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重渡缓缓转醒,看见是辛玥,嘴角动了动,带着笑意,“公主……别怕……臣……不会死……”
辛照昌见此,看了齐顺一眼,齐顺会意,让几名宫女上前去拉辛玥。
可到了辛玥身边,谁也不敢动作。
张重渡还想要说话,辛玥忙低头附耳去听。
“江和煦在……放心……”
话音落,张重渡昏了过去,辛玥大喊道:“太傅,太傅。”她看向辛照昌,“皇兄,你答应臣妹的,不会让他死,还请皇兄即刻让太医前来查看太傅伤势。”
辛照昌心中的嫉妒已不再冒出怒火,而是冷冻成了寒冰,他站在阶上,面色阴冷,双眸幽深。
齐顺见此情景,忙对身边的小太监耳语几句,小太监们纷纷走到阶下,一桌一桌让朝臣们退席。
他则来到使臣和假的二公主身边,还未开口,两人便意会,起身行礼,往外走去。
不消片刻,众人都已退去。
今日这场中秋宴,可谓是惊心动魄,荡气回肠。正史或许不会记载,但野史定会浓墨重彩记下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辛照昌一步一步从阶梯上走下来,边走边对齐顺道:“去请太医来。”
“是。”齐顺似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跑着出了麟德殿。
辛照昌来到辛玥面前,站定,俯身看她。
他很想将她拉起来,可不知道为何,他很怕,他不敢,他只能静静站在这里,看自己心爱的女子抱着另一个男子,为他流泪,为他伤心,为他不惜伤害自己。
太医很快来了,查看了张重渡的伤势,开了药方,留下金创药瓶。
萧清让李虎五人进来,拿走药方和金疮药,将张重渡送回府。
李虎几人上前抬张重渡时,辛玥依依不舍将张重渡交到他们手上。
辛照昌蹲下,轻声问道:“玥儿恨朕吗?”
辛玥哭笑不得,恨?当然恨。
可恨又能如何?恨就能让他放过自己,恨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吗?
“皇兄今日欢喜吗?”她抬眸看着辛照昌,眼神中尽是冰冷,“皇兄究竟要如何,才肯放太傅自由?”
辛玥缓缓起身,衣裙上已沾满了张重渡的血。
“难道非要我死了,皇兄才甘心吗?”
辛照昌起身,将辛玥抱在怀中,“胡说什么呢,别再把死挂在嘴上。玥儿不就是想让朕放过张重渡吗,朕已经为他赐了婚,等他成亲之后,朕便还他自由。”
辛玥没再说话,她觉得自己好似那砧板上的鱼,刚被人从水中捞出,也不管死活,便开始刮鱼鳞,疼痛只是平常,最终让她死去的是窒息绝望。
她推开辛照昌,独自往揽月阁行去,刚走进揽月阁,就昏了过去,身后跟着的辛照昌一把将她接住,大喊道:“宣太医。”
又是那个梦,话本子,迎亲队伍,棺材,死亡,再猛然清醒。
辛玥见寝宫内点上了烛火,想必已是深夜,她呆愣片刻,缓缓撑起身子喊小灼。
刚喊了一声便觉颈部骤而疼痛,她伸手摸去,发觉上面缠了一圈布。
应声的不是小灼,而是辛照昌。
辛玥撇过头,不看他,“皇兄日理万机,还是请回紫宸殿吧。”
威胁的话辛照昌说不出口,因方才太医诊脉后说,辛玥忧思过重,郁结难消,长此以往,恐生臆症。
辛照昌害怕了,他在反思,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紧了,应该多给她些时日。
他相信辛玥的良善,也感觉得到,辛玥虽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还是在乎他这个兄长的,是不是他多多示弱,就能博得辛玥的同情了?
“玥儿,自从雁门关回来,朕爱而不得,辗转反侧,朕也曾说服自己放弃,但朕做不到。张重渡那番话又何尝不是朕之所想,朕心中亦唯有玥儿你一人。所以玥儿,能不能试着怜惜怜惜朕?”
辛玥靠在床头,目光淡淡飘落在辛照昌脸上,“皇兄和他不一样,别再说这种话了。”
辛照昌眼中期盼的光亮暗了下来,他已经卑微至此,为何还换不回辛玥哪怕一点点喜欢?
“玥儿,你当真觉得用命威胁朕,朕就不敢杀他吗?朕告诉你,朕还没折磨够他,朕迟早要让张重渡跪在朕的面前求朕,在此之前,让他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他说这话,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辛玥不过是刺破了脖颈,他就丢盔弃甲,兵荒马乱,镇静全失,若真的危及生命,只怕要他用命去换,他也会给。
他想不通,他的爱一点不比张重渡少,为何辛玥就不能爱他呢。
辛玥却是笑了,“折磨,皇兄今日都要把太傅折磨死了,还能如何折磨,再折磨怕是真的就死了,皇兄若想要太傅求你,恐怕还得好好保着他的性命呢。”
这段时日,她早已被威胁习惯,辛照昌只不过是说些狠话罢了。
因她清楚的知道,辛照昌是爱她的,舍不得她死,若她真用命威胁,辛照昌不会杀张重渡。
只是,他们三人这般僵持,谁也不肯妥协,实在令她心生厌倦,疲累不堪。
辛照昌也有种无力的僵持感,对张重渡,他想杀杀不得,不知究竟该如何办才好。
“玥儿,你就是仗着朕爱你,才这般有恃无恐。”
辛玥摸着自己的脖颈,“但这份有恃无恐的爱,却是臣妹并不想要的,但是为了保住我所爱之人的性命,又不得不仗着皇兄给我的这份有恃无恐的爱。”
她拉住辛照昌的小臂,做最后的挣扎,“太傅既已辞官,就让他走吧,如此,臣妹同太傅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可好?”
