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禾煦取下她头上的银针,“三公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辛玥道:“六皇兄、江太医你们在外殿稍候,我身上湿黏,想换身衣裳。”
江太医看了眼口盂,道:“把这个端出来,我看看陛下给三公主服了什么丹药。”
辛玥让小灼放下帷幔,听着两人离开,她才缓缓侧躺在床上,半晌不得动弹。
一番折腾,让她从精力充沛到疲累无比,似乎提前透支了气力,萎靡不堪。
但为了不让身旁人担忧,她只躺了片刻便想着起身,许是丹药解药安神药和银针的同时作用,她虽疲惫,但仍有精力。
小灼拿着干净衣物进来,掀开帷幔看见辛玥疲累的模样,心疼地道:“公主,不如让六皇子和江太医回去吧,有事改日再说。”
辛玥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我无事,更衣吧。”
更衣后,辛玥来到了外殿。
江禾煦已查验完口盂中的呕吐物,“三公主,方才经过臣的查验,这丹药里至少有紫石英、丹砂、雄黄、白矾、曾青几种,或许还有更多,恕臣无用,其他的查验不出。”
辛玥点点头,看向辛照昌,“六皇兄怎知父皇赐我丹药,又怎会有解药?”
一看到李福送来的信笺,辛照昌便火急火燎拿着药来了揽月阁,根本没考虑那么多,方才江禾煦查验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辛玥的安危,暴露了自己在父皇身边安插眼线的事。
“我并不知晓,是小灼去请江太医时,被我栖云阁的宫人瞧见禀告于我。”他稍一停顿,“其实,我也曾被父皇赏赐过丹药,症状同三皇妹相似。这解药也并非解药,只是有所缓解罢了。”
解药之事,他说的是实话,俞道长炼丹的方子,即使是李福也不曾见过。故此,李福给皇帝呈药时,找机会沾染药气。而他为了控制陛下大限之日,找了民间医术高超的医者研制出能缓解丹药药性的解药,他再根据形势发展,随时让李福给皇帝服下毒药或解药,想以此来控制皇帝的寿数。
没想到今日,这解药有了这般用处。
辛玥暗思,六皇兄话中漏洞颇多,哪有这么巧的事,况且父皇赐药时分明说过,她是父皇第一个赐丹药的人。
很明显,六皇兄并不愿意告诉她实话,无非就是争夺皇位那些事,她也不想再追问。
她淡淡一笑,“原是如此。”
辛照昌道:“三皇妹可否将今日在紫宸殿发生的事告知我。”
虽已知晓大致,但辛照昌还是装作不知。
辛玥将大殿中发生的事简要以告。
江禾煦听后无不担忧,“这丹药确能让人骨髓充实,举措轻便,复耐寒暑。但毒性更甚,久服使人成瘾,痛苦不堪,必需再服,方能缓解,陛下难道是想用这丹药控制公主?”
辛玥道:“我只不过为自己谋了一桩亲事,竟然惹得父皇、母后、贤妃争相利用,看来顾家是皇族想拔又不敢拔的眼中钉,想拉拢又无法拉拢的心头刺。”
辛照昌道:“若是如此,干脆趁着顾老将军还未离开上京,去求父皇收回成命。”
辛玥道:“无妨。”她看了眼江禾煦,“还请江太医为我配好药性强烈的催吐药,父皇赐药,必定会让人盯着我服下,待紫宸殿宫人走后,我催吐出来即可。这赐婚不能退!”
她的目光锁住辛照昌,“六皇兄,父皇说此番成亲事宜由你操办,可否请六皇兄将迎亲时日提前,就定在三月后如何?”
按照大晟礼制,三个月是最快了。
辛照昌设法让父皇将成亲事宜交由他操办,为的就是拖延时日,没想到辛玥会求他提前迎亲。
“迎亲的日子是钦天监根据生辰确定,我无权干涉……”辛照昌看着辛玥虚弱的样子,又不忍心,他不想婚事办成,但也不想辛玥日日催吐。
“好。我尽量。”他捏了捏拳头,为今之计,只能让皇帝快点升天!
江禾煦道:“催吐药常用伤身,臣尽量调配地温和些。”
辛玥福礼,“多谢六皇兄和江太医,给你们添麻烦了。”
江禾煦立刻回礼,“能为公主分忧,臣万分愿意,只是苦了三公主。”
辛照昌道:“三皇妹别这样说,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好你。”
他单手背后,不断用力,今日辛玥所受的痛苦,来日他必定加倍还给皇帝。
辛玥实在撑不住了,“我乏累了,想休息了。”
六皇子道:“三皇妹快去歇着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江禾煦背好药箱道:“臣告退。”
小灼搀扶着辛玥回到寝宫,辛玥躺到床榻上没有一刻便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黑暗,她有些口干,思及还在深夜,不忍打扰小灼安眠,便自行搭起帷幔下床。
帷幔刚一搭起,屋里突然有了昏暗的光亮。
她顺着光亮看去,只见身着夜行衣的张重渡拿着蜡烛,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第42章
“三公主别怕, 臣不会靠近公主。此番前来是听说了今日紫宸殿之事,臣想到了解决之法,特来告知。”
张重渡从怀中取出一个长盒子放在桌上, 又退回到远处。
“这是臣让人赶制的益气补血的药丸, 外形同陛下所赐丹药一样,可助三公主以假乱真。”
辛玥看着桌上的长木盒,心情复杂。
姜霖同张重渡交好,将看见的事告知并不奇怪, 可即便姜霖察觉出异样, 也不知殿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被父皇赏赐丹药一事, 就算传开,也是傍晚以后,张重渡如何能这么快就做出了以假乱真的丹药?
