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男子却在她看过来时,别过脸去。
辛玥并未多想,直到她行至男子身边时,闻到了熟悉的木松气味。
她心头一悸动,不由停下了脚步,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声音,去确认!
“顾将军,稍等。”
松开顾啸的手,她两步来到张重渡身侧,颤抖着声音问道:“请问公子,可是,姓傅?”
张重渡瞬间慌了神,他实在没想明白,辛玥是如何认出他的,他告诫自己不要慌,稳稳坐在位置上,仰头道:“姑娘认错人了。”
话一出口,辛玥就红了眼,这分明就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气味和声音都相同,她十分肯定道:“傅公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楚玥啊。”
一向稳重处事的张重渡,慌乱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在辛玥面前,大失方寸。
很多想法堆积在脑海,理不出头绪,似乎只剩下了逃离。
下一刻,张重渡推开辛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夺门而出。
姜霖忙从怀里掏出碎银塞给小二,追了出去。
辛玥也跟着追了出去,此人的种种行为,让她更加确认,但她不明白傅公子为何要躲着她,为何不和她相认。
况且她戴着的半脸面具,仅遮挡住左脸,未遮挡住眉眼,应该不难认出,更重要的是,她还说了自己当时的名讳。
难道过了半年,傅公子已经不记得她了,还是傅公子根本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辛玥停下了脚步,心凉了一大截。
顾啸也停住了脚步,站在辛玥身边,轻揽住她的肩头,“这位傅公子就是三公主心里的人吧。”
辛玥没回答,只是呆呆望着张重渡的方向,心头涌上说不出的失望。
“我们去赏灯吧。”辛玥轻声道。
顾啸揽着她往热闹处行去。
辛玥木然地迈着步子,靠在顾啸肩头,随着他的脚步走着。
顾啸带着瘦弱的辛玥在人群里左穿右穿,很快就甩掉了身后跟着的辛照昌和齐顺。
最后停在了朱雀大街边的一个小巷子口,“三公主,你瞧。”他一边指一边说,“东边多是花灯,南边有很多猜灯谜的,西边在放许愿灯,我们去哪边?”
在宫中这么多年,她极少出宫,更未在上元节出过宫。辛玥顺着顾啸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派璀璨热闹的场景,她怎能辜负了这样的好光景。
“抱歉,方才是我失礼了。”她换上笑脸,“我们可以先去赏灯,再去猜灯谜,最后去放许愿灯,如何?”
顾啸道:“好,都听三公主的。”说完他站到辛玥面前,扶住她的肩膀,“方才三公主没有失礼。是那位傅公子刻意躲着三公主,不管是何缘由,他都不值得被三公主再放在心上了。”
辛玥点点头。
她猜了无数种傅公子躲着她的理由。
毁了容貌不便相见?还是知道了她公主的身份不愿相认?亦或是被仇家追杀怕连累她不能相见?
不论是哪一种,这次都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相遇,她应该放下了。
不切实际的梦该醒了,今日她就不该去相认。
“他曾救过我的命,我本想有机会报恩的,如今看来,不必了。”辛玥迎上顾啸的目光,主动拉起他的衣袖,“我们去赏灯吧。”
行走在人潮涌动的朱雀大街,四周明亮的灯火和热闹的声响,渐渐拂去了辛玥心中的悲伤,她看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欣赏着它们的美丽,碰触着一盏盏花灯上绘制的图样,抚摸着它们的纹理,觉得温馨又祥和。
顾啸见辛玥在一盏蟠螭灯前停留,问道:“三公主可是喜欢这花灯?”
“你看这蟠螭灯,纸轮辐转,灯屏之上车驰马骤、团团不休,比宫里的宫灯有趣多了。”辛玥又来到一盏兔子灯前,“比起蟠螭灯,我还是更喜欢这兔子灯,多可爱。”她用手指轻轻戳兔子灯的耳朵,满是笑意。
顾啸看着女子的笑容,也跟着扬了嘴角,他拿出钱袋问摊主,“这兔子灯多少银两?”
