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继续摸辛照昌的额头,辛照昌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我没事,修养几天就好了,你别担心。”
辛玥另一只手拍拍辛照昌紧握着她的手背,“你怕别人知道,我去找江太医来。”
“别去,”辛照昌不松手,“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伤是新伤,不让江禾煦来,是怕会被看出破绽。
辛照昌深深瞧着辛玥,继续道:“更不想让你知道,我不想你对我有愧疚感,不想你埋怨自己。”
辛玥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六皇兄说得没错,的确是她求六皇兄带他们去见神医的,也是她求六皇兄安排赵堂离开上京,若不是她,六皇兄怎么会受伤。
她的确很愧疚,眸中涌上了泪水,“六皇兄,我欠你的太多了。”
“我没事,不过是皮肉伤,你别担心。”辛照昌这才松开辛玥的手,用拇指指腹轻轻碰触女子的脸颊,为她擦去泪水,笑道:“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辛玥带着哭腔道:“江禾煦配制的金创药很好,我让小灼去问他要来,皇兄放心,就说是上元节以备不时之需用的。”上元节去见顾啸,她没有瞒着江禾煦。
辛照昌点头,“好。”
小灼很快就把金创药取来了,辛照昌挣扎着起身,“三皇妹能否为为兄上药?”
辛玥觉得很正常,六皇兄是她的兄长,且伤口也不在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六皇兄是因为她受了伤,她理应为他做些什么。
“好。”
齐顺却有些惊讶,按理来说,他就站在这里,难道不应该是他为主子上药吗?
这么亲密的接触,在他的记忆中,除了他,主子从没有让别人碰触过。
辛照昌看了一眼齐顺道:“你们都下去吧。”
电光火石之间,齐顺意识到了什么,他心中大惊,三公主可是主子的亲妹妹,怎么会?
齐顺和小灼退了下去,齐顺关上了房门,站在房檐下发呆,他需要好好消化这件事,以他这么多年对主子的了解,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主子近几个月的所作所为,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得通。
他的命是主子给的,哪怕主子的感情不被世俗认可,违背人伦道德,被所有人唾弃,他都会是一直支持他的那个人。
回头看向屋内,他不由心疼主子,这份感情,三公主绝不会接受的,主子难以讲明,或许就这样一辈子默默守护着三公主吧。
深深叹一口气,自语道:“真是造孽啊。”
房内,辛玥轻手轻脚为辛照昌上药,当金疮药涂抹在伤口时,辛照昌忍不住“呲——”一声。
辛玥的手停在了半空,她脑海中瞬间出现了那夜她为张重渡疗伤的场景,眼前的伤口和那时的伤口不断重叠,她摇了摇头,想将脑海中的人甩去。
“我弄疼你了?”
话音刚落,她不禁想起,那夜她也对张重渡说过同样的话。
辛照昌转头,恍惚间,辛玥看见的却是张重渡的脸。
“三皇妹做得很好,是这金疮药涂在伤口上令人疼痛难忍。”
说着几乎和张重渡一样的话,一时之间,她不知进入自己耳中的究竟是谁的声音。
“你忍一忍,我很快就上完药。”辛玥几乎是下意识也说出了一样的话。
辛照昌转回头,辛玥稳定心神,低头继续为辛照昌上药。
一定是那夜烛火太暗,而张重渡的声音又和傅公子的声音太像,她才会恍惚,才会有那么荒唐的想法,才会不由自主担忧着张重渡的伤势,也担忧着他的安危。
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她不想张重渡有事。
一定是因为张重渡是个能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好皇帝,她是为百姓着想,才会这样担忧。
上完药,辛玥扶着辛照昌躺下,“六皇兄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辛玥走后,辛照昌吩咐齐顺,告诉江禾煦赵堂已死,让他近日不用再隔日请脉,等过了正月再说。
回到揽月阁的辛玥,开始研究起了食谱,六皇兄是因为她受伤的,她就该为他多做些事。
一连几日,她都亲自下厨,熬好滋补汤,做好清淡的小菜给辛照昌送去。
吃着辛玥做的菜,喝着她熬的汤,辛照昌觉得自己伤得很值得。
“没想到三皇妹你琵琶弹得好,汤也熬得这样好,这几日都不重样的。”辛照昌喝下一口参汤,“真是辛苦你了。”
辛玥道:“这都是我该做的。”她抿了抿唇继续道:“六皇兄,明日就是上元节了。”
辛照昌放下汤勺,“你放心,出宫的令牌我已交给齐顺 ,明日傍晚我让他送你出宫。”
辛玥轻轻点头,咬了咬嘴唇,“依六皇兄所见,顾家会同意吗?”
