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重渡醍醐灌顶!脱口而出,“莫非是三公主撞破了太子的阴谋,太子想杀人灭口?”
“尚书果然聪慧。”江禾煦缓缓道:“是三公主无意中听到了太子与周护卫的对话,只是当时三公主掩饰地好,太子不知三公主是否真的听见了,但太子为人阴狠,宁肯错杀也不放过,这才有了三公主出宫遇刺之事。三公主回宫后故意对陛下说缺失了记忆,加之大皇子之事并未东窗事发,估计是太子不想节外生枝,才打消了再次灭口的念头。”
张重渡想起第一次见到辛玥时的情景,身穿淡青色衣衫,站在轻风中,不染尘埃,似幻似真,那双看不见的眼眸中虽有笑意,但更多的是忧伤。
如今知道了辛玥那时的遭遇,他总算明白,她眼中似笑似愁,似喜似哀的缘由了。
“太子,该废了。”张重渡捏着茶杯冷声喊道:“展风。”
展风推门而入,抱拳道:“公子有何吩咐?”
张重渡从矮几上起身,来到桌案前写下一份信递过去, “即刻送去给姜统领。”
第45章
展风退下, 江禾煦仍跪坐在矮几前,平静地喝下一杯茶,他明白张重渡这是心疼三公主了。
“尚书冲冠一怒, 可是有了新的筹谋?”
张重渡道:“我在等一个时机, 七成把握吧。”
江禾煦沉默半晌,缓缓道:“下官愿助尚书一臂之力,我愿为人证,在大殿之上说出师父之死的全部事实。”
他放下茶杯起身, 缓缓走到桌案之前, “我不会将三公主牵扯进来, 我还会以师父笔迹写一封信,信中会写明所有的事,而这封信会成为师父离开上京前最后交给我的东西。”
张重渡从桌案后走出, 站于江禾煦面前, “江太医是三公主的朋友, 这件事太过凶险,败则性命不保,我不能把你牵扯进来。”
“既然如此凶险, 张尚书又为何执着于废太子?”江禾煦目光锁住张重渡,“难道不是因为太子嗜杀, 生性残暴,若登顶极位,大晟百姓势必陷入苦难吗?下官是不赞同张尚书隐瞒身份的行径,却不得不承认,你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太子杀了我的师父, 我进宫就是为了给师父报仇,这不是在帮张尚书, 是在帮我自己。”
张重渡蹙眉不语,江太医为人正直,医术高明,他惜才,不舍他冒险。
可有了他这个人证,再加上东宫那名幸存的护卫,定能将太子谋害大皇子之事盖棺定论。
“尚书,就让我亲手将杀害师父一家的凶手送进大狱吧。”
张重渡紧握拳头,“好。我手里有一份太子谋害陛下的证据,等我先处理好这件事。
他轻叹一声,“只有让陛下不再信任太子,才能废太子,否则就是铁证如山,陛下恐怕也会保下太子。”
江禾煦不由问道:“难道尚书早已将太子诸多贪赃枉法的证据呈给陛下,可陛下并不理会?”
张重渡干笑一声,“我选的这条路,时常让我感到无力,多年运筹帷幄只为平反一场冤情,只愿大晟强盛,但总是事与愿违,我只能在看不到光亮的时候,用力抓住黑暗中那若有若无的微光。”
江禾煦想到如今朝堂纷争,更觉张重渡的不易,“今后若有需要,张尚书尽管吩咐。”
说完揖礼道:“下官今日先回去准备师父的书信。”
张重渡道:“此事别告诉三公主,以免她担忧,你且让公主暂等一段时日,太子被废后,我定会拿着玉佩亲自向她赔罪,给她解释。”
废太子已迫在眉睫,因他知晓太子一直派人盯着自己。若今日江禾煦没来找他,太子应该不会调查一个无足轻重的太医,哪怕江禾煦是六皇子的专属太医。
太子没把六皇子放在眼里,自然也没把江禾煦放在眼里。
但从江禾煦走进张府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份就暴露在了太子面前,太子势必会杀他。
江禾煦同三公主交好,太子也会让人盯着揽月阁的动向。
如此,在废太子前,他不能冒险去见三公主,否则只会让三公主陷入危险之中。
这也是为何这半年来,他只有在借口捞腰牌时光明正大踏进过揽月阁,他怕自己和三公主走得近,太子和五皇子会不怀好意地利用三公主。
“江太医,实不相瞒,太子和五皇子一直在监视我,同我接触的人他们都会调查,今日你光明正大走进张府,明日你的身份将不再是秘密,眼下你回宫后,将我的话带给公主,便即刻向太医院告假,住到我府上来,否则性命不保。”
江禾煦心中一惊,他竟不知朝堂夺嫡已到了如此危险的境地,“原来张尚书过得是这般步步惊心的日子。”
“太子不杀我,是因为他对拉拢我有执念,否则我早已不知被他杀了多少次。”张重渡无奈笑道:“说起来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若干脆断了太子拉拢的念头,恐怕我早已埋入黄土了,为了活命,又何尝不是屡屡给太子希望。”
江禾煦之前并不理解为何朝中那么多朝臣都愿同张重渡站在一起,今日他总算明白了。
“是因为我今日的到来打乱了尚书原本的计划吧,尚书应是想保我不被太子所害,才将废太子一事提前了。”江禾煦恭恭敬敬躬身行一礼,“还请尚书见谅方才我的言辞激烈。”
张重渡扶住江禾煦的胳膊,“江太医方才说得都对,不论有什么理由,终究是我做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若当初我救下三公主时能不隐瞒自己身份,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局面呢?”
