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我来送送你,堵住了时光要问的“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安安问她要不要去她家睡,她婉拒,说自己明早的机票,起得早,就不过去了。
叶慎独这身打扮,一看就是刚从会议室里出来的,眼眶里甚至还带着加班过后的血丝。
时光攘搜鬯肩膀,沉声道:“你不要命了吗?”
他温温一笑:“老秦检查过,说没事儿。”
一颗心七上八下,她错开他直白细腻的眼,垂眸道:“谁要你送,你忙你的。”
叶慎独不急不慢道:“我自己想送。”
她抬眸倪他,瞧见浓浓的倦色写在他血色淡淡的脸上,又没了话语。
叶慎独由她打量,片刻,他放下手里的杂志,说:“我眯一会儿,到了叫我。”
时光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耳边就传来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好像真的很累很累,他就这样睡着了。
看着男人一动不动的眼睫,时光深感恍惚,心中酸酸涩涩,脑中东想一些西想一些,就是凑不成章。
现在应该是他战斗的关键时刻,百忙中赶来说要送她回去,图什么呢?
她无声地笑笑,拉了条毯子甩在他身上。
又两个小时,飞机缓缓降落,滑行,最后停住。
等人下完机,时光才轻轻碰了碰他。
叶慎独猝然睁眼,眸中血色不消反长。
“到了吗?”他问。
她点点头,起身拿好包便往外走。
两人出了机舱,时光去取托运的箱子,没想到叶慎独也有东西。
看包装,不是别的,正是在三亚他声称买来自己用的土特产。
可能是怕被拒收,那厢面色有些凝重,说:“茶给你阿公,酒给你表哥,布匹给你啊婆,浮雕你自己留着。”
左思右想前思后想,时光突然就没了脾气,只顾转身往出站口走。
“时辰一个酒疯子,你给他买什么酒?”良久,她才轻飘飘说道。
见她没拒绝,男人眉眼微挑,嘴角含笑,不语了。
时光悠悠然错开视线,也不说话了。
机场门口,天气晴朗,温度适宜,是别的城市从开感受不到的夏末凉爽。
叶慎独看看四周,问:“你之前是开车来的吗?”
时光摇头:“那会儿赶时间,我坐高铁来的。”
那厢抬手看了眼表,自顾自道:“来得及。”
?
他又说:“我晚上九点过回北京的飞机,来得及坐高铁送你到县城。”
时光微愕,感觉心尖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柔柔的,轻轻的,不疼,但痒。
“别折腾了。”她听见自己说,“坐高铁去两个小时,回来再两个小时,你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
叶慎独伸手在路边拦了辆车,握着她的手,将她往前带:“我在车上也可以睡。”
但其实他在车上并没睡,因为周围太吵。
打的打牌,嗑的嗑瓜子儿,聊的聊天。声音一方高过一方,他绕是再困,也睡不着。
时光一上车,就买了些瓜子花生八宝粥,过一个站吃一样,过一个站吃一样。
“叶总从没坐过火车吧?”她吐出瓜子壳,问。
男人伸手从她手里抓了捧瓜子,磕了几颗,笑道:“还真没有。”
她说:“吵吧?”
他说:“其实还好。”
她告诉他:“这确实还好,以前的绿皮火车,那才叫一个乱糟糟。像您这种公子哥,要坐在那车里,上去你就得吐。”
最寻常不过的一天,最寻常不过的对话。
叶慎独侧目看她,眸中仿佛进了满天星宿,明亮异常。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明明没话,却又似说了千言万语;明明说了千言万语,又好似什么都没说。
茸潘这张精致又疲惫的脸,时光眼睫微闪,转眸看向窗外。
两个小时很快就到,她的越野车泊在旁边的停车场。
两人去到车旁,叶慎独自顾自把东西放在她后备箱里,两手扶着车盖,说:“我得回去了。”
跨越大半个中国,从北到南,他说得轻巧,就像只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路似的。
时光把包扔在车里,关上车门,望着他说:“还剩点时间,我请你吃点东西。”
视线照进她眼底,叶慎独窥探到了一丝柔和。
他反应了须臾,才目不转睛道:“好。”
时间原因,时光没走太远,在车站附近找到家面点,给自己点了个红烧牛肉面,给叶慎独点了个清汤牛肉面,加肉的。
两人默不作声吃着,除了偶尔的碗筷碰撞,谁也没说话打破此刻平静。
直到看见他把汤都喝完了,时光才诧异道:“要不要再来一碗?”
他说:“饱了。”
“好吃?”
“好吃。”
她笑了声,倪着他:“从北到南,你图什么?”