“五十文。”
顾啸付了五十文给摊主,取下兔子递到辛玥面前。
辛玥没有拒绝,接过兔子灯提在手里,“多谢顾将军。”
也不知是被气氛感染,还是想要珍惜这独自出宫的珍贵机会,她渐渐起了玩闹的兴致,看着远处人们聚集的地方,说道,“那里在猜灯谜吧,我们也去试试,说不定能拿到彩头呢。”
到了猜灯谜的地方,辛玥一连猜对了好几个灯迷,但要到最后一个灯谜时,她败下阵来,失了彩头。
顾啸安慰道:“三公主好厉害,我可是连一个都猜不出呢。你看那彩头还在,说明没有人赢得,三公主若是喜欢,我买来送给三公主。”
“我猜灯谜又不是为了那彩头,再说,我还是更喜欢手里的兔子灯。”
没赢得彩头,辛玥并未觉得遗憾,能在上元节出宫游玩,她已经很满足了。
话音刚落,就听“砰——”地一声,黑丝绒一般的天空绽放了绚丽的焰火,将整个天空都照亮了。
所有人皆抬头看去。
辛玥和顾啸抬头看去。
等在宫门口的辛照昌抬头看去。
走在郊外小路上的张重渡也抬头看去。
金银丝线在半空中炸开,再渐渐消失,人们还未来得及回味它的模样,又有新的焰火升腾而起,唿啸声中是此起彼伏的绚烂烟花。
“真美啊。”辛玥由衷赞叹,之前的每个上元节她只能在揽月阁远远看着宫外的焰火,而今年她如此靠近,切实感受到了焰火的绚烂。
她痴痴地看着,脑中逐渐闪现出方才傅公子的模样。
那段时光,就好像是她人生中的焰火,美丽而短暂,而傅公子也终将像焰火一样消散,让她无法忘怀,却也无法再见。
随着的焰火熄灭,夜空又回归了沉寂。
看着四周的花灯也一盏盏熄灭,她知道自己该回宫了。
顾啸送辛玥回宫的路上,步子越走越慢,眼看就要走到宫门口,他停下了脚步。
“三公主,我们今日还没来得及去放许愿灯,来年我们先去放灯吧。”
来年,辛玥笑笑,来年的上京恐怕已经不是大晟的上京,即使她成为了顾啸的妻,即使张重渡依然重用顾家,但那时的她成了前朝公主,还能踏入新朝的上京吗?
顾啸继续道:“明日三公主等着臣的好消息。”
辛玥轻轻点头,“好。不过父皇最近心情阴晴不定,明日若行事不顺,过几日再继续,千万别惹了父皇不悦。”
她怕父皇恼了,不同意这门婚事,反而将她随意许配出去,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不偿失了。
顾啸道:“放心,父亲自有分寸。”他恋恋不舍得看着宫门口,“时辰不早了,三公主该回宫了。”
辛玥道别,转身来到宫门口,守卫看了令牌放辛玥进宫。
宫门打开的时候,顾啸站在宫门口,望辛玥离去的身影,他多期盼着辛玥能转身看他一眼,可辛玥提着兔子灯,一步都未曾停留,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内。
宫门关上的一刻,辛照昌突然出现在了辛玥面前。
辛玥被吓了一跳,险些扔了手里的兔子灯,待她看清是辛照昌时,十分惊喜,“六皇兄怎么是你?我还以为会是小灼呢。”
辛照昌道:“是我让小灼别来的。”他歪头看着辛玥手里的兔子灯,打趣道:“看来,顾家是同意喽。”
说着又为她取下面具,“怎么还戴着这面具,都回到宫里了,可以取下来了。”
今夜,辛玥的心情起起伏伏,试着放下一个人,又试着去接受另一个人,此刻的她,心情还算愉悦。
“顾啸说明日就同顾老将军进宫请旨赐婚。”她歪着头问辛照昌,“六皇兄在此等候,可是担心我?”
