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漫天的雪粒没有规则地飘落着,墨色里显得有些孤寂。
林枳栩转身,拿出手机想给祝齐颂发信息,走出几步远时身后传来男人苦涩的声音。
“枳栩,你不要我和等会儿了嘛?”
等会儿是她和宋京辞高中时一起养的阿拉斯加,她从宋家出来的时候就留给他了。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在半空悬住,而后继续打字,屏幕的蓝光映在脸上还有些诡魅,声音有些哑,“…不要了。”
不要了,统统都不要了,她也要不起。
说完来了一条信息,周遇发信息说在门口等她。
林枳栩摁灭了手机,塞进了手包里。
“可是,妈她想见见你。”
她深吸一口气,顿了一会儿,艰难地挤出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看见的笑容。
“宋姨……不是我妈。”
第2章
回到酒会的时候,祝齐颂还在忙,林枳栩没上前打扰他,发了个信息跟他说了一声。
招呼打好,她按下那颗躁动不止的心跳,毫不犹豫地离开,结束这糟糕的一天。
这一切都怕是宋京辞扑的一张网,天罗密布,让人喘不过气来。当你一时心软或受到蛊惑时,那面对的将是高位者的审视与嘲笑。
扑哧翅膀,垂死挣扎,最后无奈妥协。
走到门口的那一瞬间,世界蓦地暗下,所有的墨色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周围只剩下稀稀疏疏的窃语,耳畔有风鼓过。
林枳栩两眼抓瞎,心中蓦然一紧,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嘴唇,她强装镇定,可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
她缓慢后退靠到围栏,冰冷的触感通过单薄的衣物传递到腰间直至蔓延开来,像是有一把利刃抵在她的腰后。
清冷的烟草味袭来,一件带有温度的外套照在了林枳栩头上,睫毛扫过棉麻的内里有些痒,她被热气烘得脸微红。
“栩栩,我来接你了。”唐淼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夹杂着夜的凉意。
听到她的声音,林枳栩拿下盖在头顶的外套,这时,碎光破了进来,由模糊到逐渐清晰。
成千上百只蝴蝶倾泻而出,翅膀摆动着五彩的光芒,颜色由浅及深,幻光映射在她瞳孔里。
有人伸手去抓,蝴蝶随着那人的摆动而变换方向。
“枳栩?”
灯光乍现,林枳栩才反应过来,不适应地眨眨眼,说话还有些迟钝,“啊…哦哦,淼淼你怎么来了?”
唐淼站在围栏外,身旁还跟着周遇,“看天气预报说要下雪,又怕你舅舅忙忘了,把你一个人落山上,估计第二天就看到一颗冻僵的小白菜。”
“淼淼…”语气有些委屈。
“停停停,打住。”她伸出手打破黏糊糊的扭捏,替林枳栩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这山上太冷了吧,先委屈你穿这个臭男人的衣服,将就将就。”
“诶,你说谁衣服臭呢!”周遇急得跳脚也不忘帮忙把门打开,撑起透明伞。
待林枳栩甫一出来,他义正严辞地控诉,“你懂什么!这叫男人味。”
“哟!”唐淼啧了一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抽根烟就有男人味了?不知道是谁抽根烟把自己呛得要死。”
“切,那还不知道是谁穿高跟鞋崴脚呢。”周遇下巴一扬。
“那你打篮球还把裤子扯烂了呢!”
“你――”
林枳栩看着两人小学生式的吵架,眸子亮亮的,嘴角荡起清浅笑意,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周遇说不过,一手挎住她的胳膊,挤了过来,“栩栩,她欺负我。”
唐淼见状抱起手臂,一身再简单不过的黑色呢大衣也被她穿出冰美人的感觉。
“一天到晚就知道打小报告。”
“走吧,再不走真成小白菜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枳栩隐约感觉有一束目光投了过来,她随即笑着摇摇头,抬头仰望天空。
雪势有些大,路灯的微光让雪有了颜色,有大有小,像白噪音一样宁静得让人想围炉煮茶,在烤火旁打个盹儿。
热气从嘴里呼出,而风凛冽,她鼻尖被冻得有些酸疼,脸也有些僵。
三人疾步往黑色商务车走去。
这边,宋京辞抬脚准备跟上去。
经过祝齐颂身边时,他身边的助手替他披上黑大衣,多嘴了一句,“林小姐这是谈恋爱了?”
祝齐颂眉心微动,心骤然一缩,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就好像全身的血液被冻住,身体飘在高空中不上不下,心脏跳动,停止,跳动,停止…周而复始。
是恼怒吗?
他不知道。
周围重新热闹起来,祝齐颂移开目光,单手中指扶了下眼镜,弯下嘴角,“小姑娘长大了!”
