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照昌似有所感地微微侧头往后看去,张重渡虽然已经侧身而站,同其他三人说着什么,但他总觉得张重渡的余光还落在辛玥身上。
“三皇妹什么时候同张尚书认识的?”
辛玥只将荷塘捞腰牌的事说给了江禾煦,没打算告诉辛照昌,可辛照昌想知道,她也不能不说,于是把那日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末了加了一句,“姜统领觉得丢人,不让我告诉别人,六皇兄你可千万别再对旁人说了,要不然我该成不讲信用的人了。”
辛照昌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他突然站定,神情凝重地对辛玥道:“皇妹,你可能不知,方才那几人正琢磨着废太子扶持五哥呢,你同他们走得近,成事了自然好,若不成,就怕太子登基后对你不利,今后还是少接触的好。”
辛玥感动于六皇兄的关怀,但她知道,什么太子五皇兄都是浮云,张重渡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只不过,她还什么都不能说,只得道:“六皇兄放心,我知道了。”
两人到了汀兰殿门口,值守的小太监一看是辛照昌忙堆上笑脸,“六殿下,不巧,这两日二公主吩咐了,若没有天塌下来的事,不见人。”
辛玥担忧地看了一眼辛照昌。
辛照昌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对小太监说道:“谁说我是来找二皇妹的,我是来看望九弟的,顺便拜会一下淑妃娘娘。”
他看了眼辛玥,继续道:“我同三公主听闻九弟近日来情绪有所好转,想着他行动不便,心中惦念,想来陪他解解闷的。”
小太监一听,忙道:“六殿下三公主稍候,奴才这就去通禀。”
辛照安近来心情确实不错,母妃为他找到了高人,说不定自己就能站起来了,而且母妃还允诺,能助他登上皇位,一听有人来探望自己,马上请了进来。
其实辛照昌愿意陪着辛玥来汀兰殿根本就不是为了帮她救江禾煦。
自从九皇子的腿瘸了,淑妃就遍寻名医,前两日听闻似是找到了什么好法子,便想着找机会前来证实,择日不如撞日,又能打探还能让辛玥欠他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两人一进到东偏殿内,坐在轮椅上的辛照安就让人将他推过来。
“六哥,你好久没来看我了。”他再一瞧,三皇妹竟然也来了,觉得有些惊讶。
“六哥快坐,三皇妹快坐。”
辛照安腿瘸之后,辛照昌曾来看过两次,虽说击鞠坠马一事最后查明了真相,但太子和五皇子同九皇子已然产生了隔阂,直到现在淑妃都认为九皇子是因为两人争夺皇位才坠的马。
故此,只有他和大公主前来看望时,淑妃才让进汀兰殿。
“我倒是想来,可你上次险些将花瓶砸到我头上,我还怎么敢来?”辛照昌笑着说道。
辛照安露出歉疚的神情,“那段时间我真是生不如死,还望六哥见谅。”
说着忙吩咐小太监上茶。
辛照昌道:“见谅见谅,我瞧你今日气色不错,可是想通了?”
辛照安神色不定,眼神飘忽,似是不愿回答,他看见辛玥,立刻转移话题道:“没想到三皇妹今日能来看我。”
辛玥道:“我一直想来看望九皇兄的,只是不敢来。”
不用明说,也知道辛玥为何不敢来,她在宫中不招人待见,就算来了,他也不会见,就说今日,要不是同六皇子一道来,他定然也是不见的。
辛照安顿觉尴尬,又转移话题道:“六哥,这两日我闲来无事,研究了好些棋谱,可否对弈一局?”
辛照昌道:“好啊。”
六皇子同九皇子对弈,辛玥只能干看着,表面上喝茶观棋,心里别提多着急了。
辛照昌心思没在对弈上,放下一颗黑子,辛照安高兴地道:“六哥,你输了!”
辛照昌笑道:“九弟这棋艺的确有所长进啊。”
辛照安显得很高兴,“六哥谬赞了,我们再来一局?”
辛照昌手指在膝盖上来回敲着,小太监收拾棋盘时,他突然道:“九弟,你最近可曾听闻,蓬莱岛上有个神医?”
辛照安正要说话,就听门口传来了个声音,“照昌来了啊。”
淑妃信步走了进来。
辛玥和辛照昌起身行礼,“淑妃娘娘。”
淑妃瞟了一眼辛玥,又看向了辛照昌,“你方才说,蓬莱岛上的神医,可去寻过了?”
