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照昌身子前倾,握住辛玥的手。辛玥下意识看向张重渡,想要抽出手,谁知辛照昌握得使劲,她根本挣不脱。
张重渡的目光沉沉打在辛照昌的手上,不由紧握拳头,告诫自己万不可冲动。
辛照昌看着张重渡隐忍的样子,心头大快,依旧不松开辛玥的手,转头看向张重渡,“听闻太傅棋艺高深莫测,可愿同朕对弈?”
张重渡咬着牙道:“臣遵命。”
辛玥继续挣脱,奈何辛照昌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生生将她手腕抓出红印,辛玥忍着疼道:“既然皇兄要同太傅对弈,臣妹便失陪了。”
她很怕辛照昌又逼着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虽然她知道,自己话中真伪,张重渡定然能分辨,可她却不想再说。
“玥儿别走。”辛照昌抓着辛玥的手起身,将辛玥拽到自己身边,让她坐下,“玥儿留下看着我们对弈吧。”
齐顺上前整理好棋盘,辛照昌一手抓着辛玥手腕,一手拿起黑子放在棋盘上,“太傅请。”
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许是张重渡有意要结束这局棋,看似不经意的一步棋,却是将胜利拱手相让,辛照昌看着棋盘赞叹道:“太傅果然棋艺高超。”他回头看了一眼辛玥,“玥儿你说,下一个棋子该放在哪?”
说着将黑子放在了她手中。
这棋局很明显,只要辛玥放在那个显而易见的位置上,辛照昌就胜了。
辛玥明白张重渡的用意,将黑子放了下去。
辛照昌笑了起来,“玥儿,你倒是和太傅心意相通啊。”
他放开了辛玥的手腕,抚摸着她的发鬓,“这局棋,太傅不在乎输赢,朕也不在乎,可若这局棋的输赢决定着玥儿你的去向,朕和太傅你要如何选?”
说的是棋局,问的却是人心。
张重渡目光阴沉地看着辛照昌,越发紧握着拳头,恨不得即刻上前杀了他。但他知道,此时不该冲动,为大局着想,绝不可意气用事。
辛玥跪地行礼道:“皇兄容禀,臣妹谁也不选,让这局棋,变成没有输赢的残局吧。”
辛照昌眯着眼睛道:“玥儿,你太贪心了。”
“皇兄就当是我贪心吧。”辛玥仰头看向辛照昌,“皇兄曾说过,只要是我想要的,皇兄都会捧在我面前,如今臣妹不过想要维持一盘残局,皇兄都不能应允吗?”
她只想尽力帮张重渡稳定住目前三人僵持的局势。
辛照昌笑了起来,“残局?好!既然玥儿做不出抉择,那朕便替你做抉择。”
“齐顺!”
“是!”
齐顺招手,上来个小太监,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酒。
看到酒杯,张重渡已然猜到了几分,辛照昌只字未提赐婚,想来今日根本不为赐婚,而是要让他死!
辛玥心头一慌,往前跪一步,拽住辛照昌衣摆,“皇兄答应过我的,不会赐死太傅。皇兄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怎能哄骗臣妹。”
辛照昌看着辛玥,神情犹如寒冰,淡淡道:“朕当然一言九鼎,可玥儿你却总是欺哄朕,嘴上说着会留在朕的身边,实际上日日想的都是如何离开朕,你每天看着朕这张脸,想必已是厌烦至极,你弹奏的曲调,作的丹青,可有一曲是真心为朕而奏?有一幅是真心为朕而作?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都是在敷衍朕!”
