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遇到了南山书院几个不太熟的同窗：“赵明月，你怎么先来了？考得怎么样？”
“觉得题有些难，考完脑子都是糊的，说不好行不行。”
继续往前，茶楼上传来喊话声：“赵明月，来来来，夫子们都在这呢！”
夫子在，赵明月怎么着都得上楼客套几句。好嘛！钱夫子，张夫子，赵夫子……
这是一整桌夫子啊！
从县里到平江府考府试有夫子们带队，从平江府到凤阳府参加考乡试有夫子们带队，不知道明年到京城参加会试有没有夫子带队？
赵明月一一行礼，还是那句话，“考完脑子都糊了，不知道成不成。”
可别让我默考卷了嘿！成败就此一举，在榜单出来前不想提任何考试相关的内容！
慧娘他们还在楼下等着，夫子们叫赵明月上楼也就是随口问问。
再往前，张博文，吴季霖在给家人买礼物。他俩自觉考得还不错，也有兴致逛街了。
“明月，你提前过来适应得怎么样？考得怎么样？”
赵明月面无表情：“考完脑子都糊了，不知道成不成。”
好了，这下全书院估计都知道他“考完脑子都糊了！”
逛街不如回家陪狗！
第47章
赵明月回住的地训小狗崽, 日落而息，日上三竿才起，似乎要把这些年落下的懒觉一起补回来。
大金几个天天早出晚归的, 各种打听消息。
二金神秘兮兮的：“外面都在猜谁会是这届乡试的解元呢, 还有人设了赌局, 咱们平江府的张博文和吴季霖都有人压银子。”
大金庆幸到：“幸好咱们来得早，听说有些耽误了来得晚的, 找不着好客栈住在普通人家，晚上都睡不好。”
二金接口：“何止是睡不好, 听说还有考前吃坏肚子的呢。辛苦了三年, 临门一脚掉了链子, 不得悔死？”
三金语气高昂：“还是咱们南山书院好, 夫子们带队直接包了整个客栈, 听说南山书院饭堂的厨子都一起过来了！”
赵明月疑惑：“别的府城不是夫子们带队？”她的“准考证”是提前找夫子办的，那天在茶楼看见了夫子们，还以为各府城都有夫子们带队呢。
大金道：“听说天门府也有夫子们带队，其他就是各人自己来了。”
夫子们这么上心，难怪平江府的乡试成绩在整个梁州八府中数一数二。
发榜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赵明月和慧娘一起跟张浓华学起了做针线。不做点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儿, 这时间过得太慢了。
大金几个日渐兴奋, 抓阄去看榜的大金，三金, 四金天天在商量那天什么时候出发, 若是人太多，是分开挤还是三人一起挤？看完出来在哪汇合？
二金和五金则在想那天要准备什么饭食庆祝, 若是有报喜的差人来，赏钱要怎么给……
大金, 三金，四金天没亮就悄悄出了门，他们一走，慧娘和赵明月也起来了。昨晚上一院子的人都没怎么合眼，躺在床上似睡非醒。
闭着眼，脑子在时间的空洞里变成无数个无意识的光点，静止的，游动的，不受控制，也不想控制。
赵明月使劲回想前世的各种画面，妄图让灵魂脱离现实，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看现在焦灼的“赵明月”。
慧娘在做馒头，赵明月一旁看着，“娘，放多多的蜂蜜。若是取中了就当吃糖庆祝，若是没中，吃糖能让人心里好受些。”
慧娘嗔道：“哪有说自己不中的？我们明月定然行！”
她又道：“不中也没关系，像你昨晚上说的那样，跟大金几个说了，咱们在外过两年再回去就是了。”
说着说着，慧娘还笑了：“左右秀才娘子，举人娘子和进士娘子都不差。”
声音慢慢低落，“就是我的明月不能嫁人生子，往后娘要是不在了……”
赵明月晃着慧娘胳膊：“我五个表哥呢，到时候让他们多生几个，我看着哪个喜欢就过继哪个。”
慧娘目中含泪：“好。”
大金几个回来的时候，跟被打劫了似的。三人的头发都乱糟糟的，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四金还丢了一只鞋。
三人一样瞪圆的眼，翕动的鼻翼，裂开的牙豁子，这副扭曲的脸孔让赵明月也不确定自己是中了还是没中。
三双眼睛直勾勾看着赵明月，院子里的人热切的看向三人，微风吹过院子，打破了这短暂的停寂。
大金最先回过神来：“明月，明月中了！”
三金，四金：“中了！中了！”
院子里有鸟儿在叽叽喳喳，小狗崽们在大黑和白雪身边扑来扑去，二金和慧娘追问着大金什么。赵明月觉得一丈之外是喧嚣热闹，一丈之内除了心在欢喜的跳动，其他的器官细胞都镇定自若。
很好，赵明月！你现在不光有了掌握自己命运的钥匙，还推开了那扇舒适自在院子的大门。
