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琳的事不过是导火索,早就被风吹散。
沈含晶正常生活,人前还是那副安静话少的模样,但跟徐知凛,就像是每天打照面的陌生人。
徐知凛捋不顺脑子里的结,心里的滋味却是扎扎实实的,针刺一样痛,以及说不出口的苦涩。
再久点,又听江宝琪说她开窍,会和同班男生一起做小组作业,会收倾慕者的情书,疑似要谈恋爱。
在亲眼看到她手里出现一束花后,徐知凛拉住她,不懂她这样行为是什么意思。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沈含晶客客气气地问。
徐知凛困惑:“你说你……喜欢我。”
“我可以喜欢很多人,你以为自己有多特殊?”
她变化太快,完全否定他们的关系,仿佛他们从来没有亲近过。
徐知凛被伤到,沉默看她。
“我说过的,我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你现在看清楚了,早点远离我。”沈含晶再一次强调。
徐知凛不懂,为什么她要向他展示一身的刺,又为什么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坦诚到不给自己留半点余地。
后来再看她,心绪几多复杂。
看她像无事发生那样,洗掉一切痕迹在人前扮演拘谨者,熟练转换,自如得不止陌生。
学校遇见,她目不斜视,家里碰上,她最多客客气气。
而他站在一段不被承认,因而更无法被解释的关系里,心底一次又一次塌陷。
那年的寒假,徐知凛离开申市,去了惠斯勒。
雪季漫长,只是板刃在雪道铲出漫天粉幕,也赶不走心底的影子。
年后回到申市,听见沈含晶摔伤的消息。
面包店歇业一冬,她找了个新的兼职,去高尔夫球场当球童。
球童时薪高还有小费,但也更辛苦。
而她的伤,是从摆渡车上摔出来的,小腿骨折。
到家那天,看她坐在轮椅上,徐知凛心序大乱。
蹒蹒跚跚的样子,刺痛了他。
表妹江雪琪在旁边念念叨叨:“本来小费赚赚嘛挺不错的,这下连学都不好上。唉,长得一脸苦相,我妈说这叫福薄,守不住好东西。”
徐知凛起身,冷沉沉地看了江宝琪一眼。
他试图等到沈含晶,可后来从一起上课的家教嘴里得知,她已经从其它通道离开了。
接下来好几天,以各种方式,她在躲避他。
直到这天在楼底,她陪江宝琪练完琴,徐知凛悄悄跟上去。
见她推得吃力,他想要帮忙,她却直接刹住轮椅,只对他说了一个字:“滚。”
苦涩疯长,于万吨沉默里,他一路跟她到家,请求和好。
沈含晶面无表情,视线空洞且冷漠,没有回应。
写字笔掉到地板,两人同时去捡,手碰到一起时,沈含晶迅速避开。
徐知凛迟滞了下,捡起来替她放回桌面,说了句“你先休息”后,默默离开。
雨量充沛的城市,天气晴得犹犹豫豫,徐知凛走出一段路,忽然转身。
朝上,看到沈含晶的脸。
她站在窗后,骨骼折角都被光源柔化,有一见太阳就消散了的脆弱感。
心底层层下陷,毫不犹豫的,徐知凛冲了回去。
回到楼上,她已经转过身,薄薄的眼皮撑着,直视他。
心缝皲裂,徐知凛一步步接近:“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
“你没有错。”沈含晶打断他:“我们不是同个世界的人,不要再跟着我。徐知凛,我很虚伪很自私,我会说谎,会装相,会利用人……”
她毫不在意地在自我贬低,以一种放血式的决然。
按住心里的雪,徐知凛往前一步:“那就利用我,说谎给我听,装相给我看,我都可以接受……”
“你不懂。我报复心很重,谁招惹我,我会想方设法算计回去,包括你。而且我讨厌很多人,比如你的家人……”跟他微红的眼眶不同,沈含晶脸上甚至有点笑意:“你还要听吗?徐知凛,这样的我,你还要喜欢吗?”
一字一句,越来越像试探。
徐知凛看着她,分明有一双明亮的眼,热烈又鲜活。
比起她嘴上的斩钉截铁,他却似乎看到暗伤下严密的防御体系,以及一段自我包裹的灵魂。
情绪反刍,这段时间所有的无法想象和难以接受都已经解体,他伸手抱住她。
过几分钟,她也回抱,温驯地贴在他胸前。
“知凛,你真的要爱我吗?永远爱我,永远只有我一个?”
