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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月季枯了一半,叶慎独从书籍上网络上查了无数条种花技巧试图拯救,终是无果。
还没等到来年春,满院的月季就已经彻底死透。
连续半个月,他整个人如数九隆冬的天气,冻得人直哆嗦,凡是找他签字或者讨论项目的,无一不被骂得狗血淋头。
公司上下提心吊胆,没有人敢在那栋写字楼里喘大气。
就连董事会上,素来怀柔的他大发雷霆,喷得一个个体无完肤,搞得原本想投叶言清的股东不得不重新估量。
都在琢磨,他如此的底气十足,是不是手里还有未出的王牌。
加之与楚家联姻的事一直未有定论,到底要不要选他,还得看最终利益重组后的结果,于是,贼精的股东们便选择中立。
所以几次股东大会开下来,叶慎独跟叶言清的票数都是持平。
谁也没赢,谁也没输。
当外界还在审时度势权议论纷纷时,却没人知道,叶家二公子所以性情大变,仅仅是因为他院儿里的花死了。
这夜,秋风大作。
叶慎独站在窗前,看着昔日怒放的月季通通成为枯藤,心绪不宁地一支接一支足足抽了半包烟。
你走了,连你种的花也要跟着走吗?
他自嘲一笑。
深秋夜冷,杜叔从外面经过,见门和窗户都没关,便进去一探究竟。
谁料却看见自家少爷沉默地立在窗前,双目凉彻,面露疲惫,脚上落了厚厚一堆烟头。
老管家顿时心疼不已,这可是他看着长大的、老叶家顶天立地的掌舵人啊……
“少爷,想她就去找她吧。”杜叔叹着气。
叶慎独垂眸,沉默良久,笑了笑,说:“她,不理我。”
――我的烈马,跑了。
黑夜静如深海,烟火自动燃尽,被烫到手他才回神。
时光啊时光,我该拿你怎么办?我又该拿我怎么办?
第二天,他打电话让助理找来全北京最好的园林工匠团队,让人家对着照片一比一重新布置。
大量的人力财力投进去,仅仅一天的时间,工人们便移来最艳的月季,复制出个几乎同原来一模一样的花园。
叶慎独静静在花架下坐了半宿,始终觉得不一样。
刻意布置出来的东西,太假太温柔。
不似她种的花,一如她本人,艳而烈。
于是等天一亮,他便又让人来将满院的花铲得一干二净。
几翻折腾,他也不知道自己图个什么。
清理完院落,那批工人刚走没多久,门外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看见人的一霎,叶慎独猛然顿住。
那是张与时光有着三分相像的脸。
“我来拿日记本。”时间冷冷说。
叶慎独回神,侧身让她进来,答非所问:“放寒假了吗?”
时间没进门,只是点点头。
跟她姑姑一样的性格,恩怨分明睚眦必报。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吩咐她来拿的。
“这不是我的待客之道,时间,你不进来,我就不给你。”叶慎独声音微沉,保持请她进门的动作。
僵持不过,时间“哼”地一声,才不情不远踏步进门。
叶慎独笑了笑,没跟她计较,将人带到客厅,吩咐宋婶给她倒杯水,自己则上楼去拿笔记本。
那本日记本打从他发现那日起,至今都没翻过。
里面记载的应该是那个女人这么多年来内心深处沉淀的秘密,分量过于承重。他还没混账到这个地步,要去冒犯她的隐私。
叶慎独下楼来,把笔记本原封不动地放在时间手里,问:“今天就回家?抢到票了吗?”
时间接过笔记本,抿着嘴不说话。
看来是没抢到。
叶慎独不动深色挑了下眉,转头让杜叔送她去机场,并嘱咐把飞机票也给她买了。
“不用,我自己会想办法。”时间拒绝。
他看她一眼,说:“你要觉得不妥,便加我个微信,把钱还给我就是。”
“………我一个穷学生,现在哪儿来这么多钱。”
他没所谓道:“不急,等过年,用压岁钱还。”
时间摇头拒绝,转身欲走。
叶慎独好整以暇,淡淡道:“门外的出租车已经走了,方圆五公里内,你打不到车。”
“……”时间动了动唇,像是骂人,最终只得硬着头皮加了他微信。
看见她给自己的备注是“负心汉”,叶慎独眉头一皱,终是问:“你姑姑到底给你说了什么?”
