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形,他也不好再阻拦。
他知道,拦不住的。
停车场有些昏暗,寒气也更重,一进去里面,空气中那种常年见不到光的霉味散发出来,宋京辞凭着印象找到了停车位。
这辆车不经常开,通常都是放在停车场积灰的。
他打开车门,弯腰钻了进去,输入导航。
林外婆的老房子宋京辞小时候去过,但他不确定是否能碰上她。
中控台上的时间显示的是上午十点钟,六个小时的路程,到目的地也是傍晚了。
出发前,他让陈正查了下具体位置,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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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机的素材拍的差不多了,林枳栩收起相机。
抬头看向周围,太阳逐渐西沉,光雾散了开来,许幼摘了片大的芭蕉叶,挡在头顶遮住阳光,顺便也替她遮了一下。
这里的树木都长的特别的高,跟竹子一样一节接着一节地长,格外茂盛,随着人的走动,那些透进来的光在慢慢移动着,被照到时候眼前仿佛一片白茫茫的,似乎下一秒睁开眼的时候,就不在此地了。
可能是别的什么地方。
丝丝新绿从潮湿的土壤里冒了出来,悬挂着的蜘蛛网上是凝结得像珍珠一般的水珠,空气里都是湿润苔藓的味道,但这淡淡的腥味。
闻久了这个味道,胸腔里的郁气都得以净化。
这是大部队的步伐已经缓了下来,孙教授让大家在原地休息整顿一会儿。
“哎呦,”许幼松了口气,找了块岩石上坐下垂着大腿,忍不住嗔怨着,“终于歇了会儿,可我给累死了。”
林枳栩在河边洗了下手,拿出干的玻璃纸将刚刚捡到的捕鸟蛛的尸体放进去,这类的标本比蝴蝶的更难制作,需要将它们的内脏掏干净,划开肚子的那刻,腐烂的内脏会像脓水一般往外流出,确是比寻常的更加繁琐。
将三角袋装好放进包里,就拿起斜挎着的相机翻看着今天拍着的照片和视频,回去剪剪再加个解说的字母这样会更加好理解。
许幼是个坐不住的,没歇一会儿就开始这弄弄那瞅瞅,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她凑近一根倒在地上的枯树枝,上面有个很短的木棍。
着实好奇,“枳栩姐姐,这树枝上面还有一截树枝啊,长得好奇怪啊。”
林枳栩凑了过去,赵树老师闻言也走近弯腰看着。
许幼伸手要去戳。
他眼睛一眯,认出了这个是啥,准备制止,掏出手机要来拍,可已经晚了,那根“木棍”竟扑腾着翅膀急匆匆地飞走了。
“哎呦,吓我一跳。”许幼被吓得往后仰,眼睛下意识地眨动着,她用手捂住胸口,“这什么东西?”
“这是圆掌舟蛾?”林枳栩有些不确定地问出声,看向赵树老师。
他点点头,表示肯定,“是的,是圆掌舟蛾,舟蛾科,昆虫纲鳞翅目,可拟态成一条断掉的树枝,所以可以藏匿在树枝里不被发现。”
“还挺聪明的。”许幼拱拱鼻子。
“不是什么好虫,”赵树老师看向她,“危害苹果,梨,樱桃等农作物。”
“咬我樱桃,罪该万死,早知道刚刚我就一把拍死它。”她有些义愤填膺。
“得了吧,小丫头,”孙教授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忍不住取笑她,“就你,不被吓死就稀奇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纷纷笑起来,林枳栩弯了眉眼,嘴角溢出很浅的弧度。
“哼,”许幼头一扭,“孙教授怎么还瞧不起人呢。”
“许幼,真不怪孙教授这么说你,你平时不连只叶子上的蜜蜂都怕。”一个男生笑着说。
“吴奇峰,你的嘴是不是又想被扯了是吧。”
“我的错,许大小姐。”他连忙求饶。
想到那个痛,男生果然不说话了,死死抿住嘴。
他们对此情形已是见怪不怪,倒是林枳栩,看着这一幕突然慌了神。
对面的少年突然变成了张书仰的模样,而许幼变成了她。
“张书仰,你皮痒了是吧!”
“大小姐,你最好了。”
“张书仰?”
“大小姐,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小仰子,我渴了。”
“大小姐,你要的荔枝味气泡水。”
……
记忆里不仅有听觉和视觉,触觉也慢慢开始清晰起来。
手臂似乎被人拽住了,然后感官更加具体化起来,耳边张书仰的声音很轻很柔,“我的林大小姐这么明媚的一个人,所有的都不会是问题。”
“愿你永远这样真诚灿烂,披星戴月,奔赴远方的美好。”
要是张书仰还在……
“枳栩姐姐。”
有人在喊她,耳膜被隔掉的刺鸣声在消退,眼前的景象猛地天旋地转又将碎片恢复了原样,感觉有一根线穿过脑袋扯了一下。
“枳栩姐姐?”见她没反应,许幼又喊了一遍。
这下耳蜗里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思绪被拉回现实,林枳栩豁然回神,眼神清明起来,“嗯,怎么了?”