徐知凛点头:“我永远爱你,永远,只爱你。”
比起一个毫无瑕疵的灵魂,她更重要。
漫长冬季好像终于结束,年少的情侣紧密相拥。
不知过了多久,沈含晶往后退开。
她托住徐知凛的脸,先是用手指描摹他的鼻线,接着踮起脚,慢慢凑了上去。
“怎么证明呢?”她开口,气息划过唇周,又往后退开,笑眯眯看着他。
尖尖的下巴,眼底闪着烁亮的光,类似猎得感。
徐知凛掌心犯潮。
他闭了闭眼,突然想起一句话:烫痛过的人仍然爱火[1]。
就算这是一场试探,他也心甘情愿,踩下她种的刺。
只要人在身边。
但他似乎忘了,向她要同等的承诺。
作者有话说:
吓鼠,今天换电脑,差点找不回存稿
[1]摘自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
第13章 拆散
【Chapter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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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沉底。
回到现实,除了尾浪踢耳,还有动静过大的拍门声。
徐知凛正好吃完。
见他站直,沈含晶跟过来:“如果人家动粗,我可以还手吗?”
“随你。”徐知凛离开餐桌。
“我还手会怎么样?”
“试试就知道了。”
“那……你会帮我吗?”
问出这句时,两个人都到了门边。
徐知凛没有回答,拉柄一压,门外是两眼冒火的杨琳,以及尽力控制住她的蔡阳晖。
徐知凛喊了声蔡总,语气淡淡:“这么着急?饭都不给好好吃。”
他跑去点完炮就把人领走,这还慢吞吞吃饭呢,蔡阳晖挨了好久的骂,现在一脑门汗:“见谅见谅,我老婆看到老朋友,比较……激动。”
杨琳岂止激动,立马直指沈含晶:“是江宝琪把你弄上来的吧?怪不得她找我要票,原来是给你!”
手指都在抖,看得出来恨到极点。
“江宝琪是哪位?我不大记得。”沈含晶略一思索:“蔡太太,听说咱们之前是同学?”
她表现得惊讶,杨琳气得唇周发抖:“妖里妖气的,你别给我装!”
“不好意思,我失忆了,好多事都不记得。”沈含晶如实解释。
“骗鬼呢,失忆了还找得到他?”杨琳再一指徐知凛。
“别误会,是他找的我。”沈含晶眼里冒起点笑意,往旁边倾:“你不替我证明一下吗,知凛?”
紧绷绷的场合,她声音格外婉转,像含在舌尖的两个字,带着暧昧框架下的亲密。
蔡阳晖忙着把杨琳手臂拨下来:“老婆,咱有话好好说,别气坏身体。”
杨琳死盯徐知凛,见徐知凛并没有否认,转而再看沈含晶,目光复杂起来。
一直被当年的事折磨,一度成了家里的罪人,被父亲扬言断绝关系,甚至后来……
她承受了这么多,罪魁祸首却失忆了。
简直像听到个恶意的玩笑,一口气堵在胸口,杨琳怎么也咽不下去。
“要进来坐坐吗?”沈含晶往旁边让了让,一幅主人姿态。
就这么站在门口确实不像话,蔡阳晖半哄半抱,把雕塑似的杨琳给劝了进去。
客厅移门只开一道缝,海风透进室内,把丝丝缕缕的女香吹出清凉感。
餐桌上是两人吃剩的饭菜,沙发里,徐知凛外套的领口躺着一支口红,再联系今天种种,怎么想都知道不简单。
杨琳复杂地看向徐知凛:“眼瞎一次就可以了,你不像是会犯同样错误的人。”
“这跟你没有关系。”徐知凛坐到椅面,人往后一仰。
他一幅万事不理的样子,沈含晶招待客人:“不介意的话,把事情经过先说一遍?”又疑惑:“关于你父母的事,我想不出来,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作为同样不知经过的人,蔡阳晖也一堆问号。
他只知道岳父之前和秘书乱搞,最终因出轨而离的婚,实在难以想象,怎么又会扯上自己老婆同学?
再借机瞟两眼沈含晶,确实漂亮,脸是脸腿是腿的,容易让人走不动道。
原本在蔡阳晖的猜测下,不过是一夜厮混后的临时女伴,这在他们圈子里再常见不过。
处得好了,身边多腻一段时间,或者下船就一拍两散……但现在看起来,好像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权衡了下,蔡阳晖觑向徐知凛:“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杨琳眼里瞬间摇起一团火,睁大眼像要吃了沈含晶:“她都承认过,还能有什么误会?”
话里机锋冷得像刀,要把人脸皮剖开,这样怒气冲天,但就是不愿意说具体事情。
沈含晶刚吃过晕船药,人有点犯困:“我虽然不记事,但也知道自己不会无缘无故针对谁,除非……对方先惹我。”说完朝徐知凛笑:“你说是吗?”
“你真不要脸。”杨琳在旁边冷笑。
沈含晶耐心差不多了:“蔡太太,我理解你父母离异的心情……既然你不肯说,我也就不问了。实在不行,我吃点亏给你道个歉,事情就这么过去?”又笑了笑:“不好意思,刚吃完饭,想躺躺。”
“是啊老婆,都这么久,既然人家都道过歉,要不就算了吧。”蔡阳晖在旁边劝。
“算什么算?”杨琳一下嗓门都炸了:“要不是她,我爸妈根本不会离婚,我爸也不会跑去北方,更不可能出车祸!”
