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下的那只手里握着酒杯,只是晃着,看着液体在杯中摇晃,偶尔角度倾斜,给人一种倒出来的错觉,等到真到的时候,又会晃了回去。
这下轮到宋京辞说了句,“继续。”
酒过三巡之后,酒瓶中的酒已经全部喝光,宋京辞不上脸,没有丝毫脸红的痕迹,但是苍白的嘴唇却出卖了他,此刻已经胃疼得说不出话来。
脸色已经煞白,薄汗不时地从发缝里流出来,顺着额角划过,最后流进衣领里。
“倒是不错。”周续晚喝完他酒杯里最后一小口,放在桌面上,而后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起身,“今天的事一笔勾销,以后的事情看你造化吧。”
喊的车已经到了,他明天要回清茵,直接从店里出发。
“回去吗?”他见宋京辞窝在一起没反应,走过去踢了踢小腿。
宋京辞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因为踢的那一脚,胃里钻心地疼,疼得直不起腰来,像是有虫子在啃食着每一寸血肉。
“好。”嘴唇轻颤着回应,他强撑着站起身,刚站起来的一刹那,整个人砰地一下往后倒去。
“靠,别弄出人命啊。”周续晚一手把住他,拖着他上了车。
“师傅,去医院。”
“好嘞。”
-
醒来的时候世界一片雪白,病房里空落落的,外面的雪也还没化,空气里都是消毒汽水的味道。
宋京辞泛了下睫,感觉有些恍然。
他似乎做了一场梦,他在国外的那几年,梦里他一直悬在半空中,在下坠,但始终没有触及的点,只能无限经历失重的感觉。
他缓了一会儿,坐起身来扯到了伤口。
“嘶”地一声惊到了门外的迟砚洲。
“我的亲娘诶,你可终于醒了。”迟砚洲拿着保温壶走进来,脚步极快,“我都不想说你,你说你在国外疯就疯了,现在回到这儿了还喝酒喝到住院。”
“你真是牛,我真是服气。”他比了个大拇指,虽然是褒义的词语。
宋京辞垂下眼没说话,送他来的不是她。
话虽是这么说,还是认命般将壶里的粥和小菜端出来,放在升起的餐桌上。
“医生建议你多喝粥,我一大早上喊阿姨给你煲的,趁热喝。”
“我爸妈…”刚开口声音有些喑哑,“他们不知道吧。”
“我哪敢告诉他们,不得把我宰了。”迟砚洲有些没好气。
“你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啊,我问过方早了,桌上你才喝了一点点,怎么就……”他耸肩摊手,”变成这样了。“
”不会又是因为小栩妹妹吧,你们又吵架了,和好了吗?“
宋京辞眉间一皱,”吵。“
”靠。你居然嫌我吵,我陪护了一晚上,一早上回家给你取粥,你真是没良心啊。“迟砚洲气得跳脚。
宋京辞见此情形,只好按了一下床头的呼叫铃。
不一会儿,护士就来了,”什么事?“
”麻烦把他带走。“
”好的。“
话音刚落,那个护士小姐姐招呼过来好几个护士将迟砚洲架了出去,”诶诶诶诶诶诶,宋京辞,做人不带你这样的啊。”
“先生,病人需要休息。”
“粥记得喝。”
“医院禁止大声喧哗。”
迟砚洲:“……”
终于落了个清净,宋京辞将粥推到一边,慢慢坐起来看向窗外,有些失神。
第75章
旁边柜子上的百合实在香得过分, 雪飘飘下了一夜,枝头上已经结了很厚一层,这冬日的雪又为来年春天铺垫了新的生机。
宋京辞将花瓶推到桌子的最边缘, 苦涩一笑,而后身子慢慢往下滑, 双手无力地垂下。
这一幕, 倒是和六年前的那天一样。
也是那么大的雪,也是一样的医院, 也是…身边没有她。
那年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林枳栩去哪儿了, 林婉先是沉默, 而后递上来一张纸条,他将上面的内容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直到眼眶干涩到泛起红血丝。
信上, 关于宋京辞的内容只字未提, 连告别都没有。
那通电话被挂断之后,从此以后再打的每一个, 都是空号。
想跟她说初雪快乐, 想跟她说新年快乐, 想跟她说…毕业快乐。
可是,都联系不上。
宋京辞缓缓闭上眼,恍惚间响起昨夜失去意识昏迷之前, 有个声音在耳边回荡着。
“阿辞, 释怀吧。”
可是,倘若无法释怀呢。
两千多个日夜的思念又是如何能放下的呢, 不会, 执念只会越来越深。
倘若真有那么轻易,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撞南墙的人。
他, 释怀不了。
宋京辞翻了个身,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陈正,接我出院。”
-
林枳栩出房间的时候,客厅还是依旧干干净净,家具什么的摆放也都到位。
她挑了下眉,看样子,昨天应该没打起来。
要不然早就一片狼籍了。
去洗手间洗漱的时候,水池台面的手机在嗡嗡作响,是孙教授打来的。
林枳栩连忙放下牙刷,嘴巴里还都是泡沫,只好含着说话,“喂,孙教授?”