如愿以偿，赵明月反而是最镇定的人，一点都没有其他人的狂喜，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先吃饭吧，边吃边说。”
“明月你排在十八。”大金一口馒头下肚，能正常说话了，“这名次可真吉利！”
赵明月心里快速盘算，武朝二十州，一科进士人数在二百上下，梁州文风算兴盛的，自己这个十八多半是抓不住明年会试的尾巴。
但中不了同进士，选官就得花三四千两的银子打点，辛辛苦苦攒钱多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为了银子，明年的会试也得参加！明儿就开始更加努力读书！
“张博文是第二名，吴季霖排第四。”三金可惜道，“头名解元被凤阳府的杨茂得了去。”差一点，头名就是他们平江府的了！明月厉害，明月的同窗也厉害。
南山书院的夫子们已经在喝茶庆祝了，前五里占了二，前二十他们书院一共五人，还有赵明月这个年纪最小的十八名。
张博文，吴季霖不用说，就是赵明月再打磨个四年，下场就稳妥多了。他们三年纪都不大，夫子们都认为明年的会试没必要下场。
武朝每三年一次的乡试，每次乡试新晋举人将近两千。三年两千，过三年又两千，绝大部分举人都会参加会试，最近两次会试的考生将近八千人，而会试最多也就取三百名。
张博文，吴季霖和赵明月虽然都在读书上有灵性，但阅历尚浅，多半是中不了。年轻人最是心绪不稳，若是因此伤了志气，不知多久才能走出来。那就太可惜了！
下场会试在明年夏初，赵明月的每一天时间都很宝贵。
“明月，咱们不回村里摆酒了吧？”慧娘道，一来一回太耽误时间了。到时候明月一个女孩儿，出面去敬酒什么的……
赵明月点头：“嗯，就说我在为明年的会试做准备，摆酒就让外祖父和舅舅们代劳了吧。”这种事外祖父绝对是极乐意干的！
“等回了平江府，到香满楼叫两桌，请夫子和同窗们来吃顿酒。”慧娘道，“就在咱家院子里摆，你去外面吃酒我不放心。”
谢师宴上赵明月总得给夫子们敬一杯酒，十四岁的年纪在外人眼里能喝酒了。在自家院里甭管是偷偷换了赵明月杯里的酒水，还是万一赵明月喝了酒露出了女儿态，自己都能帮着遮掩。
租的院子还有三天到期，家中有这样大的喜事，不上街去花些银子，心里平静不下来。回平江府后街坊邻里来道喜也得回礼，从凤阳城买些样式不一样的糖果和特产正好。
大金几个轮流跟着慧娘和张浓华上街，赵明月第二天起就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了“会试冲刺模式”，回平江府的路上脑子里都在推敲琢磨几个策论题目。
武朝皇室崇武，这些年边关和各地方大致稳定，时常还有朝廷给各地减免税收的消息传来。策论大题多是关乎民生，这是赵明月的强项，也是她对自己能抓住同进士的尾巴最大的信心。
武顺帝十五岁即位，十年前改年号为延，今年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夫子们私下议论，武顺帝除了还没有子嗣存活，其他各方面都称得上是明君了。
“不过我朝皇室子嗣一向艰难，皇帝三十三岁还膝下无子的也不是没有。”
“皇室子嗣不丰不知道和武□□开国时杀戮太过有没有关系？”
“那么多条人命，不乏冤死或罪不至死的，死灵怨气太重冲撞了皇室子孙也不无可能。”
“大不了过继就是了，不过算起来除了齐王一脉，其他的皇亲血缘都太远了。”
“听说齐王世子身子也不怎么好？”
“咱们只是个书院夫子，操心什么皇家的事儿？”
夫子们天天给学生讲各种策论，私下里也会八卦皇家的事儿。若论言论大胆，夫子们绝对能排在前头！
赵明月作为下午就回家自学的极少数学生之一，时常在课间去找夫子们解惑。一不小心就听了不少不知道能不能听的。
夫子们对赵家的谢师宴很满意，赵家自家准备的几道菜和点心饮子比酒楼里叫的还要味道好。吃完席还有伴手礼拿走，不管是肉干还是小甜糕都极受家中小儿喜爱。
大金悄无声息的给赵明月的酒水换成了凉开水，只留一点点底子有点酒味儿。
酒过三巡，赵明月开始询问会试的“准考证”如何办理，会试有何注意事项。
“明月你明年就去会试？”钱夫子捋捋胡须，“也不是不行，提前知道过场，正式考的时候心里不慌。”
赵明月谄媚：“知我者夫子也！我这人就是容易紧张，先试试看，有了经验了才好正常发挥。”
“你这一来一回所费时间不短，不过每年会试京中各府考生纷涌而至，多与各地举子切磋探讨学问也不差。”张夫子对赵明月明年就下场也不反对。少年人意气风发，多考几次也挺好嘛！
