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也着实担心辛玥的病情,一定要亲眼去看看他的小公主究竟病成了什么模样,否则他根本无法安心起事。
温东明也担忧辛玥,绕过姜霖出了房门。
很快,李虎和温东明一同进来,李虎取下腰牌递给张重渡,“这腰牌是萧统领怕太傅发生什么事,让我们能及时进宫禀告所配,看守太傅的几十名羽林军,唯有这一块腰牌,太傅可不能丢了,否则不仅仅是我们五人,看守太傅的几十名兄弟都会没命的。”
张重渡听出了李虎的言外之意,是在告诉他千万不能被发现,若是他被发现,不但他会死,李虎五人也会死,看守他的几十名羽林军也会死。
他接过腰牌道:“这腰牌我不会丢,我会完好无损地拿回来。”
他在告诉大家,自己绝对不会有事,会平安回来。
“今夜已是三更天,我明夜前去。届时还请你借这身羽林军的军服给我。”
姜霖瞬间明白了张重渡的意思,“你要用羽林军身份入揽月阁?不行不行,羽林军只是护卫,没有命令不能入各宫内的,被人看见一样是个死。”
说完,姜霖又叹了口气,“可你拿着羽林军的腰牌不以羽林军的身份进去,又该如何进去呢?”
张重渡道:“别担忧,进宫后我换上太监的衣服即可。”
他一脸温和看向大家,“我早就想去见公主了,之前毫无办法,如今有了法子,自然是要去见的。”
李虎道:“听闻揽月阁外皆有羽林军把守,揽月阁内也有守夜的小太监,太傅要万分小心才好。”
张重渡道:“多谢,我会见机行事的。”
哪怕入宫后发生不可抗拒之事,让他无法去见辛玥,他也要试一试,试了说不定就能见到,不试就无相见可能。
姜霖无奈道:“你要做什么事,我总是劝不住你的。”他又叹一声,“好吧,明日我给羽林军中靠得住的几个兄弟说上一声,让他们帮你遮掩一番。”
温东明道:“我明日也去看看出宫采买的人是谁,若是相熟之人,可托他带封信给王嬷嬷或小灼,有她二人在揽月阁中打掩护,公子出入揽月阁定畅通无阻。”
张重渡道:“此事要慎重,所托之人需得万分可靠才行。”
他不是不信任姜霖和温东明,而是怕他们所托非人,毕竟如今姜霖和温东明的身份以不同以往。
姜霖道:“放心吧,我所托的都是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
温东明道:“公子放心,若明日不是信任之人,我便不冒险。”
梁宽道:“既然太傅心意已决,那我也出一份力吧,我手头正好有件贡院的事情要上奏陛下,明夜我便去紫宸殿,为你拖延时间。”
言语间,刘壮走了进来,他先一一抱拳行礼,然后对李虎道:“虎哥,到换守的时辰了。”
李虎对张重渡行礼,“我先去换守,明日入夜,准时将这身军服拿给太傅。”
刘壮一听立刻道:“什么事?”
李虎道:“太傅要入宫见长公主。”
刘壮道:“这两日倒是正好,我有个看守揽月阁的老乡说长公主自病了之后便不愿见陛下,陛下怕惹长公主不悦,病情会加重,已经五日没去揽月阁了,想来此种情形还会持续一段时日,太傅若真的去见长公主,倒也不用怕陛下会突然前去。”
齐山玉一听道:“梁兄,那你明夜可千万别去,省得让陛下察觉出不对来。”
张重渡道:“即是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李虎行礼,“太傅,我二人先退下了。”
张重渡点头,李虎和刘壮离开。
姜霖道:“我看今夜就先商讨到这里,眼下商量也是白商量,明夜若真有个万一,我们这些筹谋就都白做了。”
他一心盼着张重渡能登顶极位,成为一代明君,实在不想因为儿女私情使得一切功亏一篑。
可笑的是,每次张重渡的儿女私情都有他的帮忙,从一开始池塘捞腰牌,到夜夜入揽月阁,再到最后逃跑,他是桩桩件件都参与其中。
张重渡越是情深,他越是不安,尤其是中秋宴上,张重渡那样一番真情告白,可谓是感天动地,这五日已被上京传为佳话,闺阁女子都盼望着也能有男子,如张重渡爱慕长公主一般爱慕自己,茶馆中也有说书人说他们的爱情故事,听者众多,坊间还有人将此事写成了话本子到处售卖,听说买的人不少,只可惜故事待续,尚未完结。
大家都翘首以待,等着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呢。
可他却认为,情深不寿,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自然是好,若没成,张重渡就算是登顶极位,恐怕也会伤怀一辈子。
此次入宫去见辛玥,若是以往,这样冒险的事张重渡绝不会做。
他自知劝阻不成,也只能说两句埋怨的话罢了。
梁宽和齐山玉揖礼,“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
两人和姜霖所想一样,劝阻不了也只能希望明夜一切顺利。
顾啸一直听着几人谈论,心里说不出的酸苦,他如今再也说不出爱慕之言,只能将此种感情,悄悄放在心里,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走出来,慢慢淡忘。
他抱拳道:“在下也告辞了。”
