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低血糖。”
林枳栩顺着视线看过去,望见他青筋暴起的额头,舒展不开的眉心,以及泛白的薄唇,扶住她手腕的掌心传来细细密密的薄汗,看样子是极度的不舒服。
她松开放在他腰上的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伸到他面前,“我有巧克力,吃吗?”
“哥哥,小满给你巧克力吃。”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后者还带着丝稚嫩。
听到这句话,宋京辞身躯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某种墨色翻涌,似乎还带着一些林枳栩看不懂的情绪。
院里的小灯泡一路亮了一圈,簌簌的风卷起头顶哗啦啦的树叶。
时间在流淌,她以为过得漫长,不过秒针才拨动几下,就在林枳栩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宋京辞轻点下巴,极致忍耐地开口,“好。”
随着塑料包装袋被撕开的细碎声,宋京辞掰也没掰直街塞进嘴里。
苦涩夹甜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思绪开始渐渐清明起来。
“谢谢。”他视线移至两人交叠的手上,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
突然的道谢让林枳栩回过神来,意识到还攥着他的手连忙松开来,往后退了几步。
她面色有些发窘,又快速调整过来。
“没事儿,正好抵消。”
宋京辞知道她说的是白天的事,对于林枳栩的瓜葛不生的态度有些不悦,连带着他周身的气温都降了下来。
林枳栩不解少年的变脸速度,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无言的屏障。
是林女士打来的电话。
她接起电话,“喂,妈。”
“诶,栩栩,”林婉语气温柔,丝毫没有任何不耐烦,“你到哪了?小辞出去接你了,等会他带你进来。”
林枳栩瞥了一眼宋京辞,看他神色已经缓和,舒出一口清浅气息。
“我们已经碰面了,正要往里走呢。”
林婉见两人情形还算和睦,只催促他们快点进来后就挂了电话。
话音刚落,宋京辞已经抬起长腿往里迈去,林枳栩见状跟上去。
小二层的建筑,走不了几步就停在一扇雕花木门前。
一开门冷气像激起的雨点一样落在皮肤上,感官渐渐鲜活起来,空气里的湿润气息扑了起来,藏在衣料下的肌肤应激式的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栩栩,”林婉招呼她过去,“快来快来,妈点了好多你和小辞爱吃的菜。”
宋锡云则是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带着丝宠溺和纵容。
林枳栩刚走过去,就被林婉拉着手坐下,余光里那道白色身影坐在了她对面。
林女士是典型的被爱意包围的小女人,性格跳脱,可以这么说,如果她碰见方早,两人能一见如故。
宋锡云招呼着服务员上菜,林婉手伸到背后,眨了眨眼。
“猜我给你买了什么?”她拿出来一本图鉴,递过去的瞬间往宋京辞的方向看了一眼,“噔噔……打开看看。”
林枳栩接过,翻开一看,是不同大小,不同种类的飞蛾,每个下面都标好了日期和名称。
她猛地睁大眼睛,眼里全是兴奋的光芒,倒吸了一口凉气。
“妈,你从哪买回来的,这个很难买的。”
林枳栩不像其他的女孩子,她极喜爱那些昆虫,是幼时就敢抓着毛毛虫满院子乱跑的的程度。
林婉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抬起揉揉她的头,“找人从国外带回来的。”
林枳栩垂着眼睑,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打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她指腹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飞蛾的大翅,俨然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谢谢妈妈。”
林婉偏头朝宋京辞挑了一下眉,嘴角弧度上扬,朝他比了个OK。
宋京辞半眯着眼睛,神情专注地盯着林枳栩乌黑的头顶,薄唇微抿,轻点了下下巴,从鼻腔里发出旁人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嗯”。
窗外的风鼓动着,墙上金属色的吊钟垂着长长的钟摆,左右摇晃,菜一道道地上了餐桌。
餐桌上宋锡云聊了点林枳栩最近的学习情况,她都一一回应了,然后话锋一转,把话题抛向了一旁垂眼静默的宋京辞身上。
“阿辞,你钢琴比赛过了吗?”