她说:“我莶琶皇奔洹W源铀回去,提亲的人只差踏破门槛,人家最近忙着物色好男人,哪有闲情逸致说你。”
听到“提亲”这两个字,叶慎独目色凝固,心口骤然一紧。
那感觉就如不经意间被刀划了小条口,刚开始没有察觉,慢慢的,开始辣疼,然后蔓延至全身。
再看见与时光有关的信息,是除夕夜。
那天,时间大概是得到了压岁钱,便在微信上把机票钱转给他。
他当然没收。那时候用这个借口加她,无非是鬼迷心窍,想通过她,得到某人一星半点的音讯罢了。
顺着时间的微信点进去,叶慎独去到她的朋友圈。
就在十分钟前,时间发了个视频,里面有时光的画面。
女人穿着一身银铃作响的苗族服饰,与一群俊男靓女手拉着手载歌载舞。
古老的乐器,浓厚的气氛,她是如此狂欢雀跃。
那是他从没见过的笑容和装束,是他没见过的舞姿和肆意。
原来穿上苗族服饰的她,是如此的美丽。狂野中带着股恬静,恬静而又充满神秘。
难道他们跳舞跟国标舞一样要男女搭配吗?拉她手的男人又是谁?
叶慎独将视频播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次,内心的浪涌便翻腾一次。
每看一次,之前听见提亲时插在心上的那道刀子便深一寸,最终越划越深,血流成河,麻痛难忍。
他承认,此时此刻,他嫉妒得发疯。
天上下着鹅毛大雪。他不由地想起,去年今天,他开车去接雪地里暴走的她,回来的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然而刚进门,她便主动出击,摁住他狂吻。
难以想象,她那样一个在他面前小小的人,竟会一把勾过他的头,问三不问四就跟他激吻。
而去年此时,他们已经在床上翻云覆雨,几个小时后,吃年初一的饭,然后又去阁楼上喝酒……再回到卧室,再继续翻云覆雨。
之后,她向他袒露心声。当时他没多想,以为她是有感而发。
如今细细想来,她那样性格的人,能把心事与人说,那这个人一定是她信得过的。
那应该就是她跨出的第一步吧……
过往一幕幕在脑海中不停闪现,塞纳河船上抽的那支玉溪烟,后颈儿延续至今,叫他在这个除夕夜,如被万蚁噬心,痛感直到天明都未曾消减。
谁知年初一早上,裂开的“刀口”尚未复原,他便收到了个跨洋快递。
寄件地址是意大利的一家服装店。
只是一眼,叶慎独就已经猜到里面会是什么。
他静静坐在沙发上抽完两支烟,才有些颤抖地用美工刀小心翼翼将包装盒打开。
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一件再精致不过的礼服。
衣服通体红色,黑色滚边,庄严又大气。
西服他见过很多也买过无数,但这种款式的,只此一件。
这是去年她费时几个月设计出来的,一直很神秘,他问过几次,她都表示是秘密。
而这个秘密,今天现炸弹一样扔在他眼前。
他知道这家服装店,订单一经生成,便不可以退货。可能是她拿设计稿去的时候,就定好了今日送达。
迟来的礼物,虽无言,却震耳欲聋
叶慎独矗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过去的点点滴滴终于汇聚成一把锋锐无比的块刀,捅进他心窝。
他的追求,和这十年日积月累堆积起来的执念,瞬间崩塌,瓦片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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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的时候,楚叶两家人会面,商讨订婚事宜。
宾朋满座,席间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众人饮得正欢时,叶慎独站起来,明确地告诉大家,他跟楚家,取消联姻。
消息震惊四座,有人欢喜有人忧。
叶慎独自顾仰头将酒中酒饮尽,微微颔首后,大步离开。
楚楠追出来,问他什么意思?
他站定,缓缓道:“那次你问我,是要娶脾气好的你,还是娶性格乖张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别家千金。”
略顿,他悠悠然抬眸道:“我不做这个圈子里的谁,我选第三条路。”
“不可能。”楚楠惊慌失措,忽然咬牙切齿道,“没了楚家的支撑,以你现在的实力,拼不过叶崇文,下一轮董事会即将开始,你注定落选。成王败寇,你还会有什么第三条路?”
呼出的烟雾被风吹走,叶慎独眼底的神色清清淡淡。
他说:“头上这顶王冠,我可以换个方式戴。”
“怎么换?难道本该是你的一切,你通通都不要了吗?”楚楠质问。
什么是属于他的?
他如今只想要一人。
叶慎独没再接话,单手抄进裤兜,转身朝自己的车大步走去。
“叶慎独,你将会失去一切,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的权势和钱财,你将一无所有。”楚楠的声音漂在风里,“你是为了那个叫时光的女人吗?”