辛照昌道:“玥儿别再说让张重渡离开的话,除非他死了,否则此生都别想离开上京。”
他隐隐有种感觉,放了张重渡就是放虎归山。
辛玥无奈笑笑,“既然我们谁也无法退让,如此这般也好。”
她的神情猛然严肃,掀开被子下床,跪在辛照昌面前,恭恭敬敬行礼,“皇兄是一国之君,臣妹望皇兄以国事为重,以天下百姓为重,儿女私情暂且放在一边。从今往后,臣妹不做他想,安心做大晟的长公主,一辈子陪在皇兄身边。”
方才再次做了那个梦,让她想明白一件事。
张重渡变成如今这样,皆因她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若她不曾做那个梦,就不会跑去菩萨面前祈求,张重渡也不会听错了她说的话,还发现她就是自己曾救过的楚姑娘,第二日他们也不会在西配殿前相见。
之后种种皆不会发生。
张重渡寻不到她,应该会遇见另一个女子,最后为了那个女子,设计让她去和亲。
新帝登基,玄甲军昭雪,他也会选择走另一条举兵反叛之路,而不是带着她逃亡。
历史的轨迹若真的因为她发生了改变,张重渡的命运当真受她影响,无法起兵反叛,无法救百姓于水火,那她就真的罪该万死了。
不如就妥协吧,不是对辛照昌妥协,而是向命运妥协。
若是可以,她愿意牺牲自己的感情留在辛照昌身边,只求他做个体恤百姓,勤政为民的好皇帝。
她不奢求辛照昌能放张重渡离开,只求能先保住他的性命。
而她也相信,张重渡绝不会坐以待毙,可究竟等多久,她不知道。
不过,辛照昌最多十年寿数,大不了等十年。
但这十年,她不能做历史的罪人,不能让原本在这十年间可以安居乐业的百姓,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更不能让本该活着的人,因当权者的暴|政懒政失去性命。
辛照昌道:“朕早说过,要给你新身份,让你入坤宁宫。”
辛玥眼神坚毅,“皇兄知道的,这是臣妹最后的妥协。还请皇兄不要逼我,也请皇兄别再纠缠于儿女私情,安心处理国事。”
辛照昌大笑起来,“那些老古板上奏劝朕也就罢了,玥儿你怎么也来劝朕?”
他眸中涌上痛楚,“玥儿还不知吧,朕知你离开,突发哮症,险些走了黄泉路。其实朕的哮症根本没有痊愈,最多十年寿数,为何还要操劳,何不好好享受这十年?”
她看着辛照昌,怒其不为,“皇兄争这皇位,就是为了享乐十年吗?丝毫未曾想过有所作为吗?”她紧紧捏了捏衣角,“听闻太傅的新政书册已交给陛下,朝中尚有梁宽等良臣,皇兄何不推行新政,造福百姓?”
辛照昌蹙眉,“玥儿,在你心中,朕连个臣子都不如吗?你可知推行新政,要损及多少达官和世家的利益?”
辛玥终于明白过来,辛照昌本性就是个自私懒惰,独断专行,贪婪享乐之人,又如何能指望这样的人成为明君。
是她想错了,于是她连最后的自救都失去了。
大晟此种局势,是在逼她死啊。
前世她死之后,张重渡举兵反叛建立新朝。
难道只有她死了,停滞的历史轮|盘才会重新转动起来?
难道只有他死了,才能将一切拉回正轨,大晟朝的腐朽才会被连根拔起?
难道只有她死了,才能迎来新天地?