“小林啊,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九点钟要到机场啊。”
“我知道的,孙教授,都收拾好了。”她吐掉泡沫,抿了口水。
“好的,那就先这样。”
挂了电话,林枳栩加快了洗漱的速度,化了个淡妆,围了条围巾就赶忙拖着行李出门了。
临走前给周续晚发了条信息,他今天是开车回清茵,两个人不同路,她买了给外公外婆的礼物,飞机上不好带,也没地方放,就让周续晚放在车上带回去。
刚开门,就见电梯“叮”地一声。
林枳栩下意识地认为是宋京辞,抬眼望去却是丛也。
看到她的那一刻,丛也眼睛一亮,“赶得还真巧。”
“你怎么来了?”林枳栩有些疑惑,而后立即反应过来应该是周续晚喊他过来的。
“怎么?”丛也扬了扬英朗的眉骨,嘴角勾起,走过来接过她受伤的行李箱,“姐姐不欢迎我啊。”
“你说话正常点,我就比你大几个月,不至于姐姐姐姐的叫。”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那叫你老婆?”他声音带着蛊惑性的试探。
“滚。”
“我伤心了,老婆。”丛也捂住心口,一脸受伤的模样。
“……”
林枳栩才不管他,从楼梯口走了下去,他见状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地笑笑,而后走向电梯。
少了打车这道程序,时间上自然是快了许多,许是运气的成分,路上不是特别堵,到机场的时候提前了20分钟。
林枳栩本以为丛也送她到机场就离开,没成想从后备箱拿出行李箱之后,就见他从车后座拿出一件黑色双肩包。
林枳栩:“?”
她狐疑地拧眉看他。
“看我干嘛?”丛也单肩挎着包,右手拎着行李箱进了机场大厅。
“你要回国外?”现下只有这个猜测了,也实在想不出他去哪儿。
丛也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姐姐,外公外婆也很想我的好吧。”
“我正好回去看看。”顺便避避风头。
鬼知道本来祝老爷子看到外孙回来是高兴的,连忙好吃的招呼着,笑得褶子都露了出来,结果祝齐颂一通电话打过来,脸刷的一下就黑了,看着丛也的眼神都变了,满是嫌弃,接着就是家法伺候。
现在可不像小时候,任由跪在那儿挨打,老爷子追得他整个屋子里跑,最后被下了禁足,一个星期不能出门,最后还是周续晚给他捞了出来。
要他跟着林枳栩回清茵。
林枳栩瞪了他一眼,揉揉头,“那你干嘛不跟着我舅舅坐车回去?”
“我这不想和你待在一起嘛?”丛也抬手撩了下前额的碎发,冲她比了个美式敬礼动作。
“那你可得想好,我坐的不是头等舱啊。”
“没事,勇敢小也,为了爱情,无惧困难。”
进了机场,孙教授已经带了好几个学生在那儿候着了,林枳栩走过去打招呼,“孙教授早上好。”
她冲孙教授身后的学弟学妹们礼貌性地点了下头。
“小林啊,”孙松山看见她脸上挂上和蔼的笑,瞥见身旁的丛也时有些疑惑,“这位是?”
“哦,他是――”林枳栩刚准备说是朋友,就被他给打断了。
“孙教授,我是她的男朋友。”说着顺势搂过她的肩,宣誓着主权。
林枳栩脸上撑起一抹礼貌的笑,脚悄无声息地抬起,踩上他的脚,慢慢碾磨着,淡说着,“孙教授,他跟你开玩笑的,他是我弟。”
“谁tm是你弟啊?”丛也急了。
而后是”啊“地一声通呼,原来是林枳栩跺了他一脚。
“不是吗?”她扭头看他,细眉一挑,眼里威胁的意味十足,颇有祝齐颂整他的那副模样,忍不住后背发凉。
“是是是是,姐姐。”
清茵说远也不是太远,飞机只要一个小时,但开车就要五六个小时了。
下了飞机之后,空气里连带着一种湿润的水汽,和平芜的干燥还不太一样。
这里天气较暖和,街边种的绿植也都是枝繁叶茂的。
孙教授他们安排了两天的行程,所以只定了一晚的酒店,明天一晚就要赶回去,林枳栩要回老房子里去看外公外婆,所以就没跟他们住一起,住到了周续晚买在清茵市区的大平层里。
丛也本来也想跟过来,被她给遣回酒店了。
房子定期有人来打扫,所以很干净。
她放下行李,稍微整理了一下厨房,顺便去楼下商超买了点食材回来,下了点速冻饺子将就着对付两口。
实在不怪林枳栩不会做饭,在宋家的时候,林婉连厨房都不让她进,碗更是没洗过,后来跟在周续晚后面,他和祝齐颂也会变着法子给她做吃的。
虽然说一开始是难以下咽的,逼到她宁愿在学校食堂吃也不要回家吃,最后时间久了,周续晚的手艺的确精了不少,是可以媲美大厨了。
吃完午饭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就打算进雨林了。
丛也本来还想跟着进的,被林枳栩给拒绝了。
没什么别的原因,嫌烦罢了。
她换了件冲锋衣,长裤,防止雨林里树枝刮伤和蚊虫叮咬,踩了双加绒的咖色登山靴,拿上自己的相机包就出了门。
孙教授不知从哪租了辆汽车,准备开车去。
林枳栩刚上车,周续晚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顺便看了一眼,右上方的电量显示百分之五,没多少了。
接起电话,“喂,舅舅?”
