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V揽着陆卿婵,冰凉的吻轻落在她的额前。
“没关系的,阿婵。”他歉然地说道,“不管你想要什么,想要谁,都可以告诉哥哥的。”
陆卿婵沉静下来的情绪渐渐地翻涌起来,她近乎是哭着说道:“那你能不能别再那么高高在上地推测我的心迹了?”
“你觉得我很爱赵崇?”她声音嘶哑,“那个将我骗进门、百般利用,最后一弃了之的男人?”
陆卿婵难过地说道:“我知道我天真,但我总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吧!”
她抚在柳V肩头的手指,渐渐地收紧,几乎要掐出血痕来。
但在柳V再度吻住她的唇时,陆卿婵忽然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都哑在了喉间。
在病中的时候,她喝不下去药汁。
柳V曾多次给她喂过药,更早的时候他也曾浅浅地吻过她,甚至在方才他都在偷偷吻她。
但这是两人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接吻。
陆卿婵心底一片空白,眼尾也沾着泪珠。
柳V的指尖抚过她的脸庞,将她的眼泪擦净,动作熟稔又亲昵,就像过去无数次做的那样。
他的手指时冷的,唇也是冷的。
但当牙关被撬开后,陆卿婵倏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热意。
柳V按住她的后脑,缓缓地将这个吻加深,分明是强势的长驱直入,却又好像浸透了克制的柔情。
甘甜在她的口腔里炸开,就像是含住一颗剔透晶莹的荔枝。
甜美的汁水顺着朱唇流溢,狭窄的床帐里,荡起几乎有些发腻的馨甜香气。
陆卿婵的身躯细微地颤抖着,吐息渐渐地变得不稳。
柳V放开她,轻抿了抿她嫣红莹润的唇瓣。
他清醒且冷静地说道:“那我呢,阿婵?”
“我还能再讨一个机会吗?”柳V将姿态放得很低,眼神也柔得像是盈满蟾光,“你不用有压力,也不须答应我,只给我一个在你身边的机会便是。”
这时的他看起来就像个春心初动的少年人,眸光闪动,野心勃勃。
偏偏没有一丝阴霾。
没有晦暗的恶欲,没有偏执和占有的病态欲念。
柳V只是在向她问询,甚至可以说是请求。
他的眼底满是炽热的爱意,真挚又明亮。
都说柳V持重沉稳、疏冷漠然,可此刻他的眼神温柔得不像话,也不知存蓄了多少柔软的情绪。
他只是爱她。
就像少年时的陆卿婵,只是爱他,连奢望幻想都不敢,仅仅就是爱着他。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阿婵。”柳V声音很轻,“别怕,真的不必怕我的。”
他吻了下她的指尖,克制温柔,守着礼节。
不会叫她有半分的不适和难受。
陆卿婵的眸子低垂着,长睫上满是泪珠,唇瓣还有些红。
“我可以回官署任职吗?”她的声音低低的,“我不想整日待在府邸里。”
柳V的神情震动,他将陆卿婵紧紧地抱在怀里。
“当然是可以的,住在官舍里也可以的。”他声音里的欣悦快要控制不住,“每三日回来一次,好吗?你身子还没好利落,得让医官定期看看。”
陆卿婵还未见过他这般喜形于色的样子。
她别过眼,压着声说道:“已经很晚了,我要睡下了。”
柳V温声说道:“好,等你睡着我就离开,好吗?”
他越来越喜欢说问句,说话时眉眼也常常微扬,就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没有晦暗,没有阴霾,没有恶意地控制和占有。
“嗯。”陆卿婵轻声说道。
她将金钩上的帷帐放下一半,慢慢地躺下身子。
柳V将手覆在她的手上,陪着她一起握紧那枚游鱼玉佩,两人的手指交缠,就像是曾经生长在一处的花枝,再度汇聚在了一起。
陆卿婵没给他任何承诺,甚至连他的话也没有回应。
但他仍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某一处,渐渐地被温暖的情绪填满。
倾覆在心房上的厚重积雪,终于开始融化。
到这一刻,阴霾才算是真的散开。
陆卿婵已经二十岁了,无论外务内务都很善于处理,更是写文书的一把好手。
不过他得把她宠成小孩子才成,这样他才能补上他迟来的许多年。
他不要她贤良淑德,不要她隐忍勉强。
*
翌日陆卿婵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她的容颜依然是那般温婉,微微带着病气,苍白中透着几分细微的生机。
但小蕴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
她松了一口气,再次为自己上报柳V的明智举措感到庆幸!
不过小蕴越发觉得这位陆姑娘不简单,她都禁不住地想,是不是使君暗里做了什么,才将陆卿婵强行养在府邸里的?