辛玥急急道:“臣妹怎会没有真心?臣妹从来不曾忘记是皇兄在母后面前替我说好话,也不曾忘记皇兄帮我引荐顾啸,帮我寻找神医,救下二皇姐的性命,更不曾忘记皇兄特意为我而制作的紫檀木琵琶,还有,臣妹总能忆起黄粱寺的罗汉长廊和那满院的兔子灯,也时常想,若能一直那样该有多好。”
这些话虽是为了稳住辛照昌,却也是她的真心话。
“呵,呵呵。”辛照昌抖两下肩,苦笑道:“别和朕说从前。”他蹲下看辛玥,“难到玥儿你想要的是让朕当个哑巴,将对你的爱意埋在心里,永远也不要说出口吗?还是大方地成全你们,看着你们喜结连理儿孙满堂吗!朕告诉你,朕做不到,你想要的那个六皇兄已经死了!”
辛照昌捏住辛玥的下巴,指着张重渡,“今日朕便灭了你的心思,张重渡一日不死,你便一日不能安心待在朕的身边。”
他一把掀翻棋盘,黑白棋子散落一地,“今日没有残局,只能是黑子胜!”
有几颗棋子散落在张重渡身上,他缓缓起身,行礼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杯毒酒是陛下的赏赐,臣自当接受。”说着他就要端托盘上的酒。
他早已想通,辛照昌今日定然不会放过他,与其跪地求饶,不如坦然接受,他就赌一把,江禾煦的护心丹有用。
只是此事,他无法即刻向辛玥言明。
辛玥心中着急,刚要去取发髻上的金凤钗,辛照昌抢先一步取下金钗,狠狠扔在地上,“玥儿难道又要以性命要挟朕吗!”
“萧清!”
萧清上前直接走到辛玥身边,躬身道:“臣失礼了。”忽然手一伸,下一刻辛玥只觉身子一麻,腿便再也无法挪动,只能保持着跪地的姿势。
“皇兄这是做什么!”
辛照昌不理会辛玥,踢开太师椅站起身,“太傅,这杯酒是朕让人给你灌下去,还是你自己喝?”
张重渡见辛玥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心痛不已,可这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这样辛玥便不能再做傻事了。
他看一眼毒酒道:“在死之前,陛下可能为臣解惑?”
辛照昌笑了起来,“太傅莫不是怕死,还妄想着朕会饶恕你?”
张重渡不回答,直接问道:“刺杀顾啸的可是陛下?毒杀大公主的可是陛下?谋杀先帝的可是陛下!”
这些事其实无需再问,他早已知道答案,之前他一直没有告诉过辛玥,是因为辛玥对辛照昌始终抱有最大的善意,可今日他就是要辛玥明白,她的善意,辛照昌不配拥有。
再者,他亦是问给萧清听。
萧清在那日愿意将他背进府,说明此人绝非黑白不分之人。
他也是问给紫宸殿上众多的羽林军将士和宫人们听,他不信,辛照昌会杀了这里所有的人呢,堵住悠悠众口。
辛照昌笑道:“太傅既然已经知道答案,为何还要再问,莫非你是想让玥儿在你死后恨朕?朕告诉你,就算玥儿恨朕,她也逃离不了朕的身边。”
张重渡继续道:“正月,臣晋升宴上的那个纸条也是陛下的计谋?其实东宫根本没有什么死者名录,陛下是为了让三殿下和五殿下彼此争斗,好坐收渔翁之利吧,还有神医的死,也是陛下而为,反而嫁祸给江禾煦,以此拿捏二公主,陛下真是好算计!还有!观星台木料一事,陛下为了事情不败露,杀了多少无辜运送木料的普通百姓!”
辛玥难以置信地看着辛照昌,那日神医分明已经有了悔意,辛照昌也答应她要放过神医,为何还要杀人?
而那些运送木料的百姓何其无辜,他们生来便如同草芥一般活着,或许死之前,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死。
此时的辛照昌在她眼里,根本不是兄长,而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你愿意怎么想便怎么想,与朕而言,无甚重要。”那语气就像是随手捏死了只蚂蚁一般。
辛玥泪眼迷蒙,问辛照昌,“皇兄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太傅活吧,看着我二人这般苦苦挣扎,看着我总是这样苦苦哀求,皇兄心里可还畅快?”