许幼:“孙教授喊我们出林了。”
她点点头,“嗯好的。”
快走出雨林的时候,前面出现一阵骚动,林枳栩无意瞥了一眼,没看清楚什么,跟着大部队走了出来。
阳光满溢进来,浑身粘着的水雾在此刻被蒸腾起来,开始变得轻盈,温暖,柔软。
她低头跺了跺脚上的泥,听着许幼的牢骚。
“哎呀,好烦,裤子脏了又要手搓。”
“算了,扔了重买一条吧,太烦了。”
林枳栩听着,心里嘀咕着:是真的挺烦。
抬起头的瞬间,发现大部队全都挤在一边,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SUV,车前站着孙教授还有宋京辞?
他身着一件白色衬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的小香风外套,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领口处绣了一朵玫瑰花,衬得正好卡住的喉结更加锋利。
那朵花没有刺,他的喉结有。
整个人看上去很冷,带着寒风的清洌冷厉。
两个人似乎认识,孙教授在和他聊着什么。
孙教授不高,顶多一米七二的样子,在宋京辞面前显得很矮。
所以交谈的时候,他要微微弯着腰,凑过去听孙教授讲。
宋京辞眉压着,眼垂着,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不耐烦的样子,从林枳栩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的侧颜,在光里显得眉目冷淡,只有他身上一圈的光晕把这一切给柔化了。
人群里有人在窃窃私语,带着兴奋。
“我去,好帅啊。”
“孙教授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帅的学生了。”
有男生认出宋京辞,“你们瞎吗?人是寰宇的总裁,什么时候成我们师哥了。”
没成想有几个女生更加兴奋了,扯着对方的袖子,小声尖叫。
“啊啊啊啊,他就是资助研究所的宋京辞!”
“突然发现更帅了耶。”
许幼就看了一眼,就撇过头去,哼了一声,“还没我姐夫帅。”
对面的视线投了过来,而后孙教授也看了林枳栩一眼,就回归大部队了,宋京辞迈着步子走了过来。
她发现他的步子有些不稳,带着隐颤。
宋京辞在她面前站定,他身上的微苦气息粘着冬日的清冷还有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
林枳栩正疑惑他为什么会找过来,鸦羽微动的时候,手被宋京辞拉住了。
目光落过去,冰凉也随之传了过来。
冷白色肤色被冻得有些发紫,手背凸起的青色血管看着有些狰狞,手指纤长,将她的手完全包在掌心。
“小林啊,我们就先回去了,”孙教授说着,“你跟小宋一起走吧。”
林枳栩也不好拒绝。
一旁的许幼一脸惊讶地张大了嘴,她的美女姐姐被泡了!
孙教授看她还愣在一旁,当两人的电灯泡,便冲她招手,“许幼,你在那干嘛呢,回去了。”
“可――”许幼还有些犹豫。
“快点儿的,马上天黑了。”旁边有人在催促。
许幼只能跟上他们走了,还频频回头看着。
深冬时节,更何况还是傍晚,就算有太阳,也还是很冷的。
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所以格外的安静。
林枳栩抬眸,“宋京辞,你怎么来了?”
她想将手抽回去,却被他抓得更紧,然后猛地往前一拽。
她撞入宋京辞怀里,下巴砸在他嶙峋的锁骨上有些被硌得生硬的疼,眼里开始有水光,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很硬,浑身仿佛只剩下了骨头,皮贴着骨头长。
靠近的那一刻,林枳栩突然感知到了落在他身上的某种悲凉的,沉闷的,压抑的情绪,力气蓦地就卸掉了,任由宋京辞搂着。
宋京辞一手捏住她的腰,喉结抵着林枳栩的耳朵,每一次的滚动都刮蹭着她的耳廓,另一只手放在她头上,将彼此的距离拉得更近。
“栩栩,”他轻声唤她,喉结滚动得很艰难,涩涩的,“你要走的话能不能带上我?”
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要留他一个人,
他不想再等下一个不知道多少年,不能接受她的未来没有他。
他如何放手呢。
宋京辞将她抱得更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声音哑得更加厉害,泣音快要藏不住了。
可就算如此,心里对于丛也和祝齐颂的恨也达到了顶峰。
想跟他抢人,下辈子吧。
林枳栩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知道昨夜周续晚跟他聊了什么,但大抵也是能猜到的。
明明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却坠入尘埃,说不难受是假的。
心口被堵着慌,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肩上突然一沉,握住的手也松了力,宋京辞整个人全部压在她身上。
林枳栩推推他,“宋京辞,你怎么了?”