看来他也和六皇兄一样, 在父皇身边安插了眼线。
毕竟是举兵反叛建立新朝的皇帝, 有这些能耐不足为奇。
同时, 她还有些感动,能在短时间内制出这些药丸,想必他也废了不少心思。
“多谢张尚书。只是今后我的事, 还请张尚书别再管了,我不想我的未婚夫君误会。”
未婚夫君, 这四个字,字字带刺。
张重渡半晌没发声,再说话时,声音明显有些暗哑,“公主是为了躲避我, 才去求陛下提早迎亲时日的吗?”
“公主真就如此厌恶我?”
辛玥不敢得罪张重渡,哪怕拒绝也要温和些才行。
“我怎会厌恶张尚书。求父皇提前婚期, 不过是……是皇后和贤妃都想利用我拉拢顾家,我不愿也不敢拒绝,更不想再同她们周旋,这才想早日离开皇宫。”
推到皇后和贤妃身上,她觉得甚好。
张重渡叹了一口气,“原是如此。三公主请再忍耐几日,皇后很快就不会再来烦公主了,至于贤妃,臣会去劝说五殿下,让其不再执着于顾家。”
她早已有了搪塞皇后和贤妃的办法,方才也不过是找了个借口,没想到张重渡会真的为了她去劝阻五皇子。
“不用如此。张尚书能为我拿来这仿制丹药,我感激不尽,亦不知该如何报答,就更不能让张尚书再为了我费心。”
“无需报答。”张重渡的脸庞隐在摇曳的烛火下,眸中浸满后悔和疼惜,“若今生无法成为三公主的良人,臣只愿三公主安然无恙。”
他紧握烛火,“臣并不奢望公主能回心转意,臣只想护三公主周全,还请三公主放心,臣不会让顾将军误会的。”
辛玥不敢抬眸,稳定着不平静的内心。
用傅公子的声音说着这样的话,让她如何能不心悸?
沉默让黑暗染上光晕,烛火闪烁,晃动在张重渡面前,似乎催促着他离开。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他再也没有理由留在这个房间,可他的腿灌了铅,挪不动。
他多想走到心爱之人身边,看看她的面庞,抚摸她的发丝,将自己的一切诉说给她。
可他不能。
辛玥缓缓起身,撇过头不看张重渡,“还请张尚书今后别再深夜打扰,若被人发现,恐毁了尚书清誉。”
这哪里是怕毁了张重渡的清誉,分明是再次委婉拒绝。
烛火似乎也感受到主人悲切的气息,跟着颤动了几下。
张重渡吹灭烛火,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
“三公主,保重。”
窗户发出声响,打开又关上,张重渡消失在房中,辛玥的心毫无来由地疼痛起来。
她在黑暗中呆坐了片刻,起身点亮身边那盏烛火,走到方桌旁坐下,为自己倒一杯凉茶,整杯喝下去,才觉得喉咙不干了。
手抚上张重渡放下的长盒,打开。
里面躺着两排红色丹药,她能想象张重渡听到她被赐药的消息后,是如何马不停蹄地寻找制药之人,为她制作了这些以假乱真的丹药。
丝毫不心动是假的,可理智告诉她,要远离张重渡。
将长盒放好,辛玥躺回到床榻上,睁着眼睛,一直到黎明降临。
第二日,江禾煦送来了催吐药,辛照昌送来了一瓶解药。
不知为何,她并未将张重渡给她丹药的事告知他二人。
两日后,揽月阁来了紫宸殿送丹药的小太监。
还是那日的药盒,小太监打开,辛玥拿起丹药,宽袖轻遮。
此时,王嬷嬷塞银子到小太监手里,就在小太监低头看银子的时候,辛玥调换了丹药。
小太监再看过来时,辛玥手中的丹药已经变成了滋补的普通药丸,她当着小太监的面把药丸吃了下去。
之后来送药的小太监时常更换,有时李福会亲自来送药,有时是温东明。
她明显感觉到这两人并不会盯着她服药,且李福对她的态度大有转变。
还记得去年七月,李福来接她去避暑山庄,盛气凌人,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了。
如今对她却是恭敬有礼。
但她知晓,李福对她改变态度并非因为这次赐婚,李福和旁人不同,自是明白父皇并非真的宠爱她,也并非真的给她长生不老的丹药,他能如此待自己,是另有缘由。
她略有所感,这两人都是安插在父皇身边的眼线,一人忠于六皇兄,而另一人忠于张重渡。
谁是谁的人,她并不关心,她只知道,父皇想要利用自己除去顾家的计谋,怕是毁了。
日子很快到了二月初一,辛玥按例要去坤宁宫请安,这是她赐婚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三公主,今日还是穿之前请安的衣裙吗?”小灼边为辛玥挽发髻边问道。