江禾煦放下一瓶金创药,背起药箱道:“太傅的伤势已大有好转,但与人打斗还是会牵动伤口,明日若发生不宜继续冒险之事,还望太傅折返而归,我想长公主也一定不希望太傅涉险。”
张重渡道:“江太医放心,此番前去,我也会将你与二公主相聚之事告知三公主,让她放心。”
温东明道:“公子,那我也告辞了。”说着和江禾煦一同出了屋。
屋内只剩了张重渡和姜霖。
姜霖收好舆图,放进箱笼中,没好气地看了张重渡一眼,“你不是说一切都筹谋好了吗?怎么还能被抓回来,送你和长公主离开时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了,怎么再见面时你就被仗责?你啊,其他事从来都是算无遗策的,唯有和长公主有关事的事,事事都不顺,我告诉你哦,你要有心理准备,万一你二人……”
“不会的。”张重渡打断了姜霖的话,“子溪,我知你担心我,今后你也会遇见一个女子,让你牵肠挂肚,朝思暮想,到了那时,你便能理解我了。”
姜霖摇头叹气,“那还是算了吧,见你如此,我倒是宁愿不吃这情爱的苦。”
说完走到房门口,背对着张重渡挥了挥手,“走了啊。”
随着众人离去,整个府邸又陷入了安静。
翌日入夜,李虎送来了洗干净的军服。
张重渡换上军服拿着腰牌顺利入了宫,在宫道上迷晕了个小太监,将人抬到偏远的大树下,换上太监服,放好军服。
还未走近揽月阁,他便远远看见小灼提着灯笼等在门口,顿时舒了一口气,看来温东明是将消息传了进来。
揽月阁门口都是护卫的羽林军,小灼眼尖瞧见了他,忙提着灯笼上前,故意责骂道:“公主好不容易有了雅兴,让你问乐师要琴谱来,怎么去了这么久,眼下公主都要歇了你才回来!”
张重渡低头快步,跟着小灼一路来到了后寝。
这几日辛玥担心张重渡的伤势,小灼日日都在宫内四处打探消息,皆一无所获。
今日晌午,小灼刚打算到宫门口去打探消息,打眼就瞧见御膳房外出采买刚回来的小太监往揽月阁行来,她心中纳闷,通常御膳房的人来揽月阁从无空手的时候,不是端着糕点就是端着补汤,这小太监如何空手前来。
小太监看见她,忙快步往她这边行来,小灼也迎了上去。
“小灼姑姑,奴才这有封信……”他说完话,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从袖口掏出信塞给小灼。
小灼忙放进了袖筒。
“这是温公公让奴才给长公主的信。”
小灼一听,忙问道:“你可知太傅伤势如何?”
小太监摇摇头,“奴才不知。”
小灼从怀中掏出银子要给小太监,小太监连忙拒绝,“姑姑不可,奴才受温公公恩惠,才能苟延残喘到今日,怎么还能要姑姑的银钱。”
说完,匆匆离去。
小灼拿着信回了揽月阁,将信给了辛玥。
辛玥深呼一口气,生怕信中写什么不好的话,颤抖着手打开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今夜亥时三刻。
她看着信,又欢喜又激动,还有担忧和不安。
“小灼,今夜亥时你等在揽月阁宫门口,眼睛睁大瞧着,太傅会乔装而来。”
小灼一听,兴奋地道:“真的呀!太好了。”
公主每日茶不思饭不想,连话都说不上两句,她和王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再这样下去,真担心辛玥又要大病一场。
这封信简直就是救命信,公主见了太傅,心情一定会好起来的。
入夜后,刚到亥时,小灼便让揽月阁内守夜的小太监退下,自己守在殿门内,又怕羽林军生疑,偷偷往外看,直到隐隐看见有人走过来,她才提着灯笼站在了殿门口。
来人是个太监,看身影同太傅相像,她断定此时前来的定然就是张重渡,赶忙迎了上去。
辛玥在寝宫中坐立不安,心慌地厉害,不断绞着手里的帕子悬着一颗心。
“吱呀——”一声,门开了。
辛玥定住了身子看向门口。
小灼未进门,直接将张重渡让了进来,又仔细地关上了房门。
房内烛火跳跃,明亮摇曳。
寂静无声中,唯有两颗剧烈跳动的心,在耳边轰轰作响。
仿佛隔了千百日,翻过千山万水,踏遍无数荆棘,才终得以相见。
没有逼迫,没有窥视,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而是在温婉的房间,柔和的烛光里,遥遥相望。
“公主……”张重渡话刚出口,便红了眼眶。
雁门关一别,他们经受了太多的苦楚,未再好好说过一句话,未能再好好看上一眼。
此时他瞧着辛玥,依旧是那般清丽动人,可身子却越发瘦弱,他心下疼惜,刚要往前迈步,却见辛玥眸中闪着晶莹的泪花,轻轻喊了一声“太傅”,往他这边走来。
张重渡大步走向辛玥,紧紧将女子拥在怀中,胸腔热流奔涌,似海浪潮汐,难以自持。
他越拥越紧,恨不得把女子揉进怀中永不分离。
辛玥的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她将头埋在张重渡胸口,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感受着男子胸膛的温暖和身上的气息,她是如此依恋,如此贪心,恨不得就这样到天荒地老。
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松开张重渡,慌忙问道:“太傅的伤如何了?”