看似长辈对小辈纵容的宠溺,宋京辞却听出另外一层意思。
“诶,宋总?”进去室内躲雪的人喊他。
“抱歉,现在有事,下次聊。”宋京辞音色磁沉,留下高大的背影。
带起一阵风,梧桐树叶被卷到半空打着圈儿,踩到地上响起咯吱声。
手机震动发出铃声,他步伐没停,单手接起了电话。
“喂?爸。”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宋京辞:“好,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心中的恐慌不断扩大,宋京辞面上不显,只是脚步却快了许多。
林枳栩刚准备上车,肩膀背被扣住,一股强势的力量将她向后翻去,动作之快,连身旁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她撞入熟悉的怀抱中,手腕被冰冷的手指禁锢住,一抬眸,入目的是清俊利落的下颌线,鼻梁高且精致,凉墨般的眸子映着头顶的碎光。
“你谁啊?”唐淼率先回神就要上前去拉林枳栩,周遇在瞧见男人的面容表情出现了一道裂缝,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视线。
宋京辞嘴巴紧闭,不予理睬,单手摘掉女孩身上的外套,有些带着怒气地扔向周遇,接着揽着林枳栩的肩膀,带着她往不远处的黑色迈巴赫大步走去。
林枳栩动了动肩膀,想要挣扎开来,“宋京辞,你放开我。”
他将她包在自己大衣里,抓着手臂的力度注重不容她动弹半分,林枳栩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被他抵着走,有些颤音,“宋京辞…”
身后两人急忙跟上,“你谁啊,把我们栩栩带去哪?你这样我要报警的。”
“你这人怎么回事?”
“你放开她!”
冷风裹挟着雪刀刮过脚踝,有些刺骨地疼,地上的积雪落了薄薄一层,林枳栩是被宋京辞拽住才不至于滑倒。
“淼淼…”见男人一声不吭,她心有些慌,唤了声唐淼。
宋京辞腿长,这会儿已经到了车跟前。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林枳栩被塞进副驾驶。
“等着。”声音有些冷。
咔嗒一声,门窗全部锁死。
突然的回暖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刚移到门把手上,余光里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窜了出来,撞进了她怀里。
是等会儿。
宋京辞关上门,剑眉下压着深邃的凤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声线像薄冷的冰线划破雪雨鼓动着人的耳膜,“你,离她远点儿!”
带着压制刺向对面的周遇。
周遇自从见到宋京辞,就像被命运之手扼住了喉咙一样,脸涨得通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唐淼拧了拧眉头,有些不爽。
“唐小姐,”宋京辞敛了点情绪,放缓语调,“我要带枳栩出去一趟,会按时送她回家的,你不用太担心。”
唐淼看着面前气度不凡的男人,及膝的大衣衬得他版型硬朗,西装包裹着禁欲的身材,领带贴合着白色衬衫,露出的白皙喉结格外引人,再往上,是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
雪点落在他黑发上,又立马消融。
还没等她回话,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一看。
[zzzzx:淼淼,你们先回去吧。]
“麻烦你了。”唐淼展开皱紧的眉头,收起手机带着周遇离开了。
大型犬趴在腿边总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林枳栩望向车窗外三人的对峙,最终还是妥协了。
事情总归是要解决的,过去也不是那么容易抛开的。
第3章
雪下的有些大,沿路的树桠上也落了不少。
汽车平稳地穿梭在黑夜里,正如开车的人一样沉稳,雨刷器一直不停地挂着雪水,在寂静的空间里留下细碎的声响。
除了仪表盘的那点光亮,两人都匿在黑暗里不说话。
林枳栩手里捏着手机,偏头看向窗外,盘山公路上松柏不停往后倒退,玻璃上起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
“宋京辞,那只蝴蝶是你送的吧。”她打破了平静,语气不再像刚才那般疏离,更多的是挺直腰板反抗后的疲倦。
其实她很想说你去国外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亲手掀开了那层玻璃,又重新放了个保护罩。
这算什么?
他没动,眼神直视着前方,可林枳栩却注意到他眼睫极轻地抖动了一下。
“嗯。”应得有些不愿承认。
她微微扬脸望着宋京辞,分别的一千八百多个日夜里,这是她第一次那么真实地感受到他的存在,不再是藏在课本里的一个名字,也不是毕业照上的一次成像,而是切切实实的宋京辞。
车内柑橘香薰在温度的作用下更加浓郁。
和方才酒会上的张扬不同,现在的他多了几分内敛,不说话的时候有些寡冷。
就好像高中表扬大会时,红色横幅被秋风吹了泛起连波,宋京辞漫不经心地掀开眼皮。
“没什么想说的,我是宋京辞。”
时至今日,林枳栩还清楚记得台下盖过话筒滋啦声的欢呼与掌声。
像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少语,宋京辞又接了一句,“喜欢吗?”