“是放在床头柜旁边的那个礼盒吗?”此刻周续晚站在她的卧室里,拎着红色礼盒上下打量着。
“是的。”林枳栩点了点头,“那我先挂了。”
“行。”他应了下来,准备挂电话,却在转身的瞬间,腿撞到了床头柜,是什么摔下来的声音。
周续晚望过去,蝴蝶夜灯摔在了地板上。
“什么东西打破了?”林枳栩听到声响,按挂断的手又停了下来。
“你床头的小夜灯,”他捡起那个夜灯,外面的那层玻璃罩碎了一地渣子,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里面露出了纹理纸折的蝴蝶和玫瑰底座。
周续晚没细想,以为是小姑娘自己买的,却无意间瞥到一片玫瑰花瓣上印刻的一句毛利语。
kiahoahai。
我喜欢你。
他下意识想到了丛也,问她,“这谁送给你的?”
“你傻了,”林枳栩顿时觉得无语,“不是你买的托齐颂哥给我的,你才三十几就老年痴呆了,不至于吧。”
她本来以为说出这话周续晚至少得怼自己两句,却没成想电话那头沉默了。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周续晚沉声道,“是,是我买的,我忘了。”
“这个摔坏了,舅舅给你扔了,重新买一个。”说完站起身走向垃圾桶,准备扔掉,却瞥见了里面的项圈。
“哦,”林枳栩撇了撇嘴,而后突然想到什么。
垃圾没有倒,里面的东西还在,还没来得及说不,就听到周续晚的冷笑声。
他将碎掉的夜灯扔了进去,发出哐当一声响。
周续晚眼眸一深,声线有些冰冷,轻嗤了一声,“林枳栩,你们玩得挺变态啊。”
“不是……”林枳栩还想解释,但不知道如何说起。
她要怎么说,他们是在玩游戏?
虽然怎么说看起来都不太清白。
“你等着吧,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这里的房子我会给你退了,重新给你找房子。”
“我不要。”林枳栩一口否决。
她在这里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搬走,就因为宋京辞在对面吗,躲避能解决问题吗?
而且,再说了为什么不是他搬走,凭什么她要妥协。
“林,小,满,”周续晚有些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喊出她的小名,看着是真生气了。
别的事情林枳栩可以无所谓,但是插手到生活明细的,她也不会让步。
她不是任人摆布的菟丝花和橱窗里的布娃娃。
“就是不要,你要敢不经过我同意给我搬家,这辈子都别指望我再喊你舅舅。”林枳栩靠上车窗,肩膀微微一侧,挡住身旁的女生望过来的视线。
“行,好样的。”他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着,而后慢慢平复,重新换了个方式说,,“我给你换景上庭,你确定不搬吗?”
景上庭,不算是平芜最高档的小区,甚至年岁有些老,但是是独栋的,每一户都有院子,可以种点花花草草什么的,周围还有植物园,还有一条老巷子,里面卖的都是年岁久远的物件,还有唱小曲儿的。
但是房价也很贵,原因在于离景区很近。
“换,”林枳栩立马改口,“换换换。”
生怕周续晚反悔。
林枳栩和别人不一样,她不喜欢繁华地段的大高层,更愿意贴近自然,可能是那样会给她一种小时候父母还在她身边的错觉吧。
周续晚拎着东西走出房门,“好,那我喊人来搬东西,让顾拙言来看着。”
“好。”
挂完电话转头对上身旁女孩子的目光,林枳栩礼貌性地颔首微笑。
“哇,姐姐,你好漂亮啊。”女生眨巴着杏眼,眼眸好像会发光。
突然被人夸,林枳栩有些不好意思,手指不自在地抠了抠而耳后,“谢谢啊,你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