但她旋即又摇了摇头。
柳V那样的君子风度,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自从有人将文书送过来后,陆卿婵便一直没有抬起过头,她安静地翻阅着一卷卷厚重的文书,随手提笔勾画,没多时便写出一篇不短的文章来。
小蕴看得咂舌,另一个侍女却很是平静。
“你跟在王郎官身边,还不知道吗?”她状似寻常地说道,“咱们这位姑娘,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小蕴睁大了眼睛,王若好像还真不知道。
柳V做事严谨,尤其是针对重要的事。
她是跟着王若从镇海军那边过来的,江南远离京畿,想了解京兆的事一直都很麻烦。
王若除了忠心没有别的本事,若不是此番镇海节度使叛变,他们指不定还要在江南待多少年。
虽然他自负凌云志,但到底还是世家子出身,总比真正行伍出身的人少些魄力。
旁人都在协理使君平叛,王若却被扔去搞内务。
小蕴能理解他的不快,此刻却也有些懵然,王若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怪不得她这次没做好解语花,都是因为王若没告诉过她什么,还盼着让她来窥探讯息,当真是会给她拖后腿!
“姑娘当时是使君领着最精锐的亲兵,从河阳军手里救下的。”那侍女小声说道,“所以你猜猜,姑娘是多重要的人物?”
小蕴咽了咽口水,河阳军的名号她清楚得很。
尤其是被段明朔经手后的河阳军,他安插了许多自己的人进去做中高层将领,将本就残酷异常的一支军队,搞得更加暴戾。
落到他们手里的人,是鲜少有活路的。
陆卿婵却活下来了,不仅如此,她还活到了柳V救下她的那一日。
“姑娘的官话说得很漂亮,不会是京兆那边过来的吧?”小蕴试探地问道。
但那侍女却没有说更多,她推了推小蕴,只说道:“这我也不晓得。”
小蕴耷拉着脑袋,忽而在看见门联上的“庆”字时灵光乍现。
据说昭庆长公主身边有许多女官,个个都允文允武,很是不凡。
其中有一位女学士极受信重,后来也是连连拔擢,为了让她升迁,长公主甚至还和皇帝对上了。
似乎、似乎就是姓陆来着――
小蕴花容失色,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陆卿婵刚刚看完一卷文书,听见外间的动静,疑惑地抬起眸子:“怎么了?”
她的声音温婉,柔柔的,很是悦耳动听。
小蕴却像是见了鬼似的,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便紧忙站了起来:“没、没事的!姑娘!”
收整好心绪后,她便紧忙去寻了王若。
他正一脸不快地在吩咐侍卫,冷着声说道:“寻几个善于驾车和近侍的人出来,要机灵敏锐,善言辞。”
说了片刻后,王若补充道:“另外,容貌不要太出挑。”
侍卫的领头满头雾水,小蕴也是满头雾水。
“照着寻就是,确定好人选后带到我这里,我要一个一个地审。”王若的手叩在桌沿上,“记住,一定不要生得太好的。”
等到王若处理完事务后,小蕴方才走进去。
“你怎么又过来了?”王若双腿交叠,漫不经心地摆弄着笔杆,“陆姑娘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小蕴低声说道:“郎官,陆姑娘她……可能大有来头!”
她神神秘秘的,王若却没了耐心。
“我知道的。”王若冷淡地说道,“镇国昭庆长公主近臣,公主少师陆卿婵,是吗?”
小蕴瞠目结舌,她有些震惊,王若既然知道,为何还敢那般待陆卿婵?
“今晨使君专门交代了,让陆姑娘回官署任职。”王若的语气越发不耐烦起来,“似是她自己的意思,你可知道些什么?”
小蕴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
“奴、奴也不知道。”她低下头说道。
王若挥了挥手,沉声说道:“罢了,你先回去吧。”
小蕴没想到的是,当日正午王若便打着送吃食的名号,又来看了回陆卿婵。
她执着汤匙,搅弄着瓷盅里的甜羹,轻声说道:“侍卫的人都安排好了吗?须要先见我一回吗?”
