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说话期间,太子几次都想打断,但又不敢,直到李虎说完,才激动地说道:“父皇,此人并不是东宫护卫,乃是张重渡和公孙裕随意找的人,还请父皇明鉴。”
皇帝不理会太子,继续问李虎,“李虎,太子为何要你们杀林永?”
李虎道:“回禀陛下,草民不知。”
此话听起来似乎和谋害大皇子没什么关系,但细细一想便会明了。且张重渡高明之处在于,并没让李虎说出林永投毒一事,而是直接说不知,一个东宫的普通护卫,确实只能奉命杀人,若是说出其中缘由,反倒让人觉得不真实。
太子察觉到张重渡有后手等着他,马上道:“父皇,这件事儿臣可以解释,儿臣并未让人追杀林永,定然是有人假借儿臣的名义追杀林永,对了父皇……”
他从腰间拿出腰牌,“去年夏日,儿臣曾丢失了腰牌,这块腰牌是之后新制的,儿臣没有让人杀林院使,儿臣冤枉!”
果然,如张重渡所想,只有这名东宫护卫为证,不足以让太子认罪。
皇帝并不理会太子,看向张重渡,“可还有证据?”
张重渡深吸一口气,“陛下,林院使的徒弟,太医院太医江禾煦可作证。”
第46章
此话一出, 众人皆是一惊。
太子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日江禾煦会去张府,原来是想为他的师父报仇。
他就不该先让人调查江禾煦的身份, 昨日他走出张府那一刻, 就该杀了他!
而此时一直站在两边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心里也不平静。
五皇子是知道今日之事的,他以为张重渡已将所有都告知,怎料突然冒出来一个江禾煦,莫名有点不悦, 这种被隐瞒的感觉太差了。
其实, 张重渡没有对他说的又何止这一件。以五皇子的头脑, 根本想不到,要让皇帝废太子,不是太子做的那些贪赃枉法伤天害理的事, 也不是谋害亲兄弟, 而是皇帝的信任。
今日早朝并非关键, 起决定性作用的乃是昨夜。
眼下只不过是给皇帝废太子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六皇子心情更为复杂,他本不用次次早朝都在,但今日总觉得有事要发生这才来上朝, 看来他的预感是对的。
此时他看向江禾煦,心头更是百转千回。他曾和江禾煦做过交易, 他帮江禾煦找凶手报仇,江禾煦为他治病,再在恰当时机说出他顽疾痊愈的谎话。
其实他早就怀疑是太子杀了林永,可一旦调查此事,势必会惊动太子, 他想要的是太子和五皇子两败俱伤,并不想和太子发生冲突, 故此,他根本就没想着帮江禾煦报仇,只想以此事利用他。
没想到他会找别人帮他报仇,那他们之间的交易还存在吗?
还有件事辛照昌百思不得其解,江禾煦和张重渡分明只是点头之交,关系怎么会深到一起谋划弹劾太子?
不对!一定是张重渡知道了江禾煦的身份,江禾煦也报仇心切,两人才一拍即合,他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绝不可能深交。
他还有筹码继续让江禾煦为自己撒谎,三皇妹和二皇妹江禾煦都十分在乎,不怕他到时候不听话。
今日太子被废看来是必然,五皇子却丝毫未损,他怕是无法坐收渔翁之力了。
张重渡此人心机太过深沉,李福一直在父皇身边伺候,今日父皇早朝他竟然不知,张重渡究竟是何时又是如何说动父皇早朝的?
这样的人若不能为己所用,便留不得。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静静看这场大戏,再做打算。
江禾煦在众人注视下走到了大殿中央,还未跪拜皇帝,太子先踢了他一脚,“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走上前来!”
这一脚极重,似乎是想要一脚踢死他。
江禾煦只觉得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张重渡连忙上前扶起江禾煦,挡在他身前,“太子莫不是想当场杀人灭口!”
皇帝道:“羽林军何在?”
姜霖从大殿外走上前来,“臣在!”
“给朕按住太子!”皇帝看向江禾煦,“你,不用叩拜了,说出你要说的话。”
皇帝已经明显有些不耐烦,昨夜张重渡走后,他越想越气,恨不得马上将太子打入狱,在龙床上只躺不到两个时辰,精神根本没缓过来,且今日俞简还要为他重新炼制丹药,他打算亲自去看看。
本以为张重渡能立刻拿出证据,没想到张重渡这小子是个循序渐进的慢性子。
江禾煦努力撑起身子跪拜,然后从怀中掏出信双手奉上,“臣江禾煦叩见陛下,这是臣的师父林永离开上京时给臣留的信,请陛下过目!”
温东明走下阶梯接过江禾煦手中的信,递给了皇帝。
皇帝草草看了两眼,示意温东明拿给太子。
太子双手颤抖着接过信,那一行行字清晰地写着,是他以林永家人作为威胁让林永毒害大皇子。
皇帝道:“逆子!你还不认罪!”