辛照昌故意大声叹气,眼神落在兔子灯上,逗趣道:“三皇妹玩得开心,我在这里都担心死了,你这是有了夫君,就忘了兄长了。”
辛玥忙将兔子灯提起来,“谁说的,我一直当六皇兄是亲人的,皇兄你看这兔子灯可爱吗?这是我特意给六皇兄挑选的礼物呢。感谢六皇兄的帮忙,若没有六皇兄,我连和顾啸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辛照昌心里冒着酸水,有苦难言。
他接过兔子灯看了看,“是挺可爱的,但作为谢礼,它还不够。”
辛玥道:“六皇兄想要我怎么感谢,只要能做到,我都行。”
辛照昌抚摸她的头发,“傻丫头,这个兔子灯够了,我帮你可不是为了要你的谢礼。”他脱下大氅给辛玥披上,“走去揽月阁还要一段路,夜深了,别着凉。”
星月交辉,宫灯曳曳,寂静的宫道上两道身影缓缓前行,兔子灯渐渐微弱的烛火照亮着他们脚下的路,直至它被男子吹灭。
月降日升,翌日清晨,顾家父子在紫宸殿外求见,汤泉行宫归来后,从不见朝臣的皇帝,竟应允入内,相谈良久,又一起用了午膳。
晌午过后,皇帝下了一道旨意,为三公主和镇西将军嫡子顾啸赐婚。
朝野震惊。
顾家先祖曾是建朝功臣之一,祖祖辈辈驻守西南边疆。
但顾家并不是一开始就驻守边疆,大晟前四代帝王时期,顾家当家人为骠骑大将军,为大晟第一武将,更是有同族旁系位居朝中要旨,在当时是第一大氏族。
传闻在百年前,大晟第五代帝王登基后对顾家心生忌惮,想要除掉顾家,当时的顾家家主察觉到帝王心思,主动请旨驻守边疆,举家搬迁前往了西南边陲,同族其他人也相继辞官。
从那时起,顾家便有了一条祖训,世世代代驻守西南边疆,守护一方百姓,不得入上京为官。
之后百年,西南邻国时有进犯,一代代帝王都想除去顾家,却更需要顾家征战疆场保卫大晟,就这样彼此制衡,相安无事直至今日。
二十年五前的张家也同当时的顾家有着相同的遭遇,但不同的是,皇帝起了除去张家的心思,玄甲军主帅张常立并未察觉到,更不凑巧的是,起了战事。
那场战役至今都让人不解,前期都是捷报,不知为何最后竟会全军覆没,张家还被冠以谋逆的重罪。
二十多年过去,已经鲜少有人提及玄甲军的往事,若不是这场赐婚,顾家的往事,也鲜少会被人谈论。
这样的世家大族,就算历代不入上京为官,兵权也是实实在在的,是雄霸一方的土皇帝了,而三公主身份低微,怎么会让顾家前去请旨。
众朝臣思前想后,认为这也符合顾家一惯所为,迎娶身份卑微的三公主,不但能对当今圣上表达忠诚,更是告诉继任的君王,顾家无心争夺,只想安虞一方,同时也表明了顾家在混乱的夺嫡之争中,中立的立场。
而这也正是顾兴安之所以同意顾啸迎娶三公主的缘由。
众人在震惊之后,想明白了其中道理,这场婚事便显得那么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当天傍晚,就有朝臣去了顾兴安临时落脚的宅院,登门贺喜。
同一时刻,正在刑部官廨处理公文的张重渡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心头一悸,脑子轰轰作响,半晌没回过神,收了公文,对下属交代两句,急匆匆进了宫。
找到正在紫宸殿外值守的姜霖,一把将他拉倒一旁,焦急地问道:“陛下给三公主赐婚一事可是真的?”