“嗯,”宋京辞指尖一顿,放下筷子,触碰到瓷碟发出清脆的声响,语气有些淡,“第一名。”
对面的林枳栩闻言撇了撇嘴,随意地拨了拨碗里的荸荠果。
切,有什么了不起。
宋锡云点点头,“练习别懈怠,下个月要去英国参加比赛。”
“锡云,”林婉唤他,“别把孩子逼得那么紧。”
“那是对他自己负责。”
林枳栩从碗里抬起头来,心中突然对宋京辞升起了一丝怜悯之心,宋父宋母对于她从来都是娇溺的,不会对她有特别高的要求,她开心快乐就好。
可宋京辞,他是寄养在宋家的。
他的父母是林婉的好友,两家从小是世交,可一次意外夺走了他父母的生命,林婉就将年仅七岁的宋京辞接了回来。
出于他父母对他的寄托,所以宋锡云会更加对宋京辞负责。
宋京辞没太大反应,好似什么都掀不起他内心任何的波澜。
“好,我下个月会去。”
一顿晚饭吃完已至八点,林枳栩跟着林婉的车子回了霓水湾,宋京辞被朋友一通电话叫走了。
-
夜潮淹没白光,幕色降临,华灯初上。
楼下卡座上的男男女女抛弃繁忙工作时的伪装,肆意地扭腰欢呼呐喊。
二楼的VIP包厢里,一扇门隔绝了一楼的喧嚣。
灯光昏暗,只有大理石桌面头顶的一束暖光。
迟砚洲手机外扩,放着新出的流行歌曲。
宋京辞慵懒地靠在皮质沙发上,双眼虚闭着养神,修长的手指作弹琴状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沙发的扶手。
“音乐关了。”带着一丝命令的冷意。
“关了干嘛?”迟砚洲抿了一杯酒,“嗨起来好吗!”
宋京辞慢条斯理地睁开眼睛,抽出身后的抱枕砸了过去。
“靠,”迟砚洲头一偏没成想正好撞上去,“宋京辞,你至于下'狠手'吗?”
“要不是我今天懒得动,落在你脸上的可能就是拳头了。”他冷淡地说出事实。
迟砚洲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尖,任命地关上音乐。
“你说你在加拿大,伦索学校都留你了,你跑回来干嘛?”语气有些许抱怨。
宋京辞喉结微动,垂下眼没回答他。
昏暗的空间恢复了平静。
迟砚洲刚打开手机准备刷“默剧”视频,乌压压的脚步响起,包厢门从外侧推开。
“谁是宋京辞?”
第7章
开车回去的路上,车上的空调气息混着车载香薰的味道有些难闻,让人有种太阳穴钻孔的疼。
林枳栩摇下车窗,风鼓动着树叶,摩擦摇曳的声音逐渐变大,乌压压的天好似在酝酿一场暴雨的来临。
她张开手去迎接风的肆意,去感受自然的气息。
霓水湾是坐落在城市南边的郊区别墅,周围森林覆盖率比较高,后院林间间隙蜿蜒着一条长长的溪流。
选这个住宅的原因是,林婉说这样,就可以让林枳栩随时近距离地观察昆虫以及别的小动物。
长夏来临,林间会有许多蝴蝶的尸体,她会挑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打个手电筒去找寻,然后用纸巾包好拿回来制作标本。
半个小时的路程,时间好巧不巧。
几乎是林枳栩刚关上车门的顷刻间,雨点啪嗒啪嗒往下掉。
林婉连忙下车拉着她往屋里跑,当最后一片衣角藏于屋檐之下,暴雨没有任何征兆般来得湍急,雨势大得吓人。
击落而起的雨滴溅在林枳栩的脚踝上,泛起一小块儿的颤栗。
回到房间,她赶忙跑进卧室内里的浴室。
雨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黏腻腻的,让人不舒服。
洗完澡,林枳栩踏着一身水汽走出来。
床上的手机发出震动,弹出来一条微信。
她走过去打开,是方早发的信息。
[栩栩,今天咋回事儿?]
[什么叫宋京辞是你大哥啊。]
[你这么说不怕宋京辞找你算帐啊?]
看见她最后发的惊恐的表情包,林枳栩挑了挑眉,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
[好玩不就行了。]语气漫不经心,懒洋洋的。
她把这个当做一个恶作剧,因为她知道宋京辞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他就像一朵白色雪莲,不会染上一丝一点淤泥。
而且…那群人看到宋京辞那幅模样估计也会被吓跑的。
方早发了个大拇指,[咱们林大小姐就是勇。]
与此同时,林枳栩只身进混混窝“救”张书仰的消息在校园网上疯狂讨论着。大家都很诧异,一个娇气大小姐,会有勇气去美女救英雄。
大部分的同学反应都比较激烈,愤怒于自己学校的同学被外校的欺负,但还有小部分的同学遵循受害者有罪论,为什么他们只欺凌张书仰,肯定是他自身的问题。
一片玫瑰花园里,混进了一只向日葵,践踏者将它踩下,他们只会怪它为什么长得与众不同,不合群,为什么长得高。
难道除玫瑰外的盛开都是错误?
而被讨论的中心人物――林枳栩拇指并食指正撵起一颗晚季的荔枝,从冰镇水里拿出来的,还有些凉。
甜腻在嘴里炸开,汁水顺着嘴角流出。
刚剥完一颗,她起身想去倒杯牛奶。
刚打开冰箱,门锁阂上打开的声音响起。
林枳栩动作没停,倒完转身的时候瞥见一到身影站在门口,配上一道炸破黑夜的闪光,那场面让她倏地心间一颤。
宋京辞还是那身衣服,衬衫被打湿贴在身上,显露出优美利落的肌肉线条,头发乖顺地垂在前额,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在玄关处的地毯上染上一片无声的痕迹。
他抬头看她,嘴唇褪去了血色,整个脸苍白,眼眸冷漠着又夹着一丝…“可怜”?