三公主会不会也对他坦白身份,说出并不想回宫之言,他是不是就可以送她远离上京,到安全的地方?
“江太医这就入宫吧,事情办完后尽快住到我府上来,切记不要拖到明日。”
江禾煦背起药箱,再郑重行一礼,“下官告辞。”
出了张府,江禾煦一刻不停地去了揽月阁,他本想将今日之事细细说于辛玥听,谁知辛照昌也在揽月阁。
很多话他无从说起,只能给辛玥一个事情办妥的眼神。
“江太医,今日尚服局送来了些锦缎让我挑选,看到其中有一匹很适合你,就让小灼请你来了,看你急的,肯定是小灼没把话说清楚,你以为我生病了吧。”辛玥边说边给江禾煦使眼色。
江禾煦知道三公主是不想辛照昌起疑,才这般说的。
辛玥喊道:“王嬷嬷。”
王嬷嬷入内,辛玥道:“嬷嬷将我给江太医选的锦缎拿过来,看看江太医可还满意。”
王嬷嬷只怔了一瞬,便行礼道:“是。”
辛玥松了一口气,还是王嬷嬷沉稳,若是小灼那丫头准保露馅。
她知道六皇兄不会害自己,可六皇兄会害别人,许多事,还是不要让六皇兄知道为好。
辛照昌打趣道,“若不是我知晓江太医对二皇妹之情,还以为三皇妹你心仪江太医呢,皇妹为江太医挑选锦缎,怎么也不为我挑选挑选?”
辛玥笑道:“栖云阁还缺锦缎吗,我这揽月阁的所有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栖云阁一间书房。”
“三皇妹就是给为兄一根草,也比那满屋珍宝贵重。”辛照昌瞧着辛玥,语调酸涩,“三皇妹何时能对我这般用心?”
六皇兄帮了自己那么多,辛玥不是没有想过给辛照昌准备谢礼,可她不擅女红也不膻厨艺,揽月阁中也没有什么宝物,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琵琶技艺和丹青了。
她也是每隔两日便去栖云阁为六皇子弹琵琶,以曲表达感谢之情,看来还是做得不够。
“我女红实在不怎么样,若六皇兄不嫌弃,我便为六皇兄缝制一件样式简单的衣袍吧。”
辛照昌道:“不用那么辛苦,我只想要一个小小的香囊。”
辛玥有些不自然,香囊这样的物件难道不是送有情郎的吗?
“六皇兄是怕我缝制的衣袍无法穿上身吧,放心,有王嬷嬷和小灼帮我,一定为六皇兄缝制一件满意的轻薄衣衫,如今天气渐暖,想必六皇兄也该添置夏衣了。”
辛照昌却坚持道:“我不想要衣衫,我只想要个小香囊,可以日日挂在腰间。”
辛玥想着辛照昌平日里读的应该都是诗书礼仪之类,不怎么看民间的话本子,所以并不知晓香囊乃是女子送给男子表达情思的物件,于是直接道:“香囊还是等以后的六皇嫂送给六皇兄较为妥当。”
站在一旁的江禾煦也觉得辛照昌有些奇怪。
辛照昌干笑两声,“原是如此,我竟然不知。”说着衣袖中的手指摩挲了两下,“那正巧了,前几日外祖父非要给我说亲,我也不知如何拒绝,干脆三皇妹给我做个香囊,我就说已有了心仪之人,暂时不便让他知晓即可,能拖一时是一时。”
辛玥一听,觉得在理,“即是如此,衣袍和香囊我都为六皇兄做了。”
话音落,王嬷嬷端着一匹锦缎走了进来。
这块锦缎的挑选王嬷嬷可是费劲了,物品库中的锦缎都是女子适用的,她就挑选了个颜色最深的蓝色缎子端了过来。
拿进来时也并未靠前,而是直接站在了江禾煦身边,这缎子远瞧还好,近看上面绣花乃是牡丹,根本不是男子可用的衣料。
辛玥道:“江太医可喜欢?”
江禾煦看了一眼点点头,辛玥一挥手,“王嬷嬷给江太医包起来吧。”
眼看着锦缎入了包袱递到了江禾煦手里,王嬷嬷才松了口气。
江禾煦揖礼道:“多谢三公主。”说完面向辛照昌道:“正好六殿下在此,臣有件事,还请六殿下准许。”
“何事?”