陆卿婵的语气很平和,却极是从容。
就像是久居上位者的人,又像是执掌惯了权柄的人。
先前她的状态一直不是很好,久在病中,神智也不甚清醒,让人感觉不出她身上的凌厉。
如今不过短短一日,陆卿婵那满身的气度便尽数显现了出来。
小蕴愣怔地听着,竟是不敢抬头看向她。
王若的脸色倒是如常,笑眼依然弯着,慢声说道:“都安排好了,姑娘若是想见,在下这就去安排。”
只是那神色,明显比先前恭敬许多。
“那还是明日再见吧。”陆卿婵点点头。
她做久了侯府主母,习惯做事亲力亲为,可这是在柳V的地盘。
能进入到他府里的人,总归是不会有问题的。
王若将食盒放到陆卿婵面前,又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通。
他那样子不像是个郎官,倒像是个资深的厨子。
陆卿婵比前几日多用了些,在用膳时她并没有闻嗅到难捱的血锈气,去净手时才发觉手上的血迹亦使消减了大半,只留下清浅的少许。
上午看的文书太多,她午睡了许久,直到快黄昏时才苏醒。
柳V已经回来了,他轻声将她唤醒,摸着她的额头说道:“有些低热,阿婵。”
“嗯?”陆卿婵被他扶抱着,懵然地坐起身。
内间的地龙烧得太热,她午睡时没有更换寝衣,不自觉地挣开了厚毯。
柳V蹙着眉,声音依然温和:“先用些晚膳吧,待会儿让医官看看便是。”
他令侍女将餐碟摆在小桌案上,陪着陆卿婵用了晚膳。
她的脸颊有些红,眼皮也有些沉重,像是没有休息好,柳V忍不住地说道:“要不后日再过去吧?若是病情加重,会很难受的,阿婵。”
陆卿婵看了他一眼,安静地喝着小粥。
柳V却没再多言,他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今晚早些休息,不可再晚睡,知道了吗?”
“嗯。”陆卿婵点点头。
她揉了揉眼睛,手肘屈起,露出嫩白的手臂和被厚毯压出来的点点红痕。
分明是略带旖旎的场景,柳V却只是将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医官来得很快,对陆卿婵的诸多病症也很熟悉,温声宽慰柳V道:“姑娘这个年岁是不会出大碍的,使君不必担忧太多。”
陆卿婵听得想笑,柳V少时便成熟稳重,如今二十出头,就跟她的长辈似的。
柳V俊美的面容微变,等到医官离开后方才显露情绪。
他轻扣住陆卿婵的腕骨,低声说了句什么。
她的脸颊瞬时从薄红,变成了深红。
第六十三章
陆卿婵打开柳V的手, 抬眸说道:“我才不要你这样的兄长。”
她坐在床榻边,素白的寝衣下是纤细的小腿和近乎有些伶仃的脚踝。
踝骨上盛着一只银镯,质地昂贵, 泛着典雅暗光。
陆卿婵的姿态很舒展, 她拥着锦被, 慢慢地软倒身子。
柳V站在她的床前,动作轻柔地握住她的脚踝:“先前你二十岁生辰,事务繁多, 没能及时准备,只堪堪送来这样的贺礼,不知姑娘满意吗?”
他的言语随意, 陆卿婵却没有信。
这样贴合足腕的精致银镯,怎么可能是仓皇备出来的贺礼?
床榻柔软, 她的身子不断地往下陷落,嗓音也带着些飘忽:“满意的。”
眩晕感依然在脑海中盘旋,陆卿婵拥着锦被, 没多时又要睡过去。
药还没有煎好, 先睡片刻也是无妨的。
但柳V仍是有些担忧,陆卿婵精力很差, 如今又是战火纷飞, 她的身子不知何时才能彻底好转。
待在宅邸里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去官署?
他禁不住地这样想,但一想起昨夜陆卿婵亮起的眸子, 终究是不忍说出拒绝与反悔的话。
不管怎么样, 阿婵快乐就是最重要的。
柳V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将她耳侧的发丝轻轻捋起。
陆卿婵睡了两刻钟的功夫, 便又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她这幅睡眼惺忪的模样,很像是小姑娘。
柳V将盛满药汁的瓷碗端给她, 轻声说道:“要现在喝吗?”
“嗯。”陆卿婵点点头,接过瓷碗后,一仰头便将苦涩的药汁全都饮了下去。
她的唇瓣嫣红,泛着水光。
柳V指尖微动,将一颗蜜饯送到她的口中。
陆卿婵刚刚睡醒,懵然地启唇,咽下那颗蜜饯。
“从前你总是不肯服药。”柳V低声说道,“总要配上蜜饯糖浆,才肯勉强地喝上几汤匙药汁。”
她垂下眸子,轻声说道:“人总是要长大的。”
柳V顿了一顿,神色微变。
“你之前还总嫌我娇气、聒噪呢?”陆卿婵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说道,“现在这样不好吗?”
她拥着锦被,又将头埋进了被中。
如果她是带着脾气说这话,倒还好。
偏生陆卿婵的语调平静,似是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平铺直叙。
多年前射出的箭,开始回旋,然而柳V最先生出的情绪却是歉然,过往的许多年他都没有好好地待陆卿婵。
她说的不错,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站在神坛之上,俯视着她。
柳V从来没有真正走到过陆卿婵的心里,也没有真的好好地疼宠过她。
比起兄长,他更多的像是一个长辈,总是在要求她,迫使她朝着自己喜爱的方向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