辛照昌摇摇头,“不知。”他轻抚辛玥的头,“别紧张,我早说过,你所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的,即使顾啸不同意,也无妨。”
辛玥再次轻轻点头,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辛照昌看在眼里,也不知如何安慰,那些背地里做的事,他是无法让辛玥知道的。
“在宫里这么多年,你还没在上元节出过宫吧,那可真是热闹喜庆,你别想那么多,就当是去逛去玩的。”
辛玥还是轻轻点头,“多谢六皇兄。”
辛照昌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齐顺,送三公主回揽月阁。”
看着辛玥离开,辛照昌从屏风内侧的架子上拿起一副面具,和那日辛玥买的一样,银色的面具,简单的样式,不同的是,他不是半脸面具,而是全脸。
他有一种预感,顾啸必然会同意的,依照顾啸的性子,同意了就会把辛玥当未婚妻看,不一定会说些什么话做些什么事。
他的三妹心思单纯,被蛊惑可就糟了,他决不允许辛玥动不该动的心。
辛玥回到揽月阁,刚踏进内殿,就有人禀告说江禾煦等在正厅。
她即刻往正厅行去,江禾煦看见辛玥,忙迎上来,“三公主,我又带来些自己调配的伤药,顾将军常年征战,你多送他一些。”
辛玥微微一笑,一定是那日她让小灼以上元节为借口去要金疮药,让江禾煦误会了。
不过这也是个美丽的误会呢。
“好,那我就收下了。顾将军一定会很感谢的,说不定原本不同意的,也会因为我的这份关心再重新考虑呢。”
“不会的,臣认为顾将军一定会答应的。”江禾煦背起药箱,“太医院还有事,臣先告辞了。”
辛玥道:“快去吧。”
江禾煦刚走出正厅,就见辛璇带着妙彩走了过来。
自年前一别,两人近二十日未见,再见二公主,消瘦了不少,江禾煦心下疼惜,却不敢看辛璇的眼睛。
辛玥也注意到了,她正想走过来,又停下了步子,还吩咐小灼,不要让任何人打扰。
江禾煦低着头揖礼,“臣给二公主请安。”
他很想赶快离开,腿却想灌了铅,走不动。
辛璇眼眸涌上了雾气,“江太医为何不抬头看我,是不想见我吗?”
江禾煦想起辛璇最后说的话,心痛难忍,“臣怕碍了二公主的眼。”
辛璇笑得凄凉,“既然你知道碍我眼,就应该离我远远的,为何还要冒险帮我,还为了我杀人?”
江禾煦愣住,杀人?难不成辛璇以为神医是他杀的?不对,她应该根本就不知道他去找了神医。
略加思索他便知,除了六皇子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将这件事告诉二公主了。
可六皇子为何要这么做呢?
想到昨日九皇子在凛冽的寒风中穿着单薄的中衣跑到议政殿前大笑大闹,他便猜出了几分。
不过这样也好,灭了淑妃的心思,她就不会再为了九皇子伤害二公主了。
“臣不过是随口对三公主提了一句,三公主心善,不忍二公主无辜赴死,自愿帮忙罢了。”江禾煦直视辛璇,郑重道:“臣此生从未杀过人,二公主信也罢不信也罢,我都问心无愧。臣好心提醒二公主,别和六殿下走得太近,小心引火烧身。”
辛璇翘了一下嘴角,“可笑,六皇兄和三皇妹这般要好,怎么不见你劝谏三妹?”她不明白,江禾煦能这样对她说,显然是已经发现了六皇兄的野心,了解六皇兄阴险的为人,那他为何不劝三皇妹离六皇兄远些呢。
江禾煦道:“或许再过一段时日二公主就明白了。”
听三公主讲述那日的情况,在他看来顾啸应是对三公主动了心,这就看顾兴安是否同意了。
可他明白,人一旦动了心,就再也无法回到最初不相识的状态,思念会让对方在分别的时日中更加动人,更何况三公主明确表达了愿意下嫁的心意,顾啸会更憧憬往后的生活,会在心里将它想象地很美好。
倘若顾啸是初次动心,又是个执着的人,就更不用说了,顾家请求皇帝赐婚是迟早的事。
三公主有了好的归宿,离开了上京,就不会再和六皇子有交集,他无需过多担忧。
“等二公主知晓了缘由,不妨也为自己做些打算。”
辛璇有点懵,“什么意思?”
“到时候二公主就知道了。”江禾煦躬身揖礼,“太医院还有事,臣告辞了。”
他从辛璇身边擦肩走过。
辛璇握紧了双拳,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
“阿煦……”辛璇转身看江禾煦的背影,泪在眼眶打转,“今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我不会领情的。”
哪怕六皇子给了她承诺,那也是虚无缥缈的,与其说她在帮六皇子不如说她是在帮母妃和九弟,在这个皇权更迭的动荡时期,成为疯子没什么不好的。
知道了江禾煦的心愿,就不应该束缚他,何况他们的未来并不明朗,他应该遇见更好的女子,成为世上最好的医者,去做他想做的事。
“你记住,今后你离我远一点,你不过是我玩过又抛弃的玩意,今后不许你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我,不许你多管闲事,你……”
“不配”这两个字,辛璇还是没能说出口。
江禾煦站在原地,心一抽一抽地疼,好似有刀子一下一下剜着他的心。
喉结动了动,嘴微微颤动,他佝偻着身子缓缓转身,抬起沉重的胳膊向辛璇揖礼,“臣遵命。”
托着蹒跚的步子,江禾煦走出了揽月阁。
辛玥叹息摇头,上前道:“二皇姐真的只当江太医是个玩意吗?”