他脚步不停。
是的,是为了她。
素来视真情如俗物的他,如今,为了一个女人,自甘入俗。
早知有今日,那时候在巴黎,就应该直接答应她的所有要求。
以不至于现在弄丢了人,还落得个老死不相往来的下场。
气温很低,似又要下雪。
叶慎独点燃烟深吸一口,将手伸出窗外弹掉烟灰,默不作声地,等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雪。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
第61章 去你去过的地方,看你看过的山水。
元宵夜, 北岭下起了鹅毛大雪。
吃晚饭的时候,时光看见了前来拜年的时芬,以及她后来生的一对儿女。
这几个月, 时光知道她来过,但每次都没进屋,悄悄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了。
有时候是一只处理干净的老母鸡,有时候会是一腿热乎乎的羊肉……
总之只见东西不见人, 双方眼对眼碰面的,这还是头一回。
饭桌上,众人实数地什么都没说,就连一贯作妖的时辰都闭上了嘴。
其实她很坦然,只有时芬不对劲,从头到尾没夹过几次菜。
这顿饭时光最后吃完, 她拿着饭碗进厨房时, 看见收拾厨房的时芬在抽泣,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时光没吭声,放下碗就走。
去到堂屋, 她想了想, 终是转身折回去, 靠在门边,淡声道:“我不恨你。”
那边猛地抬头, 眼里带着期许。
“但你也别觉得我会跟你亲近, 做不到。”她说。
对方定在原地。
她波澜不惊接着道:“你没养过我,我也没对你敬过孝,扯平。”
时芬在围裙上反复擦着手, 良久才垂眸低声道:“月月, 我对不起你。还有, 谢谢你,谢谢你那时候帮我出医药费。”
说这些没什么用。时光从来不是谁说一句对不起就会原谅的人,但也不会得理不饶人紧抓着不放。
她能做到的,就是大家各自安好,进水别犯河水。
毕竟,有些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她没法恨。
所以,维持现状就好,不做多余的煽情,不揣没必要的仇恨。
雪越下越大,院子里,时间领着一堆小孩儿在堆雪人。
一时兴起,时光也跟着滚了两个雪球。
冷得要死,十分钟她就投降回屋取暖去了。
北邻左挨四川,右邻贵州,地势靠北,海拔较高,夏季不热,但冬季却很冷,最低的时候能到零下十几度。
时光住的是阁楼,寨子里挨家挨户几乎都是这种建筑风格,全木质结构,不仅冬暖夏凉,还自成一道景观线。
住在这里的人们,多大还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优良传统。
回来这几个月,她的睡眠出奇的好。
这厢,她洗漱完正准备睡觉,门便被敲响了,是时间。
姑娘裹着毛茸茸的睡衣钻进门,无数次打量她的房间,无数次感慨道:“每次进来,都有种被强行洗眼的感觉。”
因为时光把房间布置得很独特。这是她的习惯,只要是她的房间,她都会费心费力地布置成自己喜欢的风格。哪怕以前刚毕业租的最简陋的单人间,她也不会草率。
“明天回学校了吗?”时光趴在窗前,伸手把木条取下,关上窗户,问。
“嗯。”那边点头。
“东西收好了?”
“收好了,奶奶还给我装了好多吃的。”
“幸福吧?”
时间笑咪咪说:“超级幸福,尤其是你回来后,我感觉整个家完全不一样。你没看见老祖跟老太,天天笑得都跟中彩票似的。”
时光抓了把瓜子慢悠悠磕起来,问她:“有事儿跟我说?”
姑娘盘腿坐在小沙发上,歪头问:“荩你后悔辞职吗?毕竟那么好的一份工作,而且你已经小有名气,假以时日,一定会更出名的。”
时光轻笑一声:“出名了,然后呢?”
“然后赚更多的钱啊。”
“那我得多累。”她吐出瓜子壳,平静道:“我志不在做女强人时间,上班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到底什么时候能退休,然后周游全世界。所以,我不后悔辞职。”
时间嘿嘿发笑:“说出多少人的心声。那你,还出去吗?”
她摇头:“暂时不去。”
“是因为两位老人还是……?”时间不敢看她,小心翼翼地问。
时光知道她想说谁,心里没什么波澜,面色如常道:“有一天,婆婆看见我在收衣服,转头就开始偷偷抹眼泪。”
“她以为你要走?”时间惊讶道。
是的,她以为她要走,毕竟年轻人就没几个不出去打拼的。
老人大概是想着自己这把年纪,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或者,还能不能活着见面。
她舍不得这个漂泊在外的小孙女,却又不能阻止她展翅高飞,只能偷偷抹泪。
蜡烛已燃到头,最后这点时间里,肯定是希望她能陪在身边的,只是怕耽误她,所以才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