五十大板,可不是谁都能支撑得住的。
张重渡看着辛玥的眼睛,目光依恋柔和,“无妨,臣伤势已大好,倒是公主,臣听闻公主前几日生了重病,如今可好些了?”
辛玥原地转了一圈,俏皮地道:“太傅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看着辛玥笑,张重渡也弯了嘴角。
辛玥看着张重渡的笑容忽然顿住,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愧疚,她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曾说了那样的话伤害太傅,太傅可能原谅我?”
辛照昌将辛玥轻轻揽进怀中,“臣怎会记恨公主,就算臣没有看到匕首中的纸条,臣也不会怨怪公主。从始至终,臣只希望公主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希望公主能活得开心活得自在。若有一日,公主的心中当真有了别人,臣会难以接受,会气愤,会不甘,却绝不会伤害公主,臣会放开公主,让公主和喜欢的人去过想过的生活。”
辛玥踮起脚尖,轻吻张重渡的脸颊,“被太傅爱过,珍惜过,怎么还会爱上别人。”她双臂紧紧圈住张重渡,“我呀,这辈子是跟定你了,一生一世都黏着你,若有来生,我也要找到你,让你生生世世都摆脱不了我。”
张重渡笑了起来,这么多天,他都快要忘记怎么笑了,辛玥的一句话,让他欢喜了起来,让他所经受的折磨和痛苦烟消云散,让他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公主可要说话算话。从今往后,若陛下再逼着公主说不愿说的话,做不愿做的事,臣也会明白公主的苦心,公主不用再担心臣会伤心,也别觉得愧疚难过。”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着东西的帕子,小心翼翼打开,里面躺着几块碎玉。
辛玥看见碎玉,眼泪瞬间又流了下来。
“太傅你真傻,那日我把你的玉佩摔碎了,你都不肯说一句狠话。”
张重渡轻轻擦去辛玥的泪水,“那日臣真的想过要放弃,要和公主诀别,可那并不代表臣不爱慕公主了,臣只是想要成全公主。”
辛玥取下自己脖子上的玉佩,“这玉佩我一直戴着,那日皇兄在屏风之后,为的就是让你放弃,否则揽月阁院中埋伏的弓箭手,就会射杀你。”
“臣明白,幸好公主聪慧,在匕首中放了纸条,否则臣真不知……”
他不敢想,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或许会振作起来谋划起事,或许一蹶不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直到有一日辛照昌把他杀了。
“我不会让皇兄再伤害你的……”话还未说完,辛玥便噤了声,她为此做过很多努力,不惜以死相逼,却仍然护不住张重渡。
“公主,”张重渡拉着辛玥坐到软榻上,“臣此番前来,是有话要同公主说。”
辛玥望向张重渡,仔细聆听。
“臣密谋起兵反叛,推翻大晟朝,公主是大晟朝的公主……”
听了一半,辛玥便知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用食指抵住张重渡的嘴唇,“不要顾及我,我虽是大晟公主,但并不留恋这个王朝,太傅想做什么自去做。”
其实,一听到张重渡说要反叛,她便感觉到一种解脱。
总算没有因为她,改变历史的轨迹,或许他们的相爱,让张重渡承受了原本不属于他的屈辱和伤痛,但他总归走上了原有的命运。
辛玥笑得释怀,“太傅,我相信你,只要是你,就一定会胜。”
张重渡有些惊讶,他以为辛玥会劝阻,毕竟他将要推翻的是辛氏王朝,且他要做的事凶险万分,若是行差踏错半步,就是必死无疑。
辛玥看出了他眼中的讶异,笑着道:“我相信你定然会是好皇帝,是比父皇和皇兄都更贤明的君主,百姓需要勤政为民的君王,朝臣们也需要知人善用的君王,江山社稷交与你手,才能更加繁荣昌盛。”
旁人的鼓励对张重渡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可辛玥的肯定对他来说无疑是种信念。
“臣此生得遇公主,是最大的幸运。”
辛玥抿了抿唇道:“可还有件事,我想求太傅。”
张重渡道:“公主是想让我饶陛下一命?”
辛玥点了点头。
张重渡放开辛玥,走到窗边,独自看向黑漆漆的天空。
今晚的夜空看不到月色,只有零星几颗星子,他沉思许久,也得不出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