“会试浮票你明儿跟我去府衙办。”钱夫子对赵明月这个好看又乖巧的学生总是格外照顾，“书院的夫子们都能给你担保，正好这几天书院放假，夫子们除了赴宴也都闲着。”
“明月谢夫子！”赵明月喝着凉白开很是豪爽，一杯接一杯的。夫子们还赞赵明月小小年纪就酒量了得，不错不错！
送走夫子，二金跟大金背后嘀咕：“小姑姑也太护着明月了吧？都是举人了，还不能喝点酒？”
这几年家里银钱宽裕了，年节家里也打酒来喝，别说他们几个大的了，五金都十二岁就开始喝酒了。
“小姑姑就明月一个独苗苗，护着点也是应该的。”大金苦恼，“就是明月这身板也太瘦小了！还好是念书灵光，要不然就这个头，这身形，指定说不上媳妇儿。”
二金：“明月这是吃的饭都长脑子了，念书辛苦可不就不长身板？”
大金点头:“等明年考完会试就好了，县令老爷又风光又没啥事干。十七八岁才开始猛长也是有的。”
四金，五金回村成了亲又来了府城，明年赵明月上京就只大金夫妻二人跟着一起去。
这大半年得抓紧时间挣银子。赵明月不在，香皂的生意就没法继续做下去了。甜糕和肉干的生意没有赵明月在府城坐镇，二金几个总觉得底气不足。
这两项生意每月也不少挣，若是他们没守住方子，往后就没有脸面见明月了。
赵明月：“这两项本来也都是你们几个在做，方子我既然没瞒着你们就是打算给你们的。”
二金：“那咱们就在县里跟在府城似的，预定了做来卖，少挣些没关系，心里踏实。”明月给他们了方子，他们就得守住了。
第48章
离开平江府家中其他的营生都好说, 客人们没有了这种吃食还有其他的许多种可以买。就是张掌柜的那有些过意不去，这几年从人家手里挣了那么多银子，说不供货了就不供货了。
赵明月带着最后一批香皂上留香居找张掌柜的, “这些年一直得张掌柜照拂, 明月感激不尽。说来惭愧, 明月侥幸中了举，明年的会试想去见见世面。这香皂的做法过于繁杂, 家中其他人不得其法浪费了不少药材也还是不成，暂时是没法继续给留香居供货了。”
张掌柜忙道：“当不得赵举人的谢, 赵举人言重了。这生意本就是互惠互利的事, 留香居这几年也因香皂得利不少。这香皂不好做就先不做了, 赵举人的前程重要！张某预祝赵举人金榜题名, 蟾宫折桂！”
客客气气的送了赵明月出门, 张掌柜摇摇头，“赵举人还是太年轻啊！进士要是这么容易就能中，东家少爷也不会这么多年还是举人。”
科举需要花费大量的银钱，赵举人若是会试不中，这生意八成还能继续做下去。他没往赵明月会拿银子谋官上想，这样年轻的举人, 没有理由会不往上考！
至于赵明月不想继续做这香皂生意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为了这点银钱得罪一个极有可能过几年就是进士的举人不值当。
*
回安平县先拜访县令大人。中举后赵明月没回去，县衙的贺礼送到了赵家小院。赵有田和弟弟们来府城给布庄送货时带过来了。
之前中秀才时县衙也送过礼, 不过那会赵明月一个小秀才, 不好贸然求见县令，礼不重也不用回。
这次可就不一样了, 赵明月估了下这套文房四宝的价，得五两左右了, 这就是重礼了。再者中了举后拜访本地县令也是惯例。
跟找组织似的，“老经验县令”给“县令备选”些指点建议，相互示好。咱们往后携手并进，你好，我好，大家的亲人都好，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安平县谢县令对赵明月前来拜访满意得很，对赵明月要去参加明年的会试大加赞赏。他任上出个进士可比出个举人对政绩评优有用多了。
赵明月寒暄几句，就把脸侧向一边猛然咳嗽，“实在是太失礼了，可能是回来的路上染上了风寒，还望谢大人不要见怪。”
谢县令：“无妨无妨，既如此我就不留赵举人了。赵举人身子要紧，快些回去歇息才是。”
赵明月满脸愧疚的告辞，出了县衙后院，直接带着家人回望山村。
开玩笑，她这个十四岁的举人现在可是“金龟婿”中的潜力股！就连夫子们讲完题都要问问她有没有定亲。
谢县令的眼神他可太熟悉了，马上就要到问“是否婚配”环节了！
她跟夫子们熟，可以直接说：“家中预备等明年会试完再相看。”夫子们只会赞同：“合该一心放在学业上。”
她若是跟谢县令这么说，万一谢县令觉得他是故意推诿，下不来台迁怒赵家人；或是来一句，“男儿先成家再立业也是应当”，“可以先定下亲事，考完会试正好双喜临门”之类的怎么办？
中了举再回望山村境遇大不一样，族长和族老们都来亲迎了。
赵远山：“明月出息！好！好！好！”
族老们个个笑得满嘴牙豁子都露出来了。
赵明月熟悉的咳嗽几声，大金立马意会，面带忧色，“明月可是路上染了风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