叶慎独微望着头,斜眼看她:“图你在我身边,我心里舒坦,图多跟你待一刻是一刻。”
时光从没想过,这破天荒的纯情,会发生在他身上,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要知道,他们当初可是一眼就干柴烈火醉生梦死的两个人。现在,却纯情如水,柔软清澈,可渗透阳光的温暖。
后来天上下起来了小雨,她十五块钱在车站门口给他买了把格子伞,见小摊上热包子和煮玉米还不错,也给他买了些,然后用透明塑料口袋装着,一并塞在他手里。
男人穿着板正的衣服接过她的东西,嘴唇微抿,衔着笑意。
他没说谢谢,她也没说不客气。
快进站时,叶慎独左看看她,右看看她,终是抬手托住她后脑勺,将她的额头抵在自己眉心上,目光灼灼道:“天知道我有多想带你去酒店开个房间……”
但是他没有,从北到南,他连刚才打车时牵她手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视她如珍宝,也等得起她点头。
时光看着他进站,天生的王者风范,后背笔直,走路带风。却违和地提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街边吃食。
就快上电梯时,叶慎独回眸看她,挥了挥手机,示意她看消息。
时光点开跟他的微信对话框,是张照片。
照片里,他拍的是一面玻璃窗,但玻璃窗里有她的身影,不难看出,她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后背。
而且是刚刚才拍的,他一直知道她在看他。
叮咚一声,又有一条消息进来。
他说:“时光,你要是再不走的话,我拼上倾家荡产的风险,今晚也不回去了,咱俩去开房吧。”
第75章 如果你还爱我……
八月过后天气转凉, 南苑的花谢了一些,又开出新的。
这晚,叶慎独正在应酬, 接到电话说宋崇文夫妇找上门了,他挂断电话,继续若无其事跟合作方谈到深夜,才让秘书送他回去。
车停在院外, 陈铭下车要随他进去。
叶慎独从车里出来,抬手止住,道:“回去吧。”
秘书凝重道:“叶总,他们还没走。”
叶慎独悠然一笑,“求人拜佛,这点诚意都没有, 还求什么人拜什么佛。”
说着, 他从后备箱抱出一箱糕点,递给他:“老地方,帮我寄过去。”
自打老板去了趟南方回来, 半个月天天往那边寄零食, 陈铭见怪不怪, 笑嘻嘻接过,“那我回去照顾儿子老婆了, 您要有什么事儿, 我随叫随到。”
听他左一个儿子老婆,右一个儿子老婆,叶慎独拧眉问:“有儿子老婆很了不起?”
“那当……”陈铭及时刹车, 嘿嘿发笑, 战略性溜之大吉。
叶慎独打开微信看一眼自己晚上发过去的消息。
他问了时光一个有关服装设计方面的问题。
她刚刚说:“叶总, 您这泡妞技巧太Out了。”
Out吗?这厢微微一笑,踏步进门,过庭园,上台阶,去到客厅。
宋叔和杜叔回避了,只有叶家主母规规正正坐在沙发上。
她见他进门,温温柔柔喊道:“阿慎回来了?”
他没接话,脱下外套,换上拖鞋走过去,看了眼自己叫了三十多年的妈妈,温声问:“吃过了吗?”
叶母不敢看他无害又纯净的眼,错开说:“吃,吃过了。”
叶慎独在她对面坐下,小心翼翼拿了个带有蒙古特色的白瓷茶杯,自顾自给自己斟上茶,头也不抬地问:“叶崇文跟叶言清不敢来见我?”
叶母面露难色,终是说:“阿慎,这些年,我没亏待过你吧?”
他慢条斯理抿了口茶,说:“平心而论,没有。”
她是叶家的太太,对外是贤内助,对内是当家主母。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几乎做到角色完美。所以在吃穿用度上,确实从未苛刻过他。
“你能不能放过你父……放过伯父跟你堂弟。”叶母轻声细语道,“你已经有自己的产业,而且蒸蒸日上。叶家剩下这点家业,现在已经被你打压得所剩无几了,说去说来,都是一家人,气你也出够了,能否,得饶人处且饶人。”
“得饶人处且饶人?”叶慎独琢磨着这句话,凉漠地笑一声,问,“今日我是战胜方,要是我是战败方,母亲大人会跟叶崇文这样帮我请求吗”
叶母眼含热泪:“我会。”
“别演了。”叶慎独低眸给自己续杯,冷声问:“你跟叶崇文曾安排我跟楚家结亲,不也是瞧他家有段时间走下坡路,故意塞给我的吗?后来楚家经济回暖,我要订婚,你们真的乐意看?”
叶母欲言又止,回答不上来。一开始,确实是楚家不景气了才把楚楠强塞给他的。后来那家人又起来了,他要订婚,就等于拥有了强有力的支持,她其实是不乐意看的。
他一针见血继续道:“叶崇文十二年前想让我死在阿富汗这件事你全程知情,对吗?”
那边眼泪滚下来。
他又说:“还有您失散多年的宝贝儿子,两年前在川西要开车撞死我,这事您也知道吧?”