“臣家乡来了好友,只停留几日,我想这几日都陪着他,带他好好逛一逛上京,便无法为六殿下请脉,还请六殿下见谅。”
辛照昌道:“这是个很重要的朋友吧。”
江禾煦未多言,只道:“是。”
辛照昌总觉得事情不简单,但碍于辛玥在此,没再过问,准了他的假。
辛玥很想问是哪位朋友来了,以她的了解,江禾煦并没有这么重要的朋友,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辛照昌在,她不能多问,只让王嬷嬷给江禾煦拿了些银两,让他陪好友多吃多玩。
江禾煦也不再言,告辞离开了揽月阁。
之后即刻去太医院告了假,听从张重渡的建议去了张府。
自江禾煦走后,张重渡一直提着心,还特意让展风派人等在宫门口,就是怕出什么事。
见到江禾煦回来,他亲自将江禾煦带到了他的房间。
江禾煦将揽月阁中所闻告知张重渡,“下官原本想为尚书说几句好话,让三公主多等尚书几日,谁知却没机会说出口。”
张重渡道:“无妨,当你作为人证站在大殿上那一刻,三公主便会猜出一切,也应该能理解你为何不告诉她。
这几日你先好好休息,时日一到你便同我一起上大殿。”
江禾煦揖礼,“下官听从张尚书安排。”
张重渡点点头,走出了厢房。
没走几步,就见展风跑了过来,“公子,温东明传信,公子可在三日后子时入紫宸殿面圣。”
“东明成事了?”张重渡没想到事情的进展能这么快。
展风道:“温东明让姜统领传话,他已离间近一月,时机成熟,即便公子不去问,他也该给公子回信了,这三日还请公子将太子罪证都准备妥当。”
“好!”看来是天助,张重渡道:“东明行事向来稳妥,他说三日后,必定不会有差错。”
说完他步履匆匆往书房行去,分别给公孙峪、梁宽、齐玉山等人手书一封,让展风送去。
自己则连夜进宫,告知大公主废太子时日提前,翌日,又去五皇子府禀告了此事。
对这两人,他只说找到了关键证据和关键证人,其他的一字未提。
温东明的身份,他手里太子同俞道长的来往书信,还有江禾煦作为证人一事,只有他身边亲近的人知晓。
越是临近,他就越是谨慎,不是不信任梁宽齐山玉这些并肩作战的同僚,而是当日大殿之上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是无法预料的,若事情进展不顺利,他根本不打算让江禾煦入大殿,届时自己会扛下所有的事。
三日后的子时,夜朗星繁,月挂柳梢头。
张重渡走进了紫宸殿御书房。
皇帝刚服用了丹药,虽无疲态,却面容黑黄,眼窝深陷,眼珠突出,身形消瘦,龙袍穿在身上显得宽大。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张重渡跪拜,额头放于双手之上,一直做磕头状。
“起身吧。”皇帝刚说了一句便咳嗽了起来,一旁的温东明见了,忙端着一盅汤药进来,温东明怕一会皇帝会气昏过去,还在汤药中特意加了宁心静气的药。
皇帝喝了两口问道:“张爱卿说寻到了长生不老的炼丹之法,要亲手献给朕,还不赶快呈上来。”
为了能面圣,温东明只想到了这个借口。
张重渡故意看了一眼温东明。
皇帝挥手,“你们都退下!”
温东明和几个小太监退出了御书房。
今夜,是温东明值守,他给李福服用了迷药,准保睡到明日早朝之后都醒不来,他只怀疑李福是眼线,却不知是谁派来的,不得不防。
就算李福是太子的眼线,等明日李福醒来,一切都晚了。
他调走了有可能是其他皇子安插在紫宸殿的宫人,尤其被他怀疑是太子的那些人,都被他派出宫去做事了,而姜统领也调走了其他皇子安插在羽林军中的人,包括忠于皇帝的萧清副统领。
姜霖虽是统领,但皇帝时常不在宫内,姜霖不过是守着紫宸殿空壳罢了,那位萧清副统领才是在宫外一直跟随在皇帝身边的人。
今夜如此安排,已是费尽了温东明和姜霖所有的心思,再无法复刻。
故此,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将再没有机会弹劾太子。
温东明退下时眼神示意张重渡,让他不用担忧时辰。
宫人都退下后,张重渡从怀中拿出那封信,双手捧着道:“陛下,此法与太子和俞道长有关,臣只怕陛下看到后,会龙颜大怒。”
皇帝道:“怎么?这炼丹之法莫不是从东宫拿到的?难不成是俞简那小子献给太子的?”
张重渡一听这话便明白了,温东明的离间之术取得了成效。
“是也不是,陛下一看便知。”
他将信呈上去,注视着皇帝的情绪。
只见皇帝从疑惑到震惊,再到双目涌上杀意,拿起桌案边的砚台重重砸了过来,“大胆!”
张重渡没有躲闪,砚台砸中他额头,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御书房外独自守着的温东明,心中一惊,双手紧握,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稳下来,继续贴耳倾听。
“这就是你献上的长生不老炼丹之法?你可知欺君之罪乃是死罪!”
张重渡跪地,“陛下息怒,臣冒死献上这封信,只因臣不忍陛下再受歹人蒙蔽。臣斗胆一问,陛下可曾觉得近几月俞道长的丹药效用比不得之前了?不论俞道长找了什么借口,都无法掩饰他给陛下服用的早已不是之前长生不老的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