辛照昌道:“寻过了,并未寻到。”
淑妃嘴角微微歪了歪,坐了下来,斜靠在软榻上,“不必再去白跑,寻不到的,人已经死了。”
“死了?”辛照昌十分惊讶。
“是啊,死了,本宫也派人去寻了,没寻到人,只寻到了墓碑。”淑妃叹一口气,“可惜啊可惜,要不然安儿这腿疾说不定就有治了。”
辛照昌眯了眯眼睛,不相信淑妃说的话,他久病寻医,曾经传说中的几位神医,他都找到了人,但大多都和宫中太医相差无几,民间传言罢了。蓬莱岛上的这位神医,是近两月民间新传闻的,他也派人去找了,根本没找到人,而汀兰殿这几日的动静可不寻常,淑妃也不唉声叹气了,九弟更是心情开朗了起来。
极大的可能是淑妃已经找到了治疗九弟腿疾的法子。
只不过淑妃不想让他知道罢了。
辛玥听着对话,恍然大悟,原来六皇兄陪她前来,根本不是为了帮她。
而此等事,与她来说再正常不过,她也已经习惯了。
辛玥安静地看着淑妃和六皇兄互相试探。
方才淑妃说出神医已死,她见九皇兄面露惊讶之色,很显然淑妃说谎了,看来若不是淑妃突然进来,说不定九皇兄在兴头上,真就把实话对六皇兄说了。
辛照昌笑了一下,“那还真是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淑妃缓缓起身,“若不然照昌你的顽疾说不定也能有救。”
辛照昌沉默半晌,笑道:“我的顽疾不需淑妃娘娘挂心,就在前几日我也寻到了一位神医,只不过寻到时人也已经死了,但我却得到了他的医书,上面记载了治愈我顽疾的法子,只可惜没有记载如何治愈腿疾的,可惜啊可惜。”
病了这么多年,求医问药了这么多年,他也算半个郎中了,能让骨头断裂几个月之后再重新长在一起的医术他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也不知淑妃找了个什么样的神医。
今日本就是来证实他的猜测,还真让他给猜着了。
他也知道,淑妃这般隐瞒,就是不想让神医也给他治病,看来不仅仅是五皇兄动了争储的心思,九弟也动了。
既然如此,他干脆说自己身子即将痊愈,搅乱这本就不平静的浑水,他倒要看看众人会作何反应。
辛照昌瞧了瞧汀兰殿东偏殿站着的十多个宫人,笑了笑,不用一日,这消息定然人尽皆知。
他本不想这么早放出消息,只是淑妃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他实在看不惯。
淑妃一愣,六皇子的顽疾竟然能治愈?镇国老将军可知道此事?镇国老将军手中可是实实在在的军权,就连贤妃兄长兵部尚书殷丰都要让他三分。
太子同五皇子争夺皇位已到了事态最激烈的时候,双方势均力敌,太子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身后支持者众,而五皇子不但有殷尚书周旋朝廷老臣,又有刑部尚书张重渡带领着一帮青年才俊支持,若此刻六皇子跳出来,还有她的安儿什么事呢?
“那本宫就恭喜六殿下了。”
辛照昌笑笑,“我这人一向淡泊名利,也不知那医书中所写究竟能不能治愈我的顽疾,还需服药几月才能知晓,若真痊愈我会向父皇自请一块封地,当个闲散王爷。”
现下还不到掺合这场争夺皇位乱局的时候,以免太子和五皇子都来针对他。
放消息是必要的,但争夺皇位,时机还未到。
此话一说,淑妃冷笑了一下,“本宫还有事,失陪了。”
见淑妃要走,辛玥着急得拽了一下辛照昌的衣袖。
“淑妃娘娘等一下。”辛照昌给了辛玥一个眼神,让她安心。
淑妃转身,“六殿下还有什么事?”
辛照昌低头轻笑一下,再抬头道:“江禾煦是我选中为我治疗顽疾的医官,我手里的医书也只有他能看。听闻他昨夜进了汀兰殿,至今未出,不知是何道理?”
淑妃挑一下眉,“原来今日,六殿下是问我要人的。”她吩咐一旁的宫婢,“去把二公主叫来。”
说完,径直走了出去。
九皇子道:“六哥,我也有些乏了,先失陪了。”
听着母妃和六皇兄的对话,九皇子心情复杂,原本他没想对六皇兄隐瞒,只是单纯要分享自己喜悦的心情。
但听母妃的应对,他这才明白,六皇兄今日前来根本不是探望他的,是为了探听那位神医,也是为了找江禾煦。
其实在坠马之前,他同几位皇兄关系都还算融洽,没想到经过此事,他同所有人都疏远了。
九皇子离开片刻,辛璇走进了殿内。
来的路上她已听宫婢说了,此刻看见辛玥,冷哼一声道:“六皇兄不知在黄粱寺喝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做起了救济之事。”
辛照昌淡淡看她,“我劝二皇妹最好放江医官离开,否则就别怪我强行将人带走了。”
辛璇可不敢惹六皇子,她知道若两人真犯起冲突来,父皇和太子极大可能不会向着她。
她不正面同辛照昌说话,而是看着辛玥道:“三妹,你莫不是看上了我的人,要和我争吧。”
辛玥福礼道:“我可不是二皇姐,离了男人就活不了。我同江医官清清白白,对二皇姐来说江医官不过是个玩意,对我来说,江医官是恩人,听闻恩人受了鞭刑,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辛璇大笑起来,“呦,有人撑腰,嘴硬了?”
辛玥刚要说话,便被辛照昌拦住,“二皇妹说对了!从今往后,谁同三皇妹过不去,就是同我过不去!”