辛璇不回答,笑看辛玥,“我此番前来,是感谢三皇妹的,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针对你,妙彩,呈上来。”
妙彩端着个盖了彩布的托盘走上前,辛璇道:“也不知道三皇妹喜欢什么,我这里有几匹锦缎,都是父皇赏赐的,希望你喜欢。”
辛玥示意小灼接过托盘,又见辛璇面容憔悴,神色颓然,语气疲累,看不见丝毫曾经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的样子,她心头一软。
“二皇姐进屋坐吧。”
辛璇莞尔一笑,“我有自知之明,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愿意帮我,完全是因为阿煦。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她相信辛玥善良,但她不认为善良的人就应该大度地去原谅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而她也做不到坦坦荡荡地道歉,此刻的她们注定是无法谈笑风生的。
她能做到的,就是今后在辛玥面前不再用趾高气昂的气势伪装自己,以真心待她。
是阿煦让她知道,装的就是装的,变不成真的,不受宠就是不受宠,无论怎么努力都没用。想明白后,她才发现,那时的自己有多么幼稚可笑,活得有多累。
辛璇刚要迈步离开,辛玥拦住了她,“我想,六皇兄应该有很多事没告诉你,我愿意说给你听。”
辛璇瞧了辛玥片刻,“我洗耳恭听。”
辛玥眉头轻轻颤抖,看见刚才江禾煦的样子,她真的有些不忍,那样心存善意温暖的人,是不该被这样对待的。
“事情不是江禾煦说的那样,他没有随口提,而是郑重地求了我,可我并不想帮你,但又不忍看江禾煦为了你的事独自冒险,才去求了六皇兄。所以,你根本不用谢我。”
“江禾煦虽然没有杀人,但为了拿到罪状,他一个从不提剑的医者,拿着陌生冰凉的剑柄架在假神医的脖子上,逼着那人写下了罪状,你可曾想过,他所作所为若被淑妃发现,将会面对什么,还能不能活命?”
“他为你做了这么危险的事,你又做了什么?你在用恶毒的话语折辱他,一开始是你招惹了他,让他对你动了心,若你对他无情,表明态度就好,为何要说那样残忍的话在他心口捅刀子?”
“若你心里也有他,觉得你们没结果,想要他远离,你也不应该用这样极端残忍的方式,伤人伤己。”
辛璇鼻头发酸,眼眶发热,泪堆积在眼眸,颤抖着说:“你不明白。”
她无法承认也没办法否认,遵从内心会束缚江禾煦,也会将他陷入危险中,可她又舍不得推开他,就这样别扭地伤害着他也伤害着自己。
那些话听起来伤人,又何尝不是在挽留?
她不敢奢望六皇子的承诺,又对六皇子的承诺有所期待。
身体中好似有两个相反的自己,不断拉扯着,让她陷入无尽纠结中,不知如何办才好。
“我知道他一直想云游四海治病救人,入宫只是为了报仇,我希望他能顺利报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希望任何事任何人阻拦他,我也不行。”
辛璇苦笑,“别告诉他,我说过这些话。”
说完转身离去。
辛玥看着辛璇的背影叹气,她已经决定赐婚之后,不论太子有没有被惩处,都会说服江禾煦离开皇宫,天下将乱,她不能留江禾煦在这里。
她也会在离开前,尝试着再次说服六皇兄。
当然,这一切都要在赐婚旨意下了之后。
“小灼,把我的衣裙首饰都拿出来。”她要好好为明日做准备。
不想穿得太艳,也不能太素净,那样喜庆的节日,她合该应景,更要让顾啸知道,她对这次见面的重视。
选来选去,挑选了一件鹅黄色的衣衫,既不暗沉也不艳丽,正好。
上元节用过晚膳,齐顺送来了出宫令牌。
拿着令牌,辛玥怔了一怔,她第一反应竟然是逃跑。
只是瞬间,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这次出宫和那次不一样,没有众所周知的刺杀事件,就不能“名正言顺”的消失,这次她若逃跑,会连累六皇兄,还会累及揽月阁众人。
而下一刻齐顺说的话,也让辛玥彻底打消了念头。
“六殿下知会了姜统领,让金吾卫暗中保护三公主的安危。”
辛玥道:“让六皇兄费心了。”
齐顺退下,辛玥披上同色的鹅黄氅衣独自出了宫。
一走出宫门,她就看见顾啸站在宫外不远处的树下等着她。
顾啸面带银色半脸面具,一身绛紫色圆领袍,腰间挂着一枚椭圆白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