姜霖瞪他一眼,“你不是说陛下赐婚,会是你和三公主吗?怎么是顾啸?你确定在黄粱寺你真的听见了?你是不是在梦里听见的?”
“我……我确实听见了,三公主对菩萨说的是我的名讳。”张重渡慌得浑身发抖,手捏紧又松开,呼吸急促,眉头蹙了又蹙,作为臣子他太明白,陛下赐婚乃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想要陛下收回成命,几乎不可能。
他一直认为辛玥会是他的妻,认为要先废太子,扶持新君,再对辛玥表明心迹,认为辛玥对他用情真切,会一直等他。
如今才明白,自己都做错了。
玄甲军的冤情要昭雪,大晟的腐朽要治,百姓的期许要不遗余力地完成,可是自己所爱的人,也要去争取。
不相认也可以多相处,隐瞒身份也可以多关怀,初识不便表白,也可在接触些时日后表明心意。
而他又做了些什么呢?理所当然认为三公主会为赐婚做努力,认为三公主会一直等他。
好悔!
“子溪,三公主不能嫁给顾啸!”说着张重渡就要往紫宸殿行去。
姜霖拉住他,“你疯了!这是圣旨!你要如何求陛下收回成命?你以什么身份去求?你可有说服陛下的理由?你可曾问过三公主愿意嫁给你还是顾啸?昭为,算了。”
张重渡想到昨日顾啸同辛玥在一起的场景,心一抽一抽地疼,悔不当初,“我就不该让三公主跟着顾啸进厢房,我就该在宫门口看见他们的时候,设法让他们走散,我就该在三公主认出我的时候带走她。”
他怕自己张常立之孙的身份暴露,才迟迟不肯相认,其实昨日他大可带着面具,先以傅公子的身份同三公主相认。
哪怕之后需要解释很多事,也好过如今这般,让事情发展到木已成舟无法挽回的地步。
可惜,当时他失去了一惯的冷静,根本顾不上思考其他,一心只想逃离。
“算了昭为,”姜霖看着张重渡这副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大丈夫何患无妻。”
“你不明白,这世上只有一个三公主,有些话我还没来得及对她说,就没机会说了。”张重渡痛苦地闭上双眼。
姜霖实在不忍,“来得及。趁着婚期还未确定,三公主还未被迎娶,你想说就去说吧,等到三公主离开上京,那才是真的没了机会。”
张重渡沉默半晌,握了握拳头,“子溪你说得对,我要去问三公主,她若不是自愿嫁给顾啸,我便想办法带她走。”
既然圣旨不可为,他就只能另辟蹊径。
“带走三公主?”姜霖觉得自己出了个馊主意,他真想扇自己嘴巴,刚才说的是什么要命的话。
“昭为,你别冲动,我说错了,有些话就该藏在心里。”
张重渡哪里还能听进去,“子溪,今夜亥时我要见三公主,你帮我。”
“这……昭为,冷静。”姜霖急得额头上冒汗,“算了好吗?昭为,咱换个人喜欢行不?你这真是要我的命啊。”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今夜就带三公主走,再说即便我想带三公主走,也会想办法在她出宫的时候,不会让你失职受罚的。”张重渡语气笃定,“你支开揽月阁周围的羽林卫,别和我撞见就行。”
说完,张重渡抬步就走。
姜霖急忙揽住他,“算我求你了,别冲动。就算三公主中意你愿意跟你走又如何?拐走当朝公主可是死罪!再说你要将三公主藏在哪里?你今后还要不要娶她?她又以什么身份嫁给你?难不成你要让堂堂公主改去皇姓?”姜霖重重点头,“好,就算三公主愿意更名换姓,也没办法改变容貌吧,还是说你要辞官,带着三公主远离上京去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没了官位赋予你的权利,你要如何为玄甲军沉冤?如何守护百姓?你的抱负,你的志向,你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