叶母:“我,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阿慎。你一直是个识大体的孩子,他们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尝到报应了,最后这点家底,你能不收走吗?”
叶慎独掀眸,鹊揭宦ナ榉坷锏牧硪荒ㄉ碛埃笑了笑,两手排开搭在沙发背上,翘起二郎腿,道:“识大体?不,既是商人,有利便图,无利便弃。这是叶崇文从小灌输给我的思想。如今,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可呢?”
叶母怔住,才明白,曾经对自己一口一个妈妈,过年过节都会体贴细心地为她准备礼物,打牌输了会帮忙出牌的儿子,其实,对他们的恨意早以深入骨髓。
这块温文儒雅的皮囊下,揣的是波涛汹涌的狼子野心和睚眦必报。
若一开始就好好悉心教导把他当亲儿子,那么今日他有荣华富贵,她可能也不会家道中落。叶母泪如雨下,没了言语。
“好啊!”
一楼书房里传出好几个掌声,随即叶崇文缓缓走出来,眼神犀利道:“不愧是我亲自教出来的人。”
叶慎独勾嘴一笑,没有说话。
那厢大步走过来,对叶母说:“成王败寇,不用再自取其辱了,我们回去。”
叶母哽咽道:“那,集团……”
叶崇文虽败,气势却不减,厚声道:“能怎么?他凭本事得到。而你那个儿子,除了中饱私囊,没别的本事。”
“还不都怪你!如果你能早点找到言清,让他在我们身边长大,他何至于这般没有格局。”叶母放声痛哭。
果然还得是亲生的啊……叶慎独正襟危坐,看戏一样的倪着他们。
叶崇文叹了口气,转身问:“你去年如果与楚家联姻,那时候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绕了这么大个湾子,赌上所有风险另辟蹊径,就为了个女人?”
对上他败而不颓的眼,叶慎独挑眉,“不然呢?”
那厢又问,“你这招釜底抽薪,同时也是命悬一线。万一输了呢?”
他淡声道:“事实证明,我还是赢了。”
“哼,你倒是敢赌。”叶崇文冷笑,“我可没教过你为了个女人把自己推在风口浪尖上。”
这边悠悠然斜眼望去,“所以我不是你。一个全身上下连血都冷的人,想对我说教,你也配?”
就算不是亲儿子,也是亲侄子。这都能痛下杀手的人……枉费他真心实意喊了他二十年父亲,枉费他曾经那些可笑懦弱的幼稚想法。
叶崇文愣在原地许久未动,他难以置信,因为他一度觉得,叶家这些小辈里,叶慎独是最像他的。
到头来才发现,他们有着本质区别。
又过了良久,他苍凉一笑,没再多言,像只斗败的雄鸡,低垂着头出去了。
_
终于清净,叶慎独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窗,是满天的繁星,是散发着清香味的野花野草。
深夜微凉,这是一个不同于往年的秋天。
成事在人,某事也在人。他迷失过,失去过,最终找回了自己。
点开手机,他翻到置顶的号码,毫不犹豫地播出去。
铃声响了五声,那边接起。沉默几秒后,响起专属于她的声音:“喂?”
“时光,”盯着天上的圆月,他喊她,说:“过些时日,我可能要去一趟你家。”
那头脆生生一句:“来做什么?”
男人食指轻敲窗户,应道:“正式拜访你阿公阿婆,提亲。”
-
雨下了一整夜,时光房顶上的瓦片又缩了,雨啪塔啪塔滴在接水的盆里,吵得她一宿没睡着,下定决心天一亮就把房顶掀了,筑成水泥板。
可天亮她蹲在院子里刷牙,抬眸望着成片儿的房梁瓦片半遮半掩在晨雾中,婉茹人间仙境,颇有烟雨江南的意境,便放弃了将其筑成水泥板的打算。
见时辰又鼻青脸肿跪在老地方,她蹲地上瞅他半响,说:“你上房去把我漏雨那几片瓦铺好,我可以考虑帮你去跟阿婆求个情。”
时辰看了眼又高又陡的房梁,翻了个大白眼:“不去,我跪在这里不会死,上去翻瓦摔下来,一定死。”
“……”她踢他一脚:“活该你跪。”
“时光你信不信,我打你!”时辰瞪她,说罢要起身。
“你敢,”阿婆从身后敲他脑袋,“你个不成器的家伙,四十岁了还欺负妹妹,害不害臊。”
“阿奶……你就知道偏心她,我才是你的亲孙子!时家顶天立地的男人!”时辰摸着头委屈的道。
就刚刚那一下,老人就喘气喘得不行,时光见势赶紧去扶。
阿婆深吸气,缓了半响才骂道:“瞅瞅你这熊样,还顶天立地,上房翻个瓦都不敢,还不如上次来我们家那小伙子,人家还是城里人,比你胆子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