“和往常一样。今日的发簪就从贤妃送的那些里面选一个吧。”辛玥从妆奁中取出皇后给的玉镯戴上,“今后的初一恐不能再像之前那般做个透明人了。”
收拾好床铺的王嬷嬷来到辛玥身边,“也没几次了,忍忍就过去了。”
梳妆完毕,辛玥还是同往常那样,提早到了坤宁宫,坐在了不起眼的位置上。
别宫的嫔妃进来看见辛玥,不再同之前视而不见,而是堆笑道贺。
这些人的行为,不仅仅是因为顾家,还因为父皇赐药。
自父皇开始服用丹药,还是第一次给别人赐药,且从紫宸殿传出的消息乃是,她所服用的是同皇帝相同的长生不老的丹药。
且不说这丹药究竟能不能长生不老,是好是坏,单单是赐药,就是无上的荣耀了。
这些嫔妃平日里对辛玥都不怎么样,自然怕她在皇帝面前说自己的不是,都想试图挽回自己在辛玥心中的形象。
“三公主身子可好些了?”
“我这里得了株山参,一会就给三公主送过去。”
“你看你这话,三公主服用了陛下的丹药,你那株山参算什么东西。”
“我这里有匹上好的云锦,今日就给三公主送过去。”
……
这几日,宫中嫔妃几乎日日到揽月阁,都被她以身体不适婉拒了,现下可让她们逮住机会了。
辛玥觉得聒噪,又无法离座,只好起身,假笑应付。
“三皇妹身子刚好一些,你们这般吵嚷,三皇妹的头都要被你们吵炸了。”
众人往殿门口看去,只见淑妃和辛璇走了进来。
淑妃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位置落座。
辛璇来到辛玥面前道:“三皇妹,我见你脸色不佳,应该就是被她们吵着了,我看呀,又得好好休息几日了,那些要送山参的,送云锦的,今日也不用去送了。”
“二公主怕不是妒忌,自己养了那么多男宠,最后还是妹妹先嫁了。”
虽然没有子嗣,但这其中有的嫔妃母家在朝堂上也是有势力的,更有的明确支持太子或五皇子。九皇子又残废又疯的,无缘皇位,他们自然不怕辛璇。
“听闻顾将军虽面有伤疤,但身子强健,二公主不会是想同三公主争吧。”
辛璇冷笑道:“你休要挑拨我们姐妹的关系。”
“二皇妹和三皇妹何时这么要好了?”
殿门口辛璟缓缓走了过来,在辛玥面前停步,“说起来,我还未恭贺三皇妹。”
辛璟听到赐婚消息后,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继而是气恼。
她作为大晟的大公主都还没有被赐婚,怎么就轮到老三了呢?
在她看来,这一定是辛玥耍了手段,才让顾家请旨赐婚。
不过她可看不上顾啸,脸上有道丑陋的疤痕,常年带着面具就罢了,还要远离上京嫁去艰苦的西南边陲,她躲都来不及。
但她总归是大公主,即使父皇赐婚,也该首先考虑她的婚事才对。
只是一考虑到要嫁人,她就觉得不甚厌烦,辛璟时常认为自己投错了胎,合该是个男子,比起男女情爱,她更喜欢同大皇兄谈论政事,大皇兄薨逝后,她同张重渡、公孙峪一干人等筹谋废太子为大皇兄报仇,似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故此,在公孙峪痛斥太子嗜杀,嘲笑五皇子胆小,讽刺六皇子病弱时,她不禁想,若她不是公主而是皇子该有多好。
历史上,女子当政也不是没有先例,但有此心,也需要有朝臣支持。
张重渡一党皆支持五皇子,从未露出半分改变之意,想让他支持恐怕不易。
无妨,她料定五皇子那个废物必然会让张重渡大失所望,到时候就说不定了。
她需要等一个契机。
因此,赐婚在她看来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有人比她先赐婚,让她失了脸面。
辛玥忙道:“听闻这几年时常有世家大族请旨求娶大皇姐,父皇舍不得大皇姐,这才拒绝了。”
言下之意就是父皇舍不得你,却舍得我。
辛璟听后,心情舒畅了不少。
辛玥继续道:“缘分总是让人猝不及防,我同顾将军两情相悦,父皇成全罢了。”
如此倒可以让人认为,是皇帝被他们的真情感动了,这才赐的婚。
辛璟笑看着辛玥,“从前你少言寡语,受了欺负从不辩解,只会求饶哭泣,想来都是权宜之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