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相信,即便不是那日,即便不在黄粱寺,他们也会在其他时候其他地点再次相遇。
辛玥笑得疲累,“曾经我以为遇见六皇兄,是我一生最辛运的事,皇兄帮我引荐顾啸,又帮我找到神医,救了二皇姐的性命,这些事,臣妹都铭记于心。”
思及此,辛玥恍然大悟,“莫非皇兄当初会帮我引荐顾啸,就已料定为这场赐婚会作罢?”
辛照昌道:“朕怎会让你嫁给别人,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朕又怎会引荐。”
“皇兄就不怕弄巧成拙?”
“不会。”
辛照昌肯定的态度,让辛玥心生恐惧。
同样都是玩弄权术,争权夺位,同样都是阴谋阳谋的筹谋,为何张重渡所为,总能给她一种信任感正义感,而辛照昌就只有惧怕。
“皇兄,你究竟还做过哪些我不知道的事?在这场夺嫡之争中,皇兄扮演着什么角色?皇兄的手上究竟沾染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辛照昌道:“朝廷斗争,玥儿无需知道,玥儿只需知晓,一切都尘埃落定事过境迁了,玥儿安心待在朕身边就好。”
这让她如何安心?辛照昌为人这般阴险,也不知何时会对她失了耐心,使用强硬手段让她就范。
辛照昌紧紧握着辛玥的手,“玥儿,我知你心里还有张重渡,但你跟着他只会颠沛流离,他没了太傅的官位,就是一介平民,给不了你富足的生活。”
辛玥笑道:“皇兄你自出生起便是锦衣玉食,自是过不惯那种日子。只是皇兄你恐怕忘了,臣妹自小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天寒无炭,天热无冰,病了无人来医,恐怕就是死了也无人在乎,这种日子我在这宏伟辉煌的宫里过了十七年,又怎会过不惯平民的日子?”
“所以,朕才要补偿你。”辛照昌疼惜地看着辛玥,“之前十七年玥儿你受苦了,往后朕会加倍疼惜你。”
辛玥叹息一笑,十七年来,她虽不受宠,谈不上锦衣玉食,却也不是缺衣少食,同那些真正受苦的百姓们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苦。
若说苦,如今心中的苦才是真的苦。
“皇兄莫要再用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解释自己的私心,皇兄的爱又自私又压抑,让人无法喘息。可皇妹也知秉性难改,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不会为了任何人做妥协。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臣妹让步了,直到哪一日皇兄倦了厌了,弃了臣妹。”
辛玥唯一的盼头便是等张重渡事成,在此之前,她势必要稳住辛照昌。
她既不能松口做辛照昌的嫔妃,也不能真的惹恼辛照昌,就这样维系着他们之间这半死不活的关系,最好不过。
辛照昌道:“朕怎会厌倦玥儿,朕只会想尽一切办法,让玥儿你接纳朕。”
他心中早已有了盘算,杀张重渡势在必行,之前是他错了,与其费心维持两人之间这种如同死水一般的关系,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辛玥没说话,推开辛照昌道:“臣妹有些乏了,想休息了。”
辛照昌道:“那朕便不打扰玥儿了。不过玥儿今日说会做出让步,就要信守承诺,从今往后不能再拒绝同朕相见。”
辛玥没回答,福礼道:“臣妹恭送皇兄。”
辛照昌在原地站了片刻,抬步离去。
这天之后,每日辛照昌都会到揽月阁中,除了用膳,还让辛玥为他弹奏琵琶,或是看辛玥作画,亦或是让辛玥陪他对弈,还让人从宫外买了许多话本子让辛玥解闷。
说来也是可笑,采购话本子的小太监,买了整整一书箧,许是未仔细挑选,竟然将她和张重渡的话本子也惨杂其中。
辛玥看到书名竟然是《前朝秘辛录》,不由笑出了声,觉得这书名还真是会掩人耳目。
若不是她随手翻开,正巧看见写得是那日踏青的种种,还真的想不到这样的书名,内容会是他和张重渡的故事。
等等,踏青那日的事分明只有张重渡身边几个亲近的人知道,莫非是他们其中一人?
她拿起书,悠闲地靠在软榻上,细细想着,定然不会是姜霖,而梁宽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写出这样话本的人,看来只有齐山玉了。
想到那日在马车上,齐山玉逗趣的样子,辛玥嘴角衔笑,张重渡说得没错,他的身边真的都是些很好的人。
王嬷嬷端着一壶茶走进来,打眼瞧见辛玥的样子,也不由弯了嘴角,她为辛玥倒一杯茶端过去,“今日院中落了好些桂花,老奴便用这新鲜的桂花来煮茶了。”
辛玥一手接过茶杯,一手举起话本子给王嬷嬷看,“前两日还费心让你去寻,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王嬷嬷看了一眼话本子,笑道:“老奴就知道,如今能让公主欢喜的,定然同太傅有关。”
她拿过薄毯盖在辛玥身上,“还剩了好些清洗晾晒好的桂花,老奴给公主做桂花糕吧。”
辛玥今日心情大好,点头道:“嬷嬷做的糕点总是最好吃的。”
王嬷嬷出了房门,辛玥继续看书,午后阳光和煦,她渐渐生了困意,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不知何时,软榻边多了一个身影,挡住了窗外映照在软榻上的暖意,拿起了她手边的书。
第79章
辛玥渐渐转醒, 下意识想拿起书继续读,可手边什么也没有,她坐起身寻书, 却看到身旁站着一个人, 她缓缓抬头,对上了辛照昌怒气腾腾的眼睛。
视线下移,她看见辛照昌正捏着她的话本子。
话本子已经在他手中变得扭曲。
她心头一阵慌乱,慌忙从软榻上爬起来, 想要跪地求饶。
可辛照昌却掐着她的脖子, 将她按回软榻上, 举着手里的书质问她,“告诉朕,这是什么?”