辛照昌单膝蹲在辛玥面前,“你错了,玥儿,若有哪日玥儿你不再为张重渡求情,能冷眼看他去死,朕才是真的畅快!”
“啪——”地一声,辛玥扇了辛照昌一巴掌,“若此刻有一把刀,我必定插|进你的心口,让你也尝一尝想活着的人,面对死亡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辛照昌直接懵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辛玥,“玥儿你胆敢……”
她擦掉眼泪,冷冷看着辛照昌,“皇兄也赐我一杯毒酒吧,我不知,自己那日竟然救下的是个杀人魔鬼,若我不救你,大皇姐不会死,神医也不会死,那些无辜百姓也不会死,五皇兄不会攻入皇宫,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更不会有那残忍至极的殉葬!”
其实从那次殉葬开始,她就已经开始自责,她一直不敢承认,自己救错了人,她总认为辛照昌不过是被权利蒙蔽了双眼,殉葬也是因为记恨父皇,还不至于枉杀无辜百姓,直到方才,她才真正意识到,她救错了一个人,要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
且她断定,辛照昌不知还做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恶事,杀了多少无辜的人!
“我才是罪大恶极,我是罪魁祸首,我也不该活着!”她看向张重渡,“太傅,就让我随你去吧,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动了恻隐之心,救错了人,害得太傅至此,害天下人活在暴君的统治之下。”
辛照昌干笑了两声,继而起身大笑。
“从古至今,上位者皆是踩踏着累累白骨,你们标榜道德和正义,可朕才是胜利者,朕让谁活谁就能活,朕让谁死谁必须死!”
“萧清!”
“末将在。”
“把毒酒,给太傅灌下去!”
萧清一挥手,上来两个羽林军。
“且慢!”张重渡抬手道:“这毒酒,我自己喝。”
第80章
张重渡不是贪生怕死, 是他不能让辛玥有轻生的念头。
他向前走一步,端起毒酒杯,用温和劝解的眼神看着辛玥, “这一切都不是公主的错, 公主生性良善,怎会罪大恶极。被救者十恶不赦,怎能把错误都归咎于救人者身上,公主万不可随臣而去, 公主要好好活着, 替臣多看一眼这世间。”
没有张重渡的世间, 她多看一眼少看一眼,又有何区别?
眼看着张重渡要喝毒酒,辛玥大喊道:“等一下, 太傅不要喝, 不要喝。”
她的心里有千万火把灼烧着, 她痛恨辛照昌,可也知晓辛照昌不会放过张重渡,更明白自己刚刚那般义正辞严谩骂过, 再去祈求显得有多么可笑。
可面对张重渡的死亡,她不得不向辛照昌低头, 哪怕她知道希望渺茫,也要试一试。
“皇兄今日若能放过太傅,臣妹便心甘情愿侍奉皇兄,若今日太傅死了,臣妹绝不独活!”
每说一个字, 她都觉得心在滴血,可只要能救下张重渡, 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辛照昌摸了摸脸颊,疼痛还在,他侧身俯视着向辛玥,眸中的光亮暗淡,“晚了,太晚了。玥儿,这就是你不乖的代价,你可要记住,往后若是再不乖,玥儿在乎的人都要跟着你受苦。”
一句话让辛玥打了个寒颤,她想到了王嬷嬷和小灼。
辛照昌冷笑一声,“朕说过,朕想让谁活,谁就必须要活着。玥儿,别再妄想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朕,朕告诉你,你若死了,朕便让整个揽月阁为你陪葬!”