沈含晶被逗笑:“迁怒的本事也太大了,就算你父母离婚真跟我有关,不至于后来所有事都要往这上面扯?”说着朝蔡阳晖打了一眼:“还是说你嫁的老公不好,也要怪我?”
那一眼,蔡阳晖额角神经一跳。
他心虚,脸都有点绿了。
再看沈含晶,声音听着心平气和,然而笑盈盈又俏生生,最知道怎么激怒人。
“蔡太太,我本来想找人问问以前的事,你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好好叙叙旧,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请自便,我和知凛还有别的事要忙。”
“你说什么!”杨琳一下站了起来,同时,听到长长的声笛响起。
数了数,一共响了三声。
“有人落水!”蔡阳晖连忙提醒:“那什么,老婆我们先走吧,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落水有人救,关你什么事?别在这搅合!”杨琳大力推了丈夫一把,把他手机给推得掉出来。
正好来了电话,蔡阳晖踉踉跄跄地接起来,很快骂了句娘:“庄磊他们掉海里了,咱得去看看。”
意外突发,几人都赶去下面的甲板。
救生员充足,很快把人给捞上来。
一共仨人,两男一女,还有个裸体的,被救生衣盖住重要部位。
从头到脚都湿透了,都瘫地上大口喘气大口吐水。
天冷水也凉,有一个被冻得痉挛性收缩,喘鸣又抽搐。
落水原因挺不光彩,一男一女看对眼,但女方是跟男朋友一起来的,只能私下勾搭上,错开吃饭时间去偷情。
想得挺好,结果被撞破,然后扯打到阳台,一带二全摔下去。
女方最先醒过来,大概是吓的,大概觉得丢脸,头发一绺绺糊在脸和脖子上,像无助的女水鬼,哭声细弱,一颤颤往人耳朵里钻。
沈含晶突然打了个晃,撞到徐知凛。
“怎么了?”徐知凛肩膀支住她。
沈含晶直着眼定了几秒:“……没事。”她结束一个深呼吸,还玩笑似的指指当事人中的一员:“你朋友,玩挺花的。”
面色白得有点明显,徐知凛看她:“回去收拾东西吧,差不多靠岸。”
沈含晶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直到转身那刻,皱着的眉心也没有打开。
高饱和度的绿,让她成了视线里最鲜艳的存在。
看着那片身影走远,徐知凛收回目光。
现场一团混乱,他扫自己向肩头,半晌,摘下一根长头发。
*
游轮跨越两省三城,到达崖洲码头时,距离黄昏还有个把钟。
一湾椰影三面海,崖洲拥有独特的岛屿风光。
在这座拥有东方夏威夷之称的城市,沈含晶相当于提前放了年假。
入住的酒店冠集团名,是AN旗下奢华度假品牌。
这几天里,杨琳没来找过她,倒是江宝琪,基本每天跟她一通电话,又是发牢骚,又是威胁让跟徐知凛分手。
接触几回,沈含晶发现这位富家女还挺有意思,既凶又怂,禁不起一点吓。
而且江宝琪防备心强,但经不住套话,有些事三言两语就能问出来。
比如杨琳父母的事,就是从她嘴里听来的。
出轨离婚,再又因为追随去到情人的城市,而遭遇车祸。
江宝琪在电话里问:“怎么样,是不觉得自己坏到家了?”又幽幽地说:“要不是你,她也不至于嫁给蔡阳晖……”
沈含晶好笑:“江大小姐,我是失忆不是失智,你跟杨琳是好朋友,当然只会说对她有利的部分。”
不过……蔡阳晖。
想起甲板那晚,这人眼珠子快贴到自己身上的猥琐样,沈含晶思索了下。
按江宝琪说的,因为父母离婚,杨琳家境变得一年不如一年,所以只能选了范围内条件最好的蔡阳晖,那应该确实跟她沾点关系。
但是:“男女间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杨琳嫁谁不嫁谁,我不信她连基本的择偶权都没有,所以别把这大帽子往我头上扣,没用。”
“谁扣你帽子?”江宝琪有点毛了:“你就是白眼狼,从小我们吃吃喝喝都带你,有好东西也想着给你,从来没有亏待过你,结果你恩将仇报,太没良心了!”
她叽叽喳喳,小孩子吵架一样说些车轱辘话。
脏口不出,泼气也不足,没什么攻击性。
骂半天听到拨水的声音:“你在干嘛?”
“游泳。”沈含晶说着,又踢了两下水。
漫不禁心的语气,激得江宝琪又骂了两句:“你要还有点良心,抓紧跟我二哥分手,再别搞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