听到逆子二字,太子猛然惊醒过来,他呆呆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父皇,用凌厉的目光看着自己,眼中没有一丝疼爱。
这才意识到父皇今日早朝始终都是平静的样子,他也终于明白过来,想来父皇早就打定主意要废他,此番不过是让张重渡给他下套罢了。
所以,他方才那些求饶又有什么用呢?
可他实在想不通,父皇向来信任自己,怎么就突然相信张重渡了?
“父皇,儿臣没有做过这些事,儿臣一心都是为了大晟!”太子在做最后的挣扎。
皇帝听后不但没有动容,反而蹙着眉头,眸中都是厌恶,没有丝毫之前对他温和的样子。
太子的心一点点结成了冰,他深吸了一口气,眸中浮上了湿润,他的父亲终究是要放弃他了。
张重渡见时机成熟,立刻给梁宽和齐山玉使了眼色。
两人齐齐上前,“陛下,臣有本要奏。”
梁宽道:“臣礼部左侍郎梁宽,启奏陛下。去年春闱太子结党营私,同礼部尚书赵宣沆瀣一气私自变更皇榜,致使不学无术者上榜,才华横溢者落榜。礼部尚书赵宣等诸多礼部官员收受贿赂,参与其中,请陛下明察!”
太子一听,突然大笑道:“好啊,好啊。”他挣脱开拉着他的羽林军走到张重渡面前,“张重渡,孤一直都想让你臣服,如今看来是这份执念害了孤,孤早该杀了你!”
张重渡默不作声,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太子。
礼部尚书赵宣刚迈出步子要说话,皇帝便道:“来人,将礼部尚书打入刑部大牢,交由刑部审讯,即日起,礼部左侍郎梁宽升任礼部尚书!”
张重渡行礼道:“臣定当查明。”
梁宽行礼道:“臣谢陛下恩典。”
赵宣傻了眼,扑到最前面跪地,“陛下,老臣冤枉,老臣冤枉,请陛下听老臣解释。”
皇帝挥挥手,羽林军很快将人拖了下去。
齐山玉道:“臣右佥都御史齐山玉,启奏陛下。经臣多方查证,太子曾贪墨去年赈灾银十万两,监国期间杀害不服从他的朝廷命官十余名,致使朝堂下上人心惶惶,朝臣只知有太子不知有陛下!”
太子已经不再喊叫,而是冷冷瞧着张重渡,“张尚书,还有吗?孤倒要看看你给我准备了多少惊喜!”
张重渡不理会太子,而是对皇帝道:“陛下,太子罪状罄竹难书,且证据确凿,请陛下发落。”
太子知道父皇是铁了心要废他,脑中快速运转,想着解救之法。
废了就废了,总不至于即刻杀头,不过就是打入大牢,他手里依然有筹码,他要他让俞简给皇帝喂一剂毒药,今夜就让皇帝驾崩。
他的父皇对他动了杀心,他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今晚他将联合几位支持他的武将,劫狱之后再攻入皇宫。
皇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不止一个是他的人,可持刀直接杀了李福和温东明,为他打开宫门,接应他入主紫宸殿。
羽林军中他的人也不少,只要控制住姜霖和萧清就好,当然,他也不介意杀了这两人。
届时他会拟好传位诏书,提拔周凌为羽林军统领,控制住皇宫,等到木已成舟,他倒要看看张重渡还能怎么办!
他的恨意已不再掩饰,眼中像是射出寒冰一般牢牢盯住皇帝,等着他说出废黜之言。
皇帝道:“太子照泰,继后所出,朕曾多有期望,交予国事,奈其专擅威权,鸠聚党羽,科举舞弊,谋害亲兄,泯灭手足之情罪大恶极,实难宽恕!今起剥夺太子位,贬为庶人,押入诏狱,三日后逐出上京,永不入京,永不赦免!皇后自今日起禁足坤宁宫,无召不得出,退朝!”
言罢,皇帝拂袖而去。
姜霖招手,几名羽林军上前,将太子带了下去。
跪着的那名东宫护卫也被姜霖的人带走了。
众朝臣纷纷走出了议政殿。
张重渡搀扶起江禾煦,梁宽等人靠了过来。
公孙峪一脸兴奋,“我们终于给大皇子报仇了,张兄,这都多亏了你,对了,你昨夜是怎么说服陛下今日早朝废太子的?”
五皇子走过来道:“我也很好奇,张尚书说来听听?”