辛玥心里只剩了一个声音, 完了。
“说!你为何会有这话本?”
看着辛照昌眼中的愤怒, 辛玥不敢多言, 若她实话实说,采买话本子的小太监定然会丢了脑袋。
辛照昌虽掐着辛玥的脖子,但并未用力, 只是怒意无法释放,手不停颤抖, “玥儿,每当朕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为何你总能打破朕所有的期待。”
辛玥十分害怕,她不想惹怒辛照昌,“对不起皇兄, 我不会再看了。”
辛照昌慢慢松了手,他缓缓往后退, 一下一下地将手里的书撕碎。
“齐顺!”
齐顺站在一边不敢言语,原本这两日他觉得主子和长公主相处融洽,还想着若是能一直这样也挺好。
他躬身来到辛照昌身边。
“让萧清将上京所有的《前朝秘辛录》都销毁,胆敢再有人私藏此书,定斩不赦。”
“是。”齐顺退下。
辛玥支撑着从床上坐起身,看着地上撕成碎片的书页,觉得异常刺眼。
“朕纵容你至此,你却还要如此伤朕的心。既然你不肯死心,明夜亥时,紫宸殿中,朕要让你彻底死心!
说完,拂袖而去。
辛玥跌坐在地上,一页一页捡起撕碎的书页,哭得撕心裂肺,就好像撕碎的不是书页而是她的心。
她已妥协至此,陪他用膳,为他弹奏作画,怎得连一本书都留不住。
小灼上前蹲下,帮辛玥把书页都捡起来,“公主,书撕了奴婢再想办法给你买一本可好?”
辛玥摇头,眼泪不停地流下来,不论她有多思念张重渡,不论这几日她作过多少丹青,有多想将张重渡的样貌画下来,她都忍住了。
她始终不敢将自己的思念表露半分,就连那包裹着碎玉的帕子,也被她放在了箱笼最深处,就是怕辛照昌会看见。
她只想安稳地度过这段时日。
怪她,都怪她,为何会睡着,为何没把书藏好,为何要被辛照昌发现。
不断地自责让她的泪越流越多,大颗大颗滴落在书页上。
王嬷嬷端着桂花糕进来,看见此情此景,忙放下手中的托盘,蹲在辛玥身边。
不用想也知道是辛照昌来过了,她安慰辛玥道:“公主莫伤心,老奴再去给公主找一本来。”
辛玥哭着摇头,“不要去找,皇兄已让萧清去销毁全上京的这话本,我不想你们为了一个话本子去涉险。”
她不过是想多留一些关于张重渡的东西,好支撑着她度过这难捱的岁月,没想到,终究还是奢望。
“这些也都扔了吧。”
那些属于她们的回忆,哪怕没有文字,也深深烙在她脑海,谁也撕不碎。
辛玥刚站起身,有小太监禀告说,齐顺求见。
小灼道:“真是可笑,齐公公来揽月阁,什么时候还需要通禀了。”
辛玥却知道,齐顺是故意在给她偷偷处理书页的时间。
“请齐公公进来吧。”
齐顺进来,辛玥让小灼把撕碎的书页都塞进齐顺怀中,“这些书页,我不留,你去处理了,也好让皇兄放心。”
齐顺心里也不是滋味,采买话本子的小太监是他安排的,那箱笼拿来,里面的书是先让他过目的,由于书名,他根本没翻开看,便让人送来了,如此一想,此事错在他。
可他谁也不敢说,既不敢对辛照昌说,也不敢对辛玥说。
“长公主,陛下有旨,明夜亥时请长公主前去紫宸殿。”
辛玥问:“何事?”