林枳栩移开目光,低头看向脚边的等会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要带我去哪儿?”
还未等身旁的人回答,寂静被一通电话给打断。
看到周续晚的电话,她有些心虚,犹豫了几秒还是接起了电话。
那边响起了男人散漫慵懒的声音:“林枳栩,你回家了?怎么没让你祝叔叔送你。”
林枳栩:“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就不劳烦他了。”
“是吗?”周续晚挑眉,“我倒想知道,在那荒到鸟都不愿意拉屎的山上你是怎么回来的,嗯?”
最后尾音上扬,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
林枳栩真的没怕过什么人,但对这个舅舅是真的害怕。
她支支吾吾地,知道祝齐颂肯定都告诉他了,“我跟朋友一起回来的行了吧。”
人在撒谎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抬高音量,一股脑儿地说出来。
“我就问问,那么激动干嘛?”周续晚低笑而后话锋一转,“不过最好是,要是让我知道你再跟宋家的有联系,我在斯里兰卡跑也要跑回来打断你的腿。”
“……”林枳栩沉默三秒,“知道了。”
正当她松了一口气准备挂电话时,一直没开口的宋京辞漫不经心地反问,带着某种压迫感。
“朋友?”
“谁?谁在你旁边?”周续晚听觉灵敏,眉头一皱。
刚松口气的林枳栩心立马吊了起来,想都没想捂住宋京辞的嘴,“没谁,你肯定幻听了,我先挂了哈。”
火速掐了电话,生怕漏馅。
炙热的鼻息喷薄而出,她回神赶忙收回手,不自然地搓搓手指。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宋京辞俯身紧盯着她,压住了嗓子,嘴角下弯,指节有节奏地敲击着皮质方向盘,“我算你哪门子朋友?”
林枳栩最讨厌被人质问,语气又回到了之前的淡漠,“宋先生,我忘了,或许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说完拉开车门下车。
住院部三个大字散发着光芒,她下了车才发现宋京辞带自己来了医院。
身后传来关门声,脚步声慢慢靠近,直到温热覆上肩头,头顶的雪花也被拦截了下来。
宋京辞一手举着伞,手指蜷缩了一下,试探地想要牵住她的手,可林枳栩像是有感应一般避开了。
他动作一僵,指骨微动,而后塞进自己的衣服里侧,“走吧。”
“你带我来医院干嘛?”
“我妈住院了。”严重的事情被他说得满不在乎,还将她拉得更近些。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林枳栩有些失声,脚步生风往电梯走去。
她甚至有些气愤宋京辞的态度,表现的跟没事人一样。
冷风在电梯间呼呼乱叫,有些可怖,像怪兽的嘶吼。电梯门阂上,林枳栩咬紧嘴唇,手不自觉地抓住扶手。
楼层的按键跳动着红光,空气在逼仄的环境中开始挤压,剥夺着生的权利。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紧迫感解除,林枳栩松了口气,迈出电梯的时候还有些腿软。
一出拐角就看到宋父推着宋姨,她脚上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
见到林枳栩的那一刻,林婉眼神倏地一亮,“栩栩!”
来时很着急,没有考虑那么多。
不知道谁把窗户开了个口子,冬日的冷风稀释了空调的燥热吹到脸上,刺骨还带着隐隐的疼,林枳栩将碎发抚到耳后,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冲动了,她跟宋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还未等她想好怎么面对宋母他们,林婉已经被推到她面前,满怀欣喜地望向她,“枳栩,你是来看我的吗?”
宽敞的走廊通亮,白炽灯折射在白色瓷砖上有些晃眼,林枳栩生理性地眨眨眼,想要说些什么,却喉头如堵,挤出了个僵硬的笑。
这时宋京辞走到她身边,替她揽住了那股寒风。
“枳栩担心您赶忙来了医院。”
宋父看出了盘踞在他们中间的生涩与尴尬,主动解释,“枳栩,你宋姨就是晚上偷吃橱柜的零食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
“老宋――”被戳穿林婉还有些不好意思,“孩子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林枳栩见状还有些恍惚,仿佛这一切就在昨天,可是横亘在他们之间六年的长风吹得并不平静。
电话来得及时,给了她脱身的机会,“宋姨宋叔,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微微颔首,连余光也没分给宋京辞半分就朝楼梯间走去。
林婉看着两人的背影,心生怅然,“老宋,你说我们当时做的是对是错呢?”
“那孩子晚点知道真相也能少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