可她也曾设想过最好的结局,张重渡建立新朝,饶辛照昌一命,而她将是站在张重渡身边唯一的女子。
辛玥的心结成了冰,冷冷道:“臣妹累了,想先歇息了。”
她背对着辛照昌躺下,辛照昌为她掖好被角,“朕知道,玥儿是想用朝政让朕分心,无暇顾及张重渡。朕答应你,只要张重渡顺利迎娶朕的表妹,朕就放他们夫妻离开。”
话是这般说,但两人都知道,张重渡是不会迎娶的。
一切都是白说,求放过不行,劝谏不成,辛玥面如死灰,志不同不相为谋,她已不愿再同辛照昌多说一句话。
从这日开始,辛玥本就不大的食量,更是少得可怜,时常呆呆坐在窗口,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吃不喝,一句话也不说。
三日后的午夜,辛玥忽然发起热来,太医们折腾了一夜一日也不能为其降热,眼看着辛玥气息微弱,大有撒手人寰之象,太医们却束手无策。
第76章
辛照昌心急如焚, 大发雷霆,太医们为保项上人头,想尽办法医治, 死马当作活马医, 用了不少民间偏方,才终于在翌日清晨将辛玥的热降下了些。
又昏睡了一个白日,夜幕降临之时,辛玥缓缓转醒。
她看见寝宫内点着烛火, 自己床头趴着小灼, 闻见满屋的药味, 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帕子,下意识取下帕子,摸了一下自己额头, 是温热的, 又觉浑身疲累, 五脏六腑没有一处舒适。
想来自己病得不轻。
小灼看见辛玥醒了,带着哭腔道:“公主,您终于醒了。”
辛玥刚说了一个“小”字, 就发现她声音发哑,喉咙疼痛, 忍不住咳嗽起来。
小灼忙起身,要去倒水。
辛照昌这三日一直守在揽月阁,从未离去,夜晚的他有些困倦,斜靠在软榻上小憩, 听到声音,立刻起身走过来, 坐在床边,握住辛玥的手,“玥儿,你感觉怎么样了?”
辛玥冷冷看着辛照昌不说话。
小灼递上温水,辛照昌扶着辛玥靠在床头,再接过温水,递到辛玥唇边,喂她喝。
辛玥喝下一口水,不看辛照昌,而是看向小灼,再张口说话,声音还是哑的,“王嬷嬷呢?”
刚说了一句,她又咳嗽起来。
自幼她生病,王嬷嬷都是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眼下未看见人,她心里不踏实。
辛照昌道:“玥儿别说话了。”他吩咐小灼,“让齐顺去请太医,你去把粥和药都端来。”
小灼还未回答的辛玥话,可皇帝的吩咐她不能不听,只好应下出了房门。
齐顺这三日守在门外,见小灼出来,忙道:“长公主如何了?”
小灼道:“刚醒,陛下让齐公公去请太医。”
“好,好。”齐顺舒了一口气,往太医院行去。
辛照昌看着一脸憔悴的辛玥,为她拢了拢头发,“你这几日病重,真是担心死朕了,朕就想,若能救活你,让朕做什么朕都愿意。”
辛玥听辛照昌说这些话,觉得很是讽刺,做什么都愿意吗,放过她,他愿不愿意?
很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她盯着辛照昌的面庞,神情冷淡,这个人分明是爱她的,为何做的都是伤害她的事。
“太医说你醒了之后,先要喝点清粥再喝药,只要好好休养,不多几日应该就能痊愈。”
辛玥面无表情看着辛照昌,对辛照昌说的话不作任何反应。
辛照昌心头发毛,他伸手摸了摸辛玥的额头,“还有些热,千万别再烧起来才好。”
辛玥转过头去不看他,垂眸不语。
辛照昌还想再说些什么,见辛玥如此,将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房内陷入安静,直到小灼端着粥和药进来。
辛照昌用手背碰触碗边,端起了清粥,“冷热刚好,玥儿吃点吧。”
他舀一勺喂给辛玥,刚送到嘴边,辛玥一抬手将碗打翻,碗摔成了几瓣,发出清脆的声响,一碗清粥大多洒在了地上,还有一些洒在了辛照昌的龙袍上。
“玥儿你……”辛照昌猛然站起,正欲发火,却又在下一刻缓缓坐下来,柔声道:“玥儿乖,不吃东西怎么行。”
小灼刚蹲下身收拾,却听辛照昌吩咐,“你再端一碗粥来。”
辛玥哑着声音道:“请皇兄出去。”
小灼有些不放心,生怕主子惹了皇帝不悦,站在原地踌躇。
辛照昌大喊道:“去重新端一碗粥来!”
“是。”小灼不敢违逆,忙出了屋。
辛照昌扶住辛玥的肩膀,板正她的身体,“玥儿,你可知这三日朕是怎么过来的?你怎能如此对朕?”
辛玥依旧垂眸不语。
辛照昌紧紧捏着辛玥肩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心平气和。
“中秋宴发生了那样的事,你不愿理朕,朕也能理解,可你不能糟践自己的身子。”
这些话听在辛玥耳中,只觉聒噪,她实在不愿意听辛照昌说任何话。
对于辛照昌,她明确表达过,好言相劝过,语重心长过,甚至妥协要留在他身边,但他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他不愿放过她,不愿放过张重渡,就连稍稍将心思用在朝政上他都不愿。
她见识过辛照昌的手段,那些争权夺势的阴谋若是用在正途该有多好。
“陛下,太医来了。”
辛照昌放开辛玥,起身坐到一旁的软榻上。
齐顺领着太医进来,见辛玥斜斜靠在床头,辛照昌一脸严肃。
他敏锐地察觉到,方才两个人定是又闹了不愉快。
也是,中秋宴上发生了那样的事,长公主怎么可能对主子笑脸相迎。
太医诊脉后对辛照昌道:“启禀陛下,长公主热气未消,阴邪入里,气血阻滞,这些病症服药休养,不日则可痊愈。只是长公主情志难舒,忧思甚重,这郁则气滞,长此以往恐郁劳沉病,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