话问完,她想起了辛照昌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他要让她彻底死心,心一下揪了起来。
齐顺道:“奴才不知。”
他在心中叹息,自己怎会不知,此事主子一早就提上了日程,今日发生这样的事,不过是因为刺激到了主子,将此事提前几日罢了。
可他甚是担忧,也不知明夜过后,长公主会如何,主子能留下一具空壳,还是连一具空壳都留不住。
辛玥看齐顺眼神闪躲,就知他分明知道,只是不肯告诉她罢了。
“齐公公不愿说也罢,明夜我会按时去紫宸殿的。”
*
这几日张府也是灯火长燃,自张重渡平安从揽月阁归来后,每天夜里,几人都在谋划造反。
肃城的队伍都已陆陆续续入了上京,部分在城内,部分在城外,梁宽找好了一名身形同张重渡大致相似的死囚,齐山玉四处走访试探朝臣,曾经跟随过张重渡的朝臣无一不对齐山玉的玩笑话表示赞同,顾兴安也传来了书信,支持顾啸的决定,顾家军随时待命。
张重渡认为起事不能再拖,定于九月初一深夜火烧府邸。
可就在这日黄昏,齐顺带着辛照昌的口谕来了。
由于当天夜里要行事,几人都在府中,好在齐顺并不进府,只在院中传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张重渡预感到此一去危险重重,对齐顺道:“齐公公稍候,在下去换一件得体的衣服面圣。”
齐顺道:“无妨,奴才在此等候太傅。”
一入厢房,张重渡面色沉重道:“辛照昌传召入宫,若今夜子时我回不来,你们可推举旁人,这大晟势必要推翻。”
姜霖道:“推举什么旁人,没有你,我们就没了主心骨,如何起事?”
众人瞬间陷入了沉默,先不说别人,就说姜霖,若没了张重渡,他自是不愿臣服于任何人,就更别说顾家军,顾兴安会出兵相助,看重的也是张重渡。
何况,还有肃城而来的兵马,除了张重渡,他们不会拥戴任何人,再者,朝中那些曾跟随着张重渡的朝臣,臣服的也唯有张重渡一人。
顾啸道:“若张兄真有个万一,只能说大晟朝还未到覆灭的时候。”
张重渡看向众人,“只怕今日我是有去无回。”
齐山玉道:“那便不去了,我们绑了齐顺,即刻烧了这里。”
梁宽道:“不可,若是如此,陛下势必有所察觉,柯将军带领的肃城兵马还未安顿妥当,万不可被金吾卫发现。”他看向张重渡,“太傅放心,我相信今夜绝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说,但他心中还是不安。
他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是知道,若张重渡真的有个万一,这次起事怕是就此作罢了。
顾啸从怀中掏出一对飞镖,“太傅将这飞镖藏于袖中。”
张重渡笑着推过去,“之前去中秋宴,萧清对我进行过搜身,此番入的是紫宸殿,搜身只会更为仔细,这样的暗器是带不进去的。”
一直沉默的江禾煦从药箱中拿出一颗药丸,“太傅,这颗丹药名为护心丹,是在下根据师父留下的一本上古医书记载所炼制而成,还不知其效果,此番,倒是让太傅为在下试药了。”
张重渡道:“只怕这丹药也无法带入。”
江禾煦道:“此丹药无病无伤之人服用亦可强身健体,太傅可先服用,只要不是当场断气,这丹药可保太傅性命无虞。”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沉默。
齐山玉出来打哈哈,“不会不会,依我看,陛下若真要太傅的命,何苦这么麻烦,直接杀了便是,怎会传召入宫。此番定是赐婚一事,我们今夜等太傅平安归来。”
梁宽道:“山玉说得在理,只是不知陛下又要做什么过激的举动。”
姜霖道:“既然昭为你已同公主讲明所有的事,就算辛照昌再逼迫长公主对你说什么言不由衷的话,你自当配合便是,大不了就直接受赐婚。”
顾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相信你们彼此心意相通,不论狗皇帝让你们做什么说什么,彼此定然都知晓是权宜之计。”
此刻,在他们看来,辛照昌不过是想让张重渡尽快成亲,毕竟在中秋宴上,辛玥曾以性命护下了张重渡,辛照昌就算是要张重渡死,也应该避着辛玥,不该是在宫内。
可他们都想错了,辛照昌的偏执和疯狂早已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当张重渡走入紫宸殿看见辛玥也在时,心下一沉,看来今日并非仅仅逼迫他成婚,恐是又要玩杀人诛心这一招。
好在他已提前和辛玥通气,大不了就说些违心的话。
可他不知此次杀人诛心,是真的杀人,又诛心!
辛玥看见张重渡走进紫宸殿,惊了一惊,原本辛照昌让她亥时前来紫宸殿,就让她心头不安,当看见张重渡时,更觉心慌。
此时天色已暗,紫宸殿中烛火明亮,在张重渡走入的同时,萧清也带领着羽林军入内,退到两旁站立。
原本有着温暖光亮的紫宸殿,在这一刻渗进了甲胄的冰凉,显得严肃了几分。
辛照昌正在和辛玥对弈,他见张重渡走进来,并未抬头,而是看着棋盘道:“玥儿瞻前顾后,想要保住的棋子太多,却是得不偿失啊。”
辛玥的心思已不再对弈上,她同张重渡四目相对,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张重渡走到辛照昌面前行礼,“臣参见陛下。”
辛照昌不理会,落下一子,对辛玥笑道:“玥儿,你输了。”
辛玥道:“皇兄棋艺精湛,臣妹自叹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