辛璇眼中瞬时含了泪,没想到曾经没人待见的三皇妹都得了六皇兄的青眼,只有她,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姐妹也不喜。
就连宠幸一个小小的医官,都不能如愿。
辛玥道:“我知道二皇姐并不是有意鞭打江医官,可江医官并非那些身强力壮的护卫,经不起的,还请二皇姐让江医官同我们走吧。”
辛璇豆大的泪落了下来,她大喊道:“我只想让他陪我两日,不行吗?”
辛照昌蹙了蹙眉,今日辛璇很不对劲,一向趾高气昂的她,是不会因为这两三句话就流眼泪的,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二皇妹。”辛照昌往前一步,“江医官是我看中的人,我要他医治我的顽疾,他万不可有事。”
辛璇抿了抿唇道,“六皇兄一定要带走江禾煦吗?”
辛照昌点点头。
辛璇脑中立刻浮现了江禾煦说过的三个字:我留下。
她捏了捏拳头,咬了咬下唇道:“我把江医官喊来,让他选,是跟你们走,还是留下来。”
“妙彩,带江医官过来。”
辛玥感激地看向辛照昌,不论他今日来汀兰殿的目的究竟为何,能帮他救出江禾煦就值得她记下这份情。
大概三盏茶功夫,江禾煦被妙彩带了进来,他穿着的还是医官的官服,整齐干净,没有鞭打的痕迹,但面容憔悴,唇色泛白,脸上一道鞭痕清晰可见。
妙彩带他过来时,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说他和三公主的关系龌龊不堪,说他假模假样,不是雏了还装未经人事的样子。
他没有狡辩,同一个宫婢解释没有必要,他最不想让辛玥知道自己的处境,更不想因为自己让辛玥陷入流言之中,没想到还是变成了这样。
江禾煦行礼,“六皇子,三公主。”
辛玥盯着他脸上的鞭痕,敢怒不敢言。
江禾煦给她一个安好的眼神。
辛璇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心里怒气腾腾,她一把拽过江禾煦,“三公主要带你走,你自己决定吧。”说完狠狠看了他一眼,“别忘了你刚对我说过的话。”
江禾煦怎么会忘,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只看得到辛璇的悲痛,令他心生怜悯,却看不到她的嚣张跋扈,根本不用她道歉,就已经在心里原谅了她曾鞭打过自己。
她身上分明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能感觉出来,一定是遇到了让她绝望无助的事,而在这样的时候,他想要陪着她。
哪怕那鞭子会再一次抽打在他的身上,他也愿意。
江禾煦长久的沉默,让辛璇的心悬了起来,她已经做好了不被选择的准备,原本也没有人真心选过她,她所在乎的人都没有真心对待过她。
却不料江禾煦道:“三公主,臣要留下,臣已经答应了二公主,臣不想食言。”
“可,你这伤……”辛玥满目疑惑,江禾煦这是怎么了?
“二公主不会再伤害臣的,三公主放心。”
辛璇呆呆望着江禾煦,心中涌起暖流,自她懂事以来,母妃做的选择都是九弟,父皇做的选择都是大皇姐,她总是那个不被选择的。
“可是二皇姐威胁你了?”辛玥急急道:“你不用害怕,六殿下找到了能治愈他顽疾的医书,要让你帮他医治,今后你不用再害怕二皇姐。”
江禾煦惊讶地看了一眼辛照昌,“多谢六殿下要臣为殿下医治,但这几日臣要留在二公主身边,六殿下可否等臣几日?”
辛照昌已从江禾煦的眼中看出了端倪,对着辛璇意味深长道: “二皇妹,你可要好好待江医官啊。”
话还未说完,他又自嘲一笑,辛璇看江禾煦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他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只是这两人,恐怕都没搞明白自己的心意,一个盛气凌人惯了,一个又逆来顺受,想要修成正果,难啊。
这两人会如何,他不想管也不想知道。他侧头看了辛玥一眼,心头一甜,他只想事成那日,他心悦的女子能陪在自己身边就好。
辛玥见江禾煦这般坚定,也不再劝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江禾煦做这样的选择,待他离开汀兰殿,她一问便知。
辛照昌道:“告辞。”
江禾煦再给辛玥一个安心的眼神,目送她离开。
走出汀兰殿辛玥问辛照昌,“六皇兄,你真的有那本医书,你的哮症真的会痊愈?”
辛照昌笑了笑,什么神医什么医书,都是他编造的谎言,只不过近两年来,他身子好了许多,已经很少犯病,若是仔细调理,再活十年八年是没问题的,难不成他还活不过那个日日吃丹药的父皇?
江山交到他手上,他依然可以治理个十年八载,与其碌碌无为过十年,不如站在权力之巅过十年!
“自然,再活个十年八年没问题。”为他治病的太医是外祖父的心腹,不论他说什么谎言,李太医也会帮他圆的。
且夺皇位这件事,外祖父早就找他商谈过,如今也是遂了他老人家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