一大口酒。
温东明笑着道:“我真没事。”
姜霖又仰头喝下一口酒,问张重渡,“你说五皇子让你们搜集太子做过腌臢之事的证据,如何了?”
张重渡道:“梁宽那边已搜集了不少,齐山玉这边有些麻烦,左督御史是太子的人,如今他在都察院很不受待见,干脆称病不上值。 ”他淡淡一笑,“齐山玉心思活泛,却也受不得半分委屈,他不愿就算了。”
饮下一口茶,他继续看向姜霖,“名单上的那些人如何了?”
“没几个干正事的,买官卖官、欺压百姓之事几乎日日都在发生,我本想在正月初一大朝会前先将这些证据整理好给你,杀鸡儆猴弹劾几人,谁知陛下南巡回来根本没回宫,太子监国,还怎么弹劾这些人?且近日朝堂上,太子欲加之罪排除异己,逼得许多看不惯太子作为的朝臣辞官,真是一片混乱!”
姜霖越说越气,酒一杯接着一杯灌。
张重渡按住他正要倒酒的手,“我有办法,你别着急。”
“除夕之前,陛下恐不会回宫,你将证据整理成册交给大公主,大公主可除夕之前去一趟汤泉行宫,见机行事,若陛下纵容这些官员,我们再做打算。”
姜霖道:“好,我明日就去凤阳阁。”
翌日一早姜霖去凤阳阁时,看见江禾煦背着药箱往西边行去,他有心上前询问,又顿了步子,看了看手里的册子,入了凤阳阁。
这边,江禾煦步履匆匆,直直入了内殿。
“今日三公主身子可好些了?”
王嬷嬷道:“昨夜又热了起来,折腾了半夜,今早总算退了热,刚才睡着。”
说着叹一口气,“往年冬日难过,没几个炭火盆也不见公主生病,今年六皇子送了好些红萝炭来,反倒不适应了。”
小灼为江禾煦搭起帷幔,江禾煦诊脉后道:“的确好多了。”他打开药箱,拿出药包,“将这副药熬了,差不多就痊愈了。”
说完,他背上药箱,“让三公主好好歇着吧,我就先走了。”
知道辛玥好转,他也就放心了。
江禾煦走出揽月阁,往太医院行去,谁料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他抬头一看,马上紧张起来。
辛璇的贴身宫婢妙彩,趾高气昂道:“二公主说,之前是她失约,请江医官今夜前来汀兰殿西偏殿,她自会陪礼。”说着从江禾煦身边走过,重重点了点他的肩膀,“别忘了来之前把自己洗干净。”
江禾煦呆呆站在原地,心里只剩了三个字:怎么办。
还以为南巡这段时日,二公主早就把他这个小角色忘了,上京那么多俊俏的书生,皇宫里这么多精壮的护卫,怎么就又想起他来了呢?
他想找三公主想办法,可回头走了两步,又停住了,三公主这两日着了风寒,病得昏天黑地,方才睡着,他怎么好去打扰。
迈着木然的步伐,江禾煦往太医院行去。
“江医官留步。”
江禾煦转头,看见刚走出凤阳阁的姜霖。
入太医院以来,他还从未同姜霖说过话,没有交情,突然被姜霖喊住,他很吃惊。
“姜统领。”
姜霖道:“江医官这是从哪里来?”
从凤阳阁去往西边,有其他嫔妃的宫殿,还有六皇子所居的栖云阁,最西边则是揽月阁。
“三公主感染了风寒,下官刚从揽月阁过来。”
“可严重?”
江禾煦见姜霖关切的样子,想起辛玥给他说过姜统领掉落腰牌一事,两人很是笑了一番,最后辛玥还不忘嘱咐他,万不可说与旁人。
看来,姜霖是记着三公主这份人情的。
“如今已无事了,多歇息几日便可大好。”
江禾煦还想着二公主的事,没心思同姜霖多说,“姜统领可还有事?”
自上次温东明说过后,姜霖关注了江禾煦一段时日,此人为人正直,一心扑在医术上,他十分欣赏,现下瞧着似是有心事,不由问道:“江医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江禾煦自嘲地笑了笑,他七月下旬入宫,如今已过了五个月,师父的死,他一点线索也没查到,反倒被二公主给盯上了。
他低头沉默片刻道:“我在宫外有个好友,被一世家女子看中,邀约今晚前去,他并不想去,但碍于女子身份不能推辞,他很是为难。”
姜霖脱口而出:“哪个世家,我可以前去斡旋。”
“不不,不用!”江禾煦吓得忙拒绝,“此事,他本不让我说与旁人。”
姜霖点点头,“也是,我不问了。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
江禾煦马上道:“什么主意?”
姜霖抱住双臂,往江禾煦这边侧了侧身,“这是个馊主意,你那朋友,若是不怕日后难娶妻,倒不失为是个好法子。”
声音又小了一些,轻轻说出四个字“不举之症。”
江禾煦眼睛一亮,感激地看着姜霖,“多谢姜统领。”
姜霖往后退一步,“这法子啊,能不用最好别用,今后若遇到心仪的女子,可就难办了。”
“我将这主意说与他,最后还需他自行定夺。”江禾煦一副真有‘此人’的神情。
姜霖道:“能让江医官有所交代就好,在下还要去巡守,先行告辞了。”
江禾煦行礼,“姜统领慢行。”
他呼一口气,总算是有了解决的法子,二公主所需不就是那事嘛,他身子有病,无法服侍,应该能放过他吧。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很紧张,一直紧张到天色将晚,他不得不走向汀兰殿。
殿门口的宫婢一见到他,主动引着他来到了二公主闺房门口。
“江医官,请。”
江禾煦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第29章
眼前还是那扇紫檀山水屏风, 他顿了顿脚步,听着身后的门闩,这次没有落下的声音。
他松了一口气, 绕过屏风, 不觉又吃了一惊。
今次同上次全然不同,既没有薄纱,也没有红烛,只燃着普通的烛火, 还有房梁上垂下的一条粗粗绳索。
“把他的衣服脱了, 给我吊上去。”
从屋内月洞门纱帘后传来了辛璇的声音,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四五个太监,将他按住, 开始扒他的衣服。
怪不得没有落门闩, 原来是要吊着他。
江禾煦边挣扎边道:“二公主, 这是何意?臣犯了何罪?”
“掌嘴!”
一旁的太监,狠狠抽了他两个巴掌,直接把他抽懵了。
他自小乖顺, 没得过母亲打骂,更没得过师父的, 这是他第一次挨耳光。
且他从未习过武,被四五个身子比他强壮的太监押着,根本无法反抗,不消一盏茶功夫,衣物全被扒光, 人也被吊了起来,犹如犯人。
“你们都退下吧。”
周围的太监退下后, 他听见了关门的声音,那声音佛若一场噩梦的开端。
辛璇从月洞门纱帘后走出,不似那日穿得轻薄,而是身着湛蓝罗裙,交领夹衫,是日常的装束。
只是,她手中还拿根一个鞭子,未走到江禾煦面前,就先抽了两下地面,发出“啪啪”的响声。
“江禾煦,你好大的胆子!”辛璇冷冷看着他,“本公主腊月十八回宫,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三,你如何不主动前来?”
江禾煦立刻道:“二公主恕罪,臣听闻二公主南巡之时得了几名面首,十分宠爱,臣自惭形秽,不敢前来。”
“哦?”辛璇从地上捡起根绳子,顺着绳子走到他左前方,手往后一用力,触动机关,再一松,吊着他双手的绳索落了下来。
双脚落地,身子没吊着时那么难受了,但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二公主手段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