很像林枳栩在雨后林间看见的那只黄毛兔。
她状似不经意地移开视线,撩了下刚洗过的蓬松的头发,准备上楼离开。
客厅里有一面的大的壁缸,里面养了许多红身白尾的金鱼。
而此刻只有,雨打棱窗,打氧吐泡的细碎声响。
林枳栩脚步加快,此时此刻只想快点回房间。
可宋京辞显然不打算相对无言,在她快触碰到楼梯扶手的时候叫住了她。
“林枳栩。”是全名,少有的唤她名字。
喉间艰难一滚,沙哑的声音像一根无形的线穿过耳膜,痒痒的。
他肩头的微颤体现出了情绪的忍耐,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淡青色的血管凸起而后随着手的卸力而消退下去。
林枳栩因为猛地刹车,拖鞋都差点飞出去,只堪堪被脚尖勾住。
她穿好拖鞋,回过头来抱起胳膊,下巴微微上扬直视回去。
与宋京辞的视线撞上,像振翅的蝴蝶撞上冒凉气的冰块。
与之前那些淡漠的平视不同,湿发下的视线带着某种尚可压制,还未冲破囚笼般的侵略性,想被冰块粘住的感觉,寒气缓缓渗透皮肤。
林枳栩耸耸肩骨,眼眸绞笑绞在他身上。
笑得明媚又带着一丝狡黠,背后好像有一股无形的风扶直了她的脊背。
“哥哥,”林枳栩故意这么喊,纯粹是恶心人,“怎么了,有事吗?”
脑中的一根线崩断了,宋京辞下颌收紧,喉间似砂石滚过,磨得血腥气息蔓延。
“你…”他不可置信,有些哽,“喊我什么?”
再次提问为了印证自己没有听错。
“哥哥,你是耳朵不好使吗?”林枳栩眼睛微眨,无辜又绿茶。
“不准。”很轻的呢喃声,她只看见他薄唇动了几下,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不准什么?
不准喊哥哥?
胸腔攒入空气,而后整个人颓了下来,宋京辞闭了闭眼,而后恢复那幅疏离的样子,声音被克制得没有任何的起伏。
“没事了,你走吧。”
林枳栩抬了抬眉,嘴角的弧度更大。
恶心到了呢。
在家中,两人基本上话都不说,更别说喊他哥哥了。
今天看来,这招还挺好使的。
用来“刺”他倒是不错。
林枳栩抬脚往楼梯上走,木楼梯发出清脆的踢踏声。
楼梯口挂了一副几米长的壁画。
方形玻璃房中,熹光倾泻而入,光明女神闪蝶在翩翩起舞,画的中间坐着一个白裙少女,及腰的长发遮住优美的蝴蝶骨。
唯美而又梦幻,如果忽视两边盈溢的阴暗低沉的灌木。
以往经过那么多次,都没有任何感觉,今天一看,到叫人有种喘不过气的闷闷感觉。
她不喜欢。
明天还是找人拆了吧。
走到二楼拐角处,她脚步一顿,突然转身趴在栏杆上,冲楼下的宋京辞招手。
“哥哥,晚安哦。”
没入走廊的明暗交接处,林枳栩收回嘴角的弧度,眼里的玩弄也淡退下来。
宋京辞看着少女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目光垂下,涣散地移到木桌上林枳栩刚倒的那杯牛奶,还没来得及喝。
他随意地抹了一下湿发,扯了下嘴角,走过去拿起玻璃杯。
杯壁已经渗出大小不一的水珠,手碰到的瞬间顺着肌肤纹理滚落下来。
很凉。
宋京辞看着这杯牛奶,一把将回忆拉到一个小时前。
昏暗灯光下,淡黄色的酒混着冰块不断冒着气泡。
门被推开撞到门吸,陌生的气息扑过来。
“谁是宋京辞?”开口的是巷子里的那个绿毛李凡。
本来下午那事心里就过不去,下午还被教导主任老赵头抓回去数落了一番,这情绪本想着压到明天再发,结果来酒吧嗨的时候偶然听到了这个名字。
打听一下,果然是一中的,还找了包厢号。
宋京辞烦躁地“啧”了一声,剑眉轻拧,眉眼冷了几分。
讨厌,讨厌安静被打断。
似乎…只有她,不管她再怎么叽叽喳喳,都不会觉得烦。
迟砚洲从沙发上起身,单手转了几圈手机,“有事儿?”
李凡在两人之间徘徊的视线挪到迟砚洲身上,语气嚣张。
“你是宋京辞?”
“我是不是你管得着吗?”总有人比他更嚣张,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