宋京辞疼得意识模糊,就像雪地上的一片旗帜,风裹挟着雪粒将他吹得凌乱不堪,想倒下,可木棍插得实在是深,只能在风雪中承受着。
这时,世界突然飘过来一把伞,替他拦住这一切。
宋京辞眉头紧锁,轻声呢喃着,“疼,栩栩,我好疼。”
他只是想守护他的蝴蝶,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林枳栩轻声哄他,“好好好,我带你去医院,马上就不疼了。”
“栩栩,”他的力压得更重,“你摸摸我吧。”
林枳栩应着,一手从他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一手摸着他的头,“宋京辞,你再忍一下,我们先上车。”
宋京辞清醒了一小会儿,撑了点力气到车上。
她手在屏幕上点着,搜索附近的医院。
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办理好所有手续,已经是晚上了。
周续晚早就到了,接上了丛也,问她在哪儿准备接她。她撒谎容易被看出来,只能给宋京辞找了个护工,给他买了点白粥交给护工,等他醒了再给他吃。
做完这一切,林枳栩赶到另一个地点等着周续晚来接她,在医院会被怀疑,回家里又有点多余。
周续晚的车停靠在路边,林枳栩打开后座坐了进去,丛也坐在副驾驶。
“怎么来这附近了?”周续晚看着这周围的商圈,挑了挑眉,随意问了一句。
这一问,林枳栩有些心虚,只好瞎扯,“淼淼让我给她买点清茵的酥糖带回去。”
“那酥糖呢?”他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箱上,食指的圈戒随着路灯亮着距离时而折射着光亮。
她看向后视镜里周续晚凌厉的下颌线,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没买到,要买的那家关门了。”
丛也听到这话,转过头来,“哪家店啊,这么早关门,嫌钱多啊,改天让我舅给它买下来。”
看样子他是信了。
“是呢。”
周续晚没发表态度,林枳栩偷偷瞟他,却在后视镜里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笑。
那笑好像在说,扯谎,接着扯,我看你能扯到什么地步。
她心里一个咯噔,突然感觉被看穿了一样,慌忙移开视线。
周续晚扬了扬英朗的眉骨,轻扯了下嘴角,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一旁叽叽喳喳的丛也,想到什么,说:“小满,你接下来几天不是没事吗?带着丛也你俩出去逛逛。”
丛也:“好啊好啊。”
林枳栩:“不要,我拒绝。”
她还想耳根子清净一会儿。
“哼,臭枳栩。”
“哼也没用,我要回去陪外公外婆。”不是来被撮合谈恋爱的。
周续晚见状耸了耸肩,也不强求。
后座的位置宽敞,林枳栩脱了鞋子盘腿坐着,头斜靠在车窗上,正开着窗外发呆。
手机嗡地一声震动,她被惊得心一颤,拿起来一看。
是周遇发过来的信息。
自打他去了新逾,单独的聊天很少,有也只是三人的小群聊聊。
周遇知道她回清茵了。
[枳栩,你在清茵可以帮我寄样东西过来吗?]
林枳栩立马答应下来。
[当然没问题,什么东西?]
他发过来一个地址,她点进去导航了一下,不是很远,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就给了答复:好的,到时候你地址给我,我给你寄。
周遇那边得到肯定的回答,立马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道是谁。
“喂,你交代的事情我都办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回平芜?”
“哎呀,别急嘛。”
“答应你的,肯定不会食言的。”电话那头是一个女声。
第77章
车开进大院里, 饭菜的香味就飘了过来,从窗口望过去,老两口正在battle着这道菜到底有没有放盐。
“老周, 你是不是耳朵又不好使了,我都跟你说了这道菜我我已经放过盐了, 你还放, 玩意咸到囡囡怎么办?”
纵观驰骋商场多年的外公被揪着耳朵骂,倒也不显得违和, 一身红格围裙, 手里拿着锅铲, 面露委屈不甘,“诶哟,你啥时候跟我说了, 你刚刚不是一直在弄排骨汤吗?”
“你还敢质疑我, 我脑子可比你好使。”
车的发动机的声音响起,外公先发现了他们, 推开窗对着外面喊, “你们回来了, 快进屋坐,外面冷的。”
外婆赶忙放下手中的汤勺,手在外公的围裙上擦了擦水, 从厨房迎了出去。
外公:“……”
你没自己的围裙吗?
铁门从里面被打开, 外婆一脸欣喜,招呼着他们, “可算回来了, 小也也来了,外婆今天烧了好多的菜, 一大早上就让你外公去菜市场买的。”