张重渡行礼道:“五殿下,臣不过是提前将林院使的信呈给陛下过目。”
他不得不说慌,对于五皇子,他实在无法放下戒心。
俞道长的那封信,除了他身边之人,也只告知了梁宽和齐山玉,至于其他人,为避免节外生枝,还是不说为好。
毕竟,公孙峪现下为大公主做事,而大公主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大肆招揽朝臣,干涉朝政,大有将五皇子当做傀儡,自己掌权之势。
“张尚书是如何找到了江太医这样有力的证人。”五皇子走到江禾煦面前,“听闻六弟指明让你为他治疗顽疾,看来你的医术比林永有过之无不及。”
江禾煦靠在张重渡身上,有气无力道:“五殿下谬赞。”
张重渡道:“五殿下,江太医恐是伤得不轻,臣先送江太医回府医治。”
五皇子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递给张重渡,“今晚你亲自去一趟。”
张重渡瞬间便明白了,五皇子这是要让太子死在狱中。
他接过药瓶,对着五皇子颔首。
五皇子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张重渡对着剩下三人点点头,“在下先告辞了。”言罢,扶着江禾煦离去。
齐山玉胳膊搭在梁宽的肩膀上看向公孙峪,“我看张兄似是并不怎么欢喜呢。”
梁宽道:“这有什么好欢喜,废了太子也不见得……”
不见得大晟有救。
齐山玉道:“想来张兄和姜兄今晚还有事要忙,要不我们三人去醉春楼听曲饮酒如何?”
梁宽接话道:“我请。”
齐山玉装作恍然大悟一般,缓缓推了梁宽一把,“是啊,梁兄现在可是礼部尚书了,可不得是你请。”
他转头看向公孙峪,“公孙兄,走呗。”
从刚才五皇子给张重渡药瓶开始,公孙峪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他揖礼道:“在下家中有事,今夜就不去了。”
说完便先行出了议政殿。
公孙峪并未出宫,而是脚步匆匆到了凤阳阁。
辛璟正在焦急等待,见他进来,忙迎上前来问道:“如何?”
公孙峪道:“太子贬为庶人,押入诏狱,三日后逐出上京,皇后禁足坤宁宫,无召不得出。”
辛璟大大舒了一口气,“太好了,皇兄总算能瞑目了。”
她见公孙峪神色异常,问道:“还有何事?”
公孙峪道:“五殿下给了张尚书一瓶毒药,想来是要让太子死在狱中。”
辛璟蹙眉,“我一直认为五皇兄虽然能力不济,好歹也是良善之辈,没想到权利还没到手,他就按捺不住了。”她冷笑一声,“也不知张尚书会如何想。”
“臣认为,张尚书之所以选择五皇子不过是矮子里面拔矬子。公主可知那太医院的江禾煦乃是林永的徒弟?今日大殿之上,作为证人拿出了林永离开上京前的亲笔书信,也是这封书信让陛下废了太子。但看五殿下神情,似是不知,想来张尚书并未提前禀告。”
辛璟道:“张重渡这个人深不可测,昨夜听闻他出紫宸殿时脸上有血迹。”
公孙峪道:“如今这种局面,也不知明日早朝会是如何,陛下是否会册封五皇子为太子,又是否会让其监国。”
“无妨,五皇兄既然能给张重渡毒药,就不怕他原形毕露,太子坏在明面上,五皇兄坏在阴处,五皇兄一旦登上皇位,势必会过河拆桥。张重渡聪慧如斯,怎会没有察觉。”
“公主,我们何时试探张重渡?”
辛璟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女子为帝,虽不是前无古人,却也可能后无来者,这条路本就不易,一旦张重渡同我们站在对立面,则决无可能成功。”
公孙峪急急道:“北疆卫将军可来信了?”
辛璟道:“舅父并未来信。”她叹口气坐在凳子上,看向公孙峪,“除了你,无人支持我。”
公孙峪往前走一步,躬身立于辛璟面前,“在臣心中,除了大殿下,能成为大晟主宰的就是大公主您。大公主别急,哪怕五皇子登基,我们也可以慢慢筹谋,十年二十年又如何?迟早有一日,臣会将您送上皇位。”
公孙峪的话让辛璟红了眼眶。
她还记得冒出这个想法后,不敢对任何讲,那日也不过是试探着提了一句,谁知公孙峪却十分坚定地支持了她。
“下辈子,哪怕不出生在皇家,我也想做个男子。”
参与国事,掌控权力的感觉比琴棋书画可有意思多了,辛璟继续道:“皇兄在时,我也只是同他偶然谈论国事,并未想过要参与朝政,满朝文武没看到我的治国之能,公孙峪你说的对,我需要时间,十年二十年,我要让他们心服口服!”
公孙峪道:“臣会一直陪着公主,臣会永远忠于公主。”
*
张重渡扶着江禾煦一出宫,江禾煦便要去自己的宅子,张重渡不放心,好说歹说让江禾煦跟着自己回了府。
江禾煦给自己写了个方子,张重渡让展雨去抓药,又扶着江禾煦躺上了床,才回了屋。
“展风,你即刻去一趟柯将军处,他那里应该还有醉笑散,你去取来。”
展风有些不解,这可是至死的毒药,不过这毒药有一个好处,服下就像是醉了一般,在美梦中死去,没什么痛苦。
“公子,这是……”
张重渡从怀中掏出那瓶毒药,“太子走到这一步是他咎由自取,但当初我还是个小小的书令史时,曾受过他的恩惠,让他在美梦中死去,就当我还他的恩情了。”
那年他还未得大皇子赏识,才华初显时,被人针对陷害,恰逢太子去刑部,还了他清白。他知道当时太子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许现在都不记得有过这样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