他转过头,目光淡淡地飘落在毒酒杯上,他既不期待也不焦急,反正今日无论如何,张重渡都是要死的。
辛玥怔住,让整个揽月阁陪葬这样的事,辛照昌绝对能干得出来。
张重渡看着眼前这一幕,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用尽全力睁眼面对这一切,缓缓蹲下身,将毒酒杯放在地上,继而双膝跪地,双手交叠放于额前,对着辛玥重重行了一礼,“臣张重渡,肯求公主不要有轻生之念,这是臣死前最后的心愿,还望公主成全。”
辛玥焦急如焚,如待宰的羔羊想要挣脱屠夫的手,却只能发出咩咩的叫声。
她哭得绝望,抱着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往辛照昌身边爬去,她拽住辛照昌的衣袍,哭着大喊,“皇兄,求你了,饶太傅一命,从今往后我一定听话,为皇兄奏曲,为皇兄作画,好好服侍皇兄。”
辛照昌捏紧拳头,转过头去不理会辛玥。
张重渡深呼一口气,“公主别再求他了,臣不怕死,臣只怕死后,公主会做傻事。”
辛玥咬着嘴唇点头,若今日张重渡非死不可,她便不能让张重渡死不安心。
“我答应太傅,答应太傅……”
张重渡端起了酒杯,“公主,臣此一生,能和公主相爱,今日身死,也无憾了。”
说完,仰头喝尽。
灼烧感顺着咽喉而下,他只觉胸口闷着疼,忍不住捂住,冷汗自额头渗出,苍白了脸颊。
“太傅——”辛玥大喊着,要往张重渡身边爬去。
“来人!送长公主回揽月阁!”
萧清一直站在辛玥身边,辛玥一把拔出他的佩剑,用尽全身力气靠着利剑的支撑勉强站起来,剑锋直指向辛照昌,“给太傅解药,否则我杀了你!”
辛照昌心头震颤,蹙眉片刻,嗤笑了起来,他一步步走到辛玥面前,握住了辛玥拿着剑柄的手。
他的手慢慢往前剑柄前端移动,用力拽剑。
辛玥哪里是辛照昌的对手,利剑被辛照昌夺走,“嗡——”地一声飞出,落在了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由于惯性,辛玥跌倒在地。
“玥儿想要朕的命?”辛照昌仰天大笑,“也是,朕要了玥儿最爱的人的命,玥儿你应该恨我,恨不得杀了我,只可惜啊,此鸩酒无解药,必死无疑。不过玥儿,朕劝你还是乖一点,你别忘了,揽月阁众人的性命还捏在朕手中,你就算恨,也得忍着!”
辛照昌觉得自己疯了,被辛玥和张重渡逼疯,他分明那般爱着辛玥,为何看到她要杀自己,只觉心痛,却不觉得意外?
或许他早已经做好了辛玥会恨他,恨到杀了他的心理准备。
可他仍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既然他不高兴,他就要让所有人都陪着他不高兴,他得不到的人,得不到的心,那就谁也别得到。
之前他还怕辛玥会郁结难舒,患上臆症,可如今他想通了,臆症又如何,哪怕辛玥疯了残了,变成个活死人,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辛玥是他的,只能是他的,心给不了,就算是一副躯壳,他也要得到。
张重渡胸口越来越疼,喉头发苦,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辛玥想要往张重渡身边爬,可她的腿却不听使唤,只能靠着双手往前爬。
辛照昌道:“还不把长公主送回揽月阁!”
“是!”羽林军上前,要去拉辛玥。
齐顺一直站在一旁,不敢多说一句话,此时他再也忍不住,来到辛玥身边劝慰道:“长公主节哀,别让太傅走得不安心。”
辛玥眼中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落下来,她趴着不动,羽林军也不敢用强,只好站在一旁。
张重渡心如刀绞,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身子,看向辛玥,目光中有疼惜有痛楚。
“臣走后,公主只能伤心几日,然后便忘了臣吧。”
辛玥哭着喊道:“你让我怎么能够忘了你,你给我如此绚烂璀璨,铭心刻骨的感情,让我如何能忘,太傅……你别死,别死……”
她